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普通的現代農家院。


    樓梯過道上,拆下來的舊門板斜靠在白牆上。黑暗的夾角裏隱藏著一個雜物幹草堆砌的窩,裏麵擠著一個個粉嘟嘟的團子,還沒睜眼,拱在一起熱熱鬧鬧的。


    這會兒,母老鼠出去覓食了。


    那是一隻年老成精的母老鼠,膘肥體壯,已經生育過好幾窩崽子。又在這家呆了許久,家裏哪兒有吃的它可能比人都清楚。


    這會為了喂養自己的這窩小崽子,填飽肚子,它已經在廚房客廳老櫃子裏都踅摸了一圈。


    同一時間,這家的小姑娘拖著掃把開始打掃衛生。


    樓梯間的雜物堆積點是個衛生死角,這迴終於被一雙嫩嫩的小手掀開了。


    小老鼠們這是此生第一次感受到光亮,雖然看不清,但聞著不是熟悉的味道,一眾兄弟姐妹們都本能地害怕。想要跑,卻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能像一群無頭蒼蠅般擠擠挨挨地亂動。


    鼠窩裏兵荒馬亂,唯獨一隻比其他粉團子稍大一圈的家夥比較淡定,就那麽靜靜趴著,好似傻了一樣。


    而打開這個黑暗角落的小女孩,也被這些小東西嚇了一跳。


    過一會兒,女孩才迴過神來,下意識想要跑去告訴媽媽自己的發現。卻記起媽媽剛剛去地裏幹農活,一時半會兒迴不來。


    於是又蹲下身瞧稀奇,那一個個紅團子,跟果凍似的。


    想上手摸摸,又想起電視上曾看到過,動物的媽媽是靠氣味辨別孩子的,小老鼠身上有其他味道,會不會被咬死。


    隻能依依不舍地收迴手。


    小女孩的心還是比較純真的,不像有的熊孩子,能眼都不眨剝奪小動物的生命。


    雖然在家裏大人眼裏,這可不是該發善心的地方。老鼠會偷吃糧食,還咬壞家具,哪能放過。


    但這時的小女孩還懂不了太多,就蹲在幹草雜物堆起來的老鼠窩旁觀察著,也不嫌這邊地上髒兮兮,空中灰塵飄蕩的環境。


    “你們這麽小,吃什麽東西呀?老鼠也是喂奶嗎?”


    “我要和媽媽說嗎?說了你們就活不成了怎麽辦?”


    算了,還是等媽媽迴來再說吧!小女孩這樣想著,站起身來,把老鼠窩外圍那塊兒打掃幹淨,然後又把木板斜著靠迴原地。


    吃晚飯的時候,女孩想起了樓梯上的事。猶豫再三,決定先上去看看。


    拉開樓梯間的燈,昏黃的電燈泡散發著柔和的燈光。“噔噔噔”跑上去,小心翼翼的掀開木板,生怕母老鼠也在這兒。


    自家的這位常駐客戶她還是知道的,尾巴老長老長,跑的飛快。偶爾去廚房,看到它“哧溜”一下逃跑,也是怪嚇人的!


    廚房裏一直放著捕鼠籠和捕鼠粘板,就是為了逮它。


    那是一種長方形的小鐵籠子,門用彈簧拉著打開,另一端勾饅頭塊兒,一旦觸動了誘餌,籠門就“啪”地一聲關上了,就憑老鼠的力氣,那是指定打不開的。


    這種鄉下集市雜貨攤子上常見的鐵老鼠籠,對付普通老鼠還是有效果的,也抓到過一些手指長的小老鼠。


    但這隻母老鼠賊精,裏麵的饅頭啊骨頭啊從來都沒碰過。


    女孩伴著昏黃的燈光,往下一看。


    鼠呢?自己當時還數過,整整九隻呢!


    老鼠窩殘留的微微騷氣也在飄散在空氣中,就是沒了鼠影。


    “跑的還挺快!大老鼠一定是發現窩裏被動過,就把小老鼠給叼走了。”


    短發小女孩嘟著嘴,有點不開心又有點慶幸,這隻母老鼠真是太精了!不過這樣的話,自己就不用告訴媽媽了,反正也跑沒影了。


    這邊客廳舊衣櫃的抽屜深處,轉移到新窩的小老鼠們安心地圍成一團睡覺,像多米諾骨牌那樣,呈現菊花狀。中心最暖和的地方被一隻最大的鼠崽子占據。


    小鼠崽忽地睜開眼,黑豆豆的小眼睛觀察著四周,它是生生給給熱醒的,而且窩裏的味道也不大好聞。


    小老鼠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好幾天了,直到今天才從混沌中清醒過來,用瓜子大的腦仁迴憶迴憶自己的來曆。


    雲霞滿天,香煙繚繞。金殿輝煌,彩衣飄飄。


    【子神大膽,生出思凡之心,多次私潛下界,證據確鑿。雖不曾插手人間事物,卻為世間繁華迷眼,失卻本心,特賜下凡曆劫,反省諸身,方得圓滿。】


    白胡子老道拖著老氣橫秋的調子,手持卷軸,恭敬地念著上麵的文字。


    仙霧繚繞中,穿著各色服飾的神仙下值後也不走,聚集在附近看熱鬧。


    三五成群,在殿外合抱的玉柱間若隱若現,竊竊私語。


    跪在白玉地麵的清秀男仙聞言並不畏懼,仰頭盯著高聳的殿門一眨不眨。


    這地方他呆了多少年了,早就從靈魂深處生出厭煩了。每日修煉,輪值,匯報,周而複始,毫無新意。


    他腰身挺直,並不認為自己有錯。


    周圍看熱鬧的,說閑話的,也不過是些道貌岸然的人。


    他們內心又有哪個不覺得生活乏味,隻是不說罷了,要不怎麽有人時不時就去閉個關。


    有的呢?是真的閉關潛心修煉,不理凡塵。一連百年千年,出關後大徹大悟,仙法突飛猛進。


    也有的,隔了幾十年就出關了。旁人問起有何收獲,卻都笑而不語。於是,彼此心照不宣。


    長時間的跪姿並沒有給他的膝蓋帶來什麽不適。仙人的身體早已對一般的身體傷害免疫,他已經許久沒有經曆過疼痛的滋味了。


    疼痛,不論是身體還是心靈上的,至少能提醒他,自己還活著。那些滅五感,摒棄七情六欲的仙人,在他眼裏,一個個都跟行屍走肉沒什麽區別。


    終於等來了上仙的處理結果,青年幹脆利落地站起身,拍拍灰色前擺上不存在的灰塵。


    行禮接旨,不曾發出任何疑義,也不管白胡子老頭欲言又止的樣子,徑自往迴走。


    迴到自己的府邸,位於姻緣府西麵的雲深茂林之處,周圍鄰居都是十二屬相的同僚。


    鼠仙的宅子建在竹林掩映中,木質結構,樸實無華,連個門匾都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山中的農家院。


    院前黑白石子鋪就的道路上,一個女子正打量著院裏的簡易桌椅。摸著下巴考慮,自己若是一屁股坐下去,凳子能不能不散架。


    這是蛇仙,本體是條竹葉青,臉是極美的,就是型號大了點,更像人間玩具店裏充滿棉花的蛇布偶。渾身透著呆萌,一點沒有蛇類的陰森感。


    天界地方大,迴了自己的地盤,她就喜歡變迴原型,盤在自家結實的大樹冠上曬曬金烏,舒展舒展筋骨。


    不過這裏大多數地方常年煙霧繚繞,遊走之間一不小心就會被粗心的二貨踩了裙角或者尾巴。


    這時候,但凡髒了一絲鱗片,都會被蛇美人甩臉子,外加毫不留情的雷霆一擊。


    多人遭此橫禍之後,美人的兇名就傳出了。


    “鼠子,聽說判決下來了你要下凡,稍等片刻,我去找那個釣魚執法的家夥理論一下,咱倆一塊兒下去玩。”


    奢香語氣中滿是興致勃勃。扭著柔韌的胖腰,身上披著的青紗帳隨著行走如“弱柳扶風”,婀娜多姿。


    “姐姐,你就別裹亂了,哪有自己送上門的。”來寶無奈地搖頭,拒絕她的提議。


    奢香姐姐抬抬自己桃尖兒般的下巴,嘴巴嘟著沒作聲,一看就知道沒聽進去。


    旁邊剛趕來的牛百葉等人聽到這話都沒當真,蛇仙的性子說好聽是沒譜兒,難聽點就是唯恐天下不亂。


    “什麽情況?要罰到下界吃苦,這麽些年還是頭迴出這樣的事,也太嚴重了。”牛百葉忠厚的臉上透漏著不解。


    “這些年人心浮動得厲害,這迴不過是殺雞儆猴罷了。”猴仙撓撓後脖梗,不在意地接話。


    一沒留神瞥到姍姍來遲的姬紅纓,被人家紅衣小姐姐狠狠瞪了一眼,猴臉霎時紅了。


    “沒錯,這就是借題發揮,多大點事兒搞得這麽煞有介事!”虎頭虎腦的小仙童不屑開口。


    “鼠弟,你不如去找人說個情,在天界受懲罰總比下人間強啊。”朱五戒苦口婆心道,“這下去容易,再想迴來可就難了,你說是不?”


    來寶衝著胖嘟嘟的朱大哥聳聳肩,直截了當地搖頭,表示自己不願意去找那個人說情,迴過身繼續收拾著自己的家當。


    “你呀!骨子裏脾氣還是倔!”朱五戒無奈地搖頭。


    過了一會,聽著討論聲音越來越大,來的人也越來越多,青年幹脆的拍拍手,示意大夥兒靜一靜。


    “各位,我就要下界曆劫去了,公事上望各位多多幫襯我手下的人,小弟在此謝過了。”一身灰衣的樸素青年,鄭重地抱拳行禮。


    牛百葉等人紛紛應聲。


    來寶俊秀的臉上浮現一抹輕鬆的笑意,手上一指原木色大床上的包袱。“這些是我這些年的所得,諸位可挑選一些用的上的寶器,希望能對諸位的修煉有所助益。”


    說著將床上的包裹皮展開,丹藥,法器,寶物,兵器,修煉心法,各式各樣,琳琅滿目。


    人們的目光都直了,空氣中發出微微的抽氣聲。


    那些物件就是在天界也不多見,在這裏卻要隨手相送!


    鼠仙之富,竟至於此!


    果然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誰能想到看起來一貧如洗的鼠仙,手裏寶貝這麽多。


    天生會囤貨的就是不一樣!


    首先,是屬相相鄰的牛百葉和豬五戒,這倆人與青年的公務相關最多,平日裏關係也不錯,拜托這兩位照看一眼就當以防萬一了。


    這兩人也不多話,大大方方地各自挑了瓶上品靈藥,拍了拍胸脯應承此事。


    而與青年一直不對付的男仙苟富貴,是一隻純黑色的細犬,二者一直以來都處於爭鋒相對的狀態。


    究竟是什麽過節倒也記不得了。


    但在來寶心裏,這狗就是神經刀,腦子進水嘩嘩的,迴迴遇上了就找茬兒狂吠一通。


    要不是自己咬不過他,早跟他再次翻臉了。


    這迴,死對頭倒黴了,富貴倒是沒有像平時那樣口吐芬芳。


    “喲,闖禍了吧!倒黴了吧!你現在給小爺陪個不是,小爺就找幹爹給你說說情怎麽樣?”


    身穿一襲黑底暗繡裏麵透著隱隱金線珠光的勁裝,腰帶勒的緊緊的,顯出勁瘦的腰身。苟富貴的出場一如既往,人未到話先至。


    “哈,勞您費心,不用!看我這樣,還滿意不?”青年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那是,一想到你要到人間受苦我可太痛快了,正好磨磨你那破性子,省的天天兒這麽不招人待見。”苟富貴撇撇嘴,真是好心沒好報,嘴上更是不饒人。


    眾人都是熟識的,他倆一向是這樣你來我往,沒完沒了,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人勸勸,後來見他們也沒鬧出太大的事,就聽之任之了。


    話說苟富貴在外人麵前一向自持,可是一遇見這貨就炸。


    難道是基因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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