宋以玫被擠到竹榻上的角落裏,一旁的奢香頭尾各自彎成一圈呈8字形,竹榻才能勉強容納其巨大的身體。


    女孩於是一翻身滾進綠色的懷抱中,摟起奢香的脖子,渾身涼蔭蔭的,像在撫摸著光滑細膩的玉石。


    “姐姐,大人為什麽會變呢?”玫玫的半邊臉蹭著陰影中,半邊被柔和的月光照著,閉著的眼角卻隱隱有淚痕。


    奢香愣了一下,沒有掙開她的手臂,卻緩緩移動身體,在玫玫腰上繞一個圈,像是將其緊緊地擁在懷裏。


    尾巴尖安撫地輕輕拍著她的背,嗯,還是有點肉嘟嘟。


    “因為隻要是人,都會變的。”奢香淡淡地說。


    “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總對我不滿意,為什麽不能多點耐心?”玫玫訥訥幾句,滿心都是不理解。


    “因為你不是小嬰兒了,要長大了。”


    “你希望父母怎麽對你,他們就怎麽對你?不可能的?哪怕是父母,也沒法兒滿足你的一切需求,也不說他們有沒有那個能力。”


    “人生原本就是充滿缺憾的!”巨蛇少見地意味深長。


    “為什麽呢?不都說父母是這個世界上最無私的職業,為什麽不能一直愛我?”玫玫想不通。


    “你把父母想的太偉大,他們隻是普通的人,有喜樂悲歡,也有很多缺點。有時可能隻是單純發泄脾氣,有時隻是對親近之人的無所忌憚,但這些不一定是你的錯。”


    “是嗎?”頭迴聽到這樣的論調,她還沒能好好消化,但心裏卻沒那麽難過了。


    “姐姐,你真好!”女孩摟著比她的腰還粗的蛇身,安心地閉著眼,嘴角向上彎著。本該是比較恐怖的畫麵,可看著一人一蛇的親密無間,讓人莫名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在這美好的氛圍中,宋以玫的口袋突然亮了起來,閃爍著紅豔的光芒,在夜裏顯得格外亮眼。


    奢香警覺地睜開眼,瞳孔也被映照得有了紅色的光點。


    “丫頭,接下來你可能要去到一個新世界,在外邊呆一段,隻要你成功了就可以幫來寶續命,你願意去嗎?”


    奢香盯著宋以玫的眼睛,隻要有一絲不願,她就另想辦法,哪怕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在女孩的懷抱裏,她也感受到了無私的信賴和溫暖。


    “沒關係,你可以拒絕,我們還可以想其他辦法。”


    “我答應過來寶的,今天的那麽多人誇獎我比賽第一名,有沒有讓來寶得到法力?”


    “有啊。”奢香肯定。


    “那它怎麽這麽多天不見?是不是快要死了?”宋以玫一直擔心,可是看奢香平時管著她練習,一臉沒事兒人一樣,就把心裏的擔憂都壓下去了。


    “這點法力不太夠,我們的進程太慢了,來寶法力的流失卻在加快。”她如果出手救來寶,他們的位置馬上就會暴露,難免被抓迴去。


    “那我去了另一個世界完成任務,是不是就能保住來寶的命?”


    “是。”


    “我爸媽會發現我丟了嗎?”女孩有點擔心,不光是怕爸媽,她還得上學呢。對小學生來說,逃學還是一個很嚴重的事情。


    “不會,那邊的時間流速比這邊慢很多很多,你迴來不會太晚。”奢香解釋著,心裏還是有點舉棋不定。


    “那行啊,去吧,姐姐會陪著我嗎?”玫玫解除了最後的擔憂,看著香麵露期待。


    “會。”奢香圈著女孩,肯定地點點頭。


    光點越變越大,最後出現一個窗子的扇形影牆,玫玫和奢香一同踏進去,在光芒的消散中失去了身影。


    ……


    修羅界,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入目所及均是血紅色的一片,幹涸的黑色血跡,寸草不生,連人厭鬼嫌的地府都不如,那裏好歹還有經年不謝的曼珠沙華。


    血海之上沒有船舶,宋以玫看著翻騰的血水,小腿戰戰,遲疑的看著變幻成青綠色竹節手環的奢香,緊緊地箍著自己的手腕。


    “姐姐,我覺得你可能高估了我的能力。”


    “還沒開始就打算逃?”奢香懶懶說道,“怕什麽,我來過,千年前就待過一段時間,這裏的老大是我熟人。”


    “嘿嘿,那就好,有熟人好。我也不是害怕,看看這條血唿啦的河,就知道這兒的人不是什麽善良的,任務太難我也擔心完不成會影響寶哥。”玫玫解釋,好歹是鬆了口氣。


    在奢香囑咐下,宋以玫忍著對血水的畏懼,跪坐在岸邊,努力探著身子撩那沸騰狀的紅色液體。


    觸手所感涼涼的,粘上的一抹血色像活了一樣在她手中聚成圓圓的珠子。飄起來嵌進宋以玫的眉心,不疼不癢,倒是把她嚇了一跳,身體不由得往後仰。


    “出息,”奢香輕笑,“要進修羅界有了這顆珠子才行。”


    “哦,”玫玫摸著額頭的小小凸起,這塊兒也沒有鏡子,河裏更是渾濁不堪,也不知道是啥樣。


    正在此時,一直洶湧澎湃的河水突然安靜下來。河麵上不知從哪裏飄來了一個個黑鐵鑄成的長箱子,整齊排列,像是長了眼睛似的。領頭那個箱子直接停在玫玫的麵前。


    “走吧。”奢香的語音一如既往地鎮定。


    宋以玫也鎮靜下來,試探著踏上了那個箱子,走幾步,小心點跨上另外一個同款式的箱子。雖然款式相同,一看外表的破損程度就能知道是不同年代的。有的外麵的生鐵已經生鏽發紅,有的還是噶新噶新的像剛造出來。


    玫玫運用這段時間鍛煉出來的成果,快速地通過這詭異的箱子橋。


    才上岸,背後的許多鐵箱就莫名消失了,玫玫大舒一口氣,她沒跟奢香說,怕奢香笑她疑神疑鬼。


    踩在鐵箱子上,腳下的玩意兒好像有生命。而且跟棺材迷之相像,讓人不免產生一種對逝者的敬畏之心,總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大逆不道,更是加快了步伐。


    這修羅界也是有趣,連個守門的都沒有。


    “這裏百年千年沒人路過,守門的早就撤了。”奢香像是猜到她的疑問,淡淡地給她解釋。


    麵前的修羅界大門還真是有夠樸素的,倒塌的城牆露出了斑駁的痕跡,唯獨剩下一個高聳的門樓,上麵掛著搖搖欲墜的一個破牌匾,上書修羅界入口。


    還不是什麽正經人寫的,字跡跟幼兒園小盆友似的。宋以玫肯定,自己去寫都比那上麵的字兒強。


    “這裏是不是破了點?”玫玫一腦門問號,好歹也是一界,這麽沒有排麵的嘛!


    血海帶來的恐懼感被這兒一掃而空,都破敗成這樣,裏麵應該沒什麽厲害的人物。


    “哦,這裏一直就這樣,他們老大是個死摳兒,舍不得廢人力物力修繕,就隻能越來越破敗了,走吧。”


    “哦。”這可不是一般的摳啊,和葛朗台有的一拚。


    摸黑走過長長的甬道,眼前忽然豁然開朗,金碧輝煌,焰火漫天,方方正正的廣場上人潮湧動,一頂青紗帳高居樓台之上,看不清裏麵的人影,人潮卻紛紛向那邊擁擠。


    半空中懸浮著火紅的煉丹爐,爐下卻不是柴火垛,而是一個紅豔豔的血池,池裏的血液在瘋狂燃燒,劈裏啪啦炸開一道道美麗的焰火。


    這難道就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


    玫玫看著這漫天飛舞的花朵,第一次感覺紅色是如此美麗的顏色。


    “嗬,好大手筆,這家夥轉性了?”奢香鑽出玫玫的袖子看熱鬧,爬到肩膀上將自己一再縮小,然後一扭一扭鑽出玫玫的耳洞,涼涼的感覺嚇得女孩差點捏上自己的耳垂。


    “姐姐!”玫玫跺腳嗔道,“你想嚇死我啊,好歹跟我說一聲。”


    “唉呀,膽子練練就大了,我給別人當耳墜子的機會可不是誰都有的!”奢香扭扭腰身,調整出一個最方便觀察的角度。


    “哈,你小你說了算。”玫玫也無力吐槽。


    在甬道裏玫玫已經被換上一身這裏曾經流行的皮革小衫皮毛長裙,小小的女孩穿著頗有野性風味的裙子,黑黑的短發,耳際的靈蛇,在這些全情投入慶典的民眾中,倒也不那麽顯眼了。


    “果然,這著裝的審美真是幾百年如一日,都不知道多少野獸被剝了皮供他們穿著。”奢香一臉嘲諷,在玫玫的眼尾添上兩抹猩紅的痕跡,天真純良的眼睛配著詭異的花紋,生生給人一種殘忍的味道。


    “披著別的生物的皮子,感覺好變態啊!”玫玫一臉不讚同,她是從小受保護動物愛護花草的教育成長起來的,著實理解不了那些愛好皮草的人的心理。


    “對了,我身上一套是哪兒來的?”玫玫摸著身上的皮子,渾身好像進了蟲子似的不自在。


    想象一下,如果動物披著一張人皮是什麽感覺?玫玫的心裏真是一陣惡寒。


    手下柔軟的觸感也成了針紮似的,玫玫害怕地猛地縮迴手。


    “放心,是老死的巨靈狐皮,不是那種生剝下來的,別一副淒淒慘慘的模樣,太小家氣了容易被看出來。”


    “好的。”


    玫玫找個視角好的地方,圍觀這場盛宴,美人好多啊,環肥燕瘦。在廣場的中央圍著血池跳舞,舞姿熱情妖嬈,表情嫵媚撩人。看得宋以玫目不轉睛,現場就是比電視上的晚會好看多了。


    外圍人高馬大的應該都是男子,就是為什麽都帶著麵具呢?


    “丫頭,乖乖呆在這裏別動,我去去就迴,別和陌生人說話。”奢香覺得不能在這裏幹等著,去城樓上探個究竟也好進行下一步。


    囑咐了玫玫幾句,又給她畫了個隱士符,就快速往目的地前進。


    早去早迴,過會兒慶典結束,小丫頭就容易引人矚目。


    玫玫一個人看著火樹銀花下的熱鬧人群,有點羨慕。


    她從來不曾融入過這種愉快的氛圍,內心突然湧上強烈的渴望。


    渴望像這裏的人一樣圍在一起歌唱,跳躍,奔跑,快樂地群魔亂舞,不用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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