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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初一本來隻是想發點黑吃黑的不義之財,倒無意傷他性命,何況對方罪不至死。他當下雙手一按,收了罡氣,魅熒隨之消失。小劉正惶恐間,忽覺眼前一花,手上的匕首已經到了對方手中。


    林初一饒他一命,彩頭卻不能少了,更何況那匕首,看成色也很好,是件不錯的法器。小劉這麽一打岔,卻讓一邊虎視眈眈的“沈師哥”緩了口氣。按說江湖爭鬥,對方既有意示善,多半會順水推舟,握手言和,畢竟冤家宜解不宜結。然而林初一故意在此設局算計,弄得師兄弟兩狼狽不堪,“沈師哥”焉能善罷甘休。


    沈師哥右手也反握了一把匕首,橫過胸前,刀尖向天。隻見他盤膝坐下,左手豎起劍指立在胸前,指尖顫動,口中小聲喃喃念著咒語。這念咒的聲音似在慢慢邊大,而那聲響傳至耳中卻又似一直未變。


    林初一靈覺中感受的聲響慢慢變得如悶雷轟鳴,連綿不斷,震得腳下的地麵開始顫抖傾斜。接著路也開始變窄,像拉麵條似的伸展變形;路邊的樹木緩慢移動,從四周向林初一立身之處夾來。他明明知道這是幻想,卻又不能置之不理,玄巫之道的法術,是引動天地氣機,侵擾對方魂識而成奇象,似幻而非幻。


    林初一收攝心神,展開靈覺,努力使自己心無雜念,靈台清明。身周幻象慢慢變得明晰,道路樹木的移動變得緩慢起來,卻仍無法阻止。對方實力比林初一略高半籌,此時又是已之長功敵之短,更加得心應手。


    眼看四周樹木收攏而至,逐漸包圍。樹木包圍之中,前方“沈師哥”的身形卻並未消失,在樹木後麵形成一個似真似幻的法像。路麵變得寬不盈尺,卻依然穿過樹木向前延申。


    林初一感覺被擠得有點喘不過氣來,偏偏地麵折疊顫抖越來越劇烈。他努力站穩身形,心知對方法力都貫於樹木之上,於是運起陽罡之氣,奮力向對方法象劈了一記劈空掌力。


    “沈師哥”法象受擊,隻是晃動不已,卻傷不到真身。他施法稍滯,很快就恢複了,周圍參天大樹擠壓而來,林初一立身之處是越來越逼仄了。


    林初一凝神蓄勁,氣運一周天之後,對著法象再次劈出一掌,這迴運足了十成功力,也不管會不會傷人了。


    一股罡風以開碑裂石之勢襲來,對方法象也不敢迎接,龐大的身形一側,避開正麵。掌風掃過,法象仍然晃了幾晃。樹木收攏之勢再次一滯,圍攏的圈子竟往外開了一點。


    沈師哥卻並不急功;左手捏個指訣一劃,就地旋起兩團黑氣,猶如兩道黑色旋風向林初一受困之處逼來。此時樹木圍壓之勢已經穩住,又見黑氣旋到。林初一也不知到底哪個才是對方真念法力所注,加上每次的劈空掌力還擊都是全力傾注,漸漸有點支撐不住,渾身大汗淋漓。


    苦苦支撐之中,林初一感覺意識漸漸重濁,隻是以真氣奮力相抗,不使樹木逼近。兩道黑風眼看已到樹圍之外,瞬息便要旋到。正束手無策間,靈覺中突然感應到對方的眼神,此時正犀利異常,便似兩道冷光,透過黑風盯著自己。


    對了,眼神!自己看著黑風,對方便以法力貫注於黑風,隻是自己意念中最大的威脅仍是圍攏之樹,所以依然死力抵抗;自己掌劈法象,對方便以法力貫於樹木幻象。大樹圍攏相逼之時,黑風其實並非真正在同時夾攻,隻是自己意識中它仍然在動而已。


    真幻的關鍵,全在自己的靈覺和眼神!他不知這樣判斷對與不對,萬分危急之下,好歹試試再說。


    眼看旋風之力越來越強,旋動之勢越來越急。林初一突然收蓄真氣,盡歸膻中丹田,然後雙手一攏,盡蓄全身殘餘真力往兩道黑風擊出。這一擊,雖是殘餘之力,卻是拚命之勢,勁力之強,前所未有。然而黑風法力之強,也足以抗衡,攻擊之勢依然不減。


    這時,卻見幻化樹木的威壓更強了——難道錯了!他已經顧不得對錯,氣沉丹田,貫於督脈,分於肩圈,以劈空掌力死命抗擊黑風。


    按黎公所授法門,你隻需擊散對方法力貫注之幻象,或者打散對方法象,對方亦會元神受損,重者可至修為盡失,成為瘋癲之人。


    元神受損,卻並不是說對方已經煉出元神才會受損。人有三魂七魄,凝練至歸真見性而出元神;此時的元神已成不傷不敗之虛空丹田,是凝練虛空爐鼎之根基。修為未到之人,並不是說沒有元神,而是還未煉成。比如說一個嬰兒,他或她具有性的功能嗎?當然有,隻是還未成熟,不能應用而已,甚至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有這種功能。


    此時大樹圍攏的圈子倏地向內收緊,直擠到林初一身上。隻見樹影透體而過,複歸原位;樹還是路邊的樹,路還是那條彎彎的馬路,撞毀的車還在路上;隻是兩道黑風,還在路上與林初一的真氣對抗著。這景象看似不如方才奇幻兇險,卻是二人之間的生死相鬥了!


    “沈師哥”見對方破了自己幻法,如今陷入生死相鬥,也是暗暗叫苦不已。雖然對方功力略遜於己,卻也相差不遠,長久對抗下去,即使勝了對方,自己恐怕也得元氣大損,若再遇高手,就絕無還手之力了。


    正苦惱間,忽聽背後有暗器破風之聲,強勁之極,直襲自己後腦玉枕部位。不好,偷襲之人,功力竟也不在自己之下!


    本來占盡優勢,突然變成被兩大高手前後夾攻,“沈師哥”震驚之餘,也是臨危不懼,突然收起法力,就地一滾,堪堪避開背後偷襲的暗器。肩背卻終究著了林初一集全身真氣的一擊。“沈師哥”躺在地上,一口鮮血噴出,顯然已受內傷。


    好在林初一的太極聽勁功夫了得,對方心念一變,已預知其身形之動,在他收起法力的瞬間將自己的劈空掌力也偏往一邊了。否則,全力相搏之時擊中對方要害,這“沈師兄”焉有命在!這事說起來巧妙,做起來卻是極難把握,萬一對方動念隻是使詐,傷的就是自己了。


    “華北黑山堂沈夜……隻是奉師命在此收集靈芝……與各位無冤無仇,為何設局害我?”沈師兄原來名叫沈夜,他忍著傷痛勉力坐起;向林初一問道。偷襲之人,始終沒有現身。


    “太極門莫雨,你在北海的傳銷組織傷天害理,至無數人心智迷失,家庭破敗,特來討個公道。”說話間,身形一閃,躍上路背,瞬間消失在山林之中。


    隔著死人灣深峽的另一邊山頂之上,一個黑衣老人背負雙手挺立一株千年老樹之下,麵無表情,全程目睹了這一場鬥法。直至林初一得勝而去,老人臉上才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然後突然消失——不是飛身而去的那種消失,而是好好站在那裏,突然間就消失不見了,好像這棵樹下,從來就沒出現過這個人!


    這一場鬥法,說起來話長,實際上也就三兩分鍾之間。好在中午時分,這荒僻路段並沒有過往車輛。林初一有備而來,這一點其實也早在考慮之中的。


    小劉當時之是受了點皮肉之傷,見師兄傷重,慢慢扶他上車,在後座坐好。然後自己下去,把橫在車底的爛摩托一點點挪到路邊。沈夜傷重無力,意識卻清醒得很,往邊上座位一摸,果然空空如也。原來放在座位上的旅行包已經不見,裏麵還裝著剩餘的三十多萬現金。他有點哭笑不得,以自己的財力,若就為了這點錢苦鬥一場,還身受重傷,說出來還真讓人笑掉大牙。


    小劉清理完“車禍”現場,迴到車上。“沈師哥,要緊不?我先送你去醫院吧。”


    沈師哥氣道:“這種傷送醫院有什麽用?迴城,給我個安靜的地方。這幾天不要出來收靈芝了。這片山區的靈芝,也被我們搜的差不多了。”


    “知道了師哥。對不起,今天是我大意了,想不到在這樣的山溝溝還能著了對方的道兒。”小劉心中忐忑,卻已經發動車子。


    “這不怪你,但以後還是小心點,這世界那兒都不是天堂。這個太極門,你聽說過嗎?”沈夜問道。


    小劉想了想道:“沒有。我看這人的功夫,倒是真的太極,雖然跟平常見的頗有不同。幾天前在梧州,我也碰到過一個身懷太極功夫的老人,而且被他揍了一頓。但他也被我的魅火傷了筋脈,這輩子估計是起不來了。那人的功夫,比這年輕人差得太遠,而且這莫雨有內氣外發之功,這種功夫據說早已失傳了。”


    小劉說的老人,自然是指莫道壬,當時莫道壬練功岔氣,內力發揮不出,是以在小劉眼中,此人功夫實在不咋的。自己被揍,隻是因為功力尚淺之故,相比之下,對方吃的虧應該更大。至於後來莫道壬得了師弟之助,又得師傅功訣傳授,功力修為早已突破之事,小劉就不知道了。


    沈夜知道這個師弟那點修為,其實即便放到世俗之中,也是唬人可以,拚殺則實在不值一提,卻又性喜招搖惹事。他心中氣苦,卻也沒什麽辦法,對師弟又是一番訓話。


    小劉卻不知趣,驚奇問道:“師哥,難道還有那一派,強得過咱們黑山堂?”


    沈夜厲聲道:“你這話,不要出這個車廂。別的我不知,單單本門東海堂,就比我們黑山堂強。”


    沈夜氣極之下罵了這麽一句,卻突然醒覺自己多口了,遂閉口不言。心下暗自打算,等這裏事情一了,要跟東海堂聯係上。既然已經開了仇口,得好好查查這個太極門莫雨。


    臨近年關的梧州城,夜裏的大街小巷依然熱鬧非凡,人頭洶湧。平時在廣東打工的數十萬青壯民工,臘月上旬開始就陸陸續續返迴家鄉,晚上又都齊集城裏唿朋喚友,花天酒地,聚會消遣。熙熙攘攘的城區中,莫道壬家這條小巷因為靠近山邊,倒是行人寥落,十分安靜。


    屋裏亮著燈,燈下的林初一看著亂堆在桌子上的鈔票興奮不已。點了一下,竟有三十二萬多。他笑著說道:“這傳銷頭搞得那麽多人無家可歸,妻離子散,也算傷天害理了。要是不知悔改,迴頭還得找他收稅去。”


    莫道壬當然不會在意這點錢,見師弟小孩心性,也是會心一笑,說道:“師弟,這家夥可不好惹。以你現在的功力,若然碰上,還是先避開的好。”


    今天負責出麵鬧事的是林初一,背後上車拿錢的自然是莫道壬了。自從江湖隱退,幾十年都是一板一眼地過日子,如今跟師弟胡鬧一番,也是頗覺有趣。


    “這華北黑山堂也不知是什麽來頭,竟然跑到我們南方搞傳銷收山貨來了。”林初一把玩著手中搶來的匕首道。隻見這匕首刀身光滑如鏡,隱隱泛著青光,顯然是上好的百煉精鋼所鑄,刃口做了覆土淬火處理,卻未開刃。刀柄刀身是一體鑄成,直接成形,沒有包木;末端沒有刀鑽,卻雕成個追風蛇頭的樣子。蛇頭雕工細致,栩栩如生。刀身隱隱有法力波動,隻是並不強,應該是它的主人以本身修為煉器所致,可惜其主的修為實在還不值一提。


    “現在玄巫正派的人物,雖然良莠不齊,倒也不至於如此公然拋頭露麵搞傳銷去。這沈夜玄術不低,若非正統傳承,又解釋不過去。不知會不會和你之前提到的無極門有關。”莫道壬道,雖然他還沒聽師傅詳細說過關於太極門以及西域無極門之事,江湖上公開的各門各派,還是清楚的。


    聽師兄這麽一提,林初一心中一動:“如果真是無極門,那麽煉丹的事倒也解釋得清楚了。否則哪裏有宗門叫什麽堂的,堂一般都是宗門之下的分支。”


    莫道壬道:“這個慢慢再查。對了,你最後對付那個沈夜的一招,是怎麽學來的?你說黎老教的法門裏可沒有那一招。”


    林初一道:“有的,他教完對付玄術的法門之後,還跟我提起了一件事情,這件事也是我一起親曆的。”


    原來在林初一小時候,家鄉周邊有個叫陳家坳的村子。這個陳家坳就坐落在一處很偏遠的山坳之中,隻有十幾戶人家,都姓陳。其中有一位老人,叫陳文海;據說是年輕時在外地學過法術的,於是大家都叫他文海法師1。


    文海法師是雲開大山中段的名人,各村從老到小沒有人不認識他,因為每家每戶幾乎都請過他祈福祭祀或者做法事。


    林初一小時候,文海法師已經年過八旬了,依然腿腳矯健,到處翻山越嶺,做著老營生。有一次,是在農閑季節,一群鄉民在文海法師家裏閑聊。林初一當時跟著父親去陳家坳,碰巧也到了老法師家。村民們慫恿老法師使個法術讓大家開開眼界。文海法師抵不住大家苦苦相求,於是答應施法。


    隻見他坐在蒲團上,焚香禱告,點了幾支蠟燭,在身周幾個方位插好,據說這叫布法陣。老法師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不一會,他拿起一張紙,在手上不斷搓著。人們不知所以,隻是定睛看著他手中慢慢搓成一條的紙。


    也不知怎麽迴事,老法師手上的紙突然不見了,變成了一條黑色的長蛇。那蛇在老法師手中攪動記下,慢慢脫離了他的掌握,向著圍觀的眾人蜿蜒遊動過來。眾人驚唿四散,想要避開,那蛇偏偏隻往人多的地方鑽。


    農村房屋門口本來就小,門檻也高,這一夥人驚唿奔逃,自然無法一下子出去。眼看黑蛇就要咬人,文海老法師也慌了,偏偏他法力本來有限,施法成功了,卻再無力解法。


    老法師趕緊叫兒子找來一把推子,三下兩下剃了自己的頭發,那黑蛇才慢慢消失不見,重新變成一條長長的紙團。


    黎嵐提到了這件事,並跟林初一解釋道:“其實玄門法術,也可以理解為一種幻術,卻似幻而非幻。因為施法之人既以自身念力幹擾了對方魂識,引萬物氣機而生幻象。


    法象一旦生成,便需施法者以自身法力方能解開,不會自動消失。若不解開,不但對方魂識受損,而且這幻象也會傷人髒腑元氣,輕則致病,重則魂飛魄散;施法者也會因此元氣大傷,元神受損。


    文海老法師無力解開法象,隻好叫兒子幫自己剃頭。發為氣血之稍,正常理發不會傷及法身爐鼎;然而施法之時毛發受損,則法力受擾,有助於解開法術。


    說完文海法師的事,林初一道:“那個小劉修為較淺,還不能生成自身法象,隻以幻象法力攻擊,被我用來反擊於自身,他就無力解開了。”


    莫道壬之前從未接觸過玄巫之術,所以初時林初一跟他商量劫道,心中不免忐忑,此時聽了師弟解釋,才恍然大悟。


    林初一當時正是想到了黎嵐這幾句話,暗討以對方的功力,盡管不知高出文海法師多少,卻應該也不到靈台洗煉之境。他也能祭出法象,但法象卻不可能與自身一起施法攻擊。也就是說,對方不可能同時將攻擊之力同時注於黑風與樹木幻象。


    自己一直奮力對抗圍攏之樹,即便對象已成虛影,卻由於自己心念所致,仍似力抗真實威脅。


    明白了此中關鍵,才以眼神誤導對方,待沈夜將盡貫於黑風之時,林初一便有了機會引其虛像失效,變成二人死命相搏。


    也幸得莫道壬在背後及時出手,否則他功力不足,亦無機巧可借,早晚免不了落敗受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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