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而息。日是落了,卻唯不見息。抒情的心思漸漸斷在口哨線,而月兒與太陽也隻不過是匆匆打了個照麵後隨即各就各位。


    暮色降臨,疲憊召喚至不堪。哈欠挨噴嚏,遽然就襲來陣陣困意。但是,重量級穩紮穩打的路燈卻毫不示弱的阻隔掉想收班迴家的所有人。且站在高台之上的領頭還狂躁的扔下礦泉水,淩厲的眼神在每處角落掃蕩,恨不得讓他們不吃不喝就完成所有任務。能不能得到賞識,他隻有這次機會。


    並且,以他的角度看待是非常清晰的。望遠鏡能拋卻,戰戰兢兢的態度卻不能。


    沈遠冬在羅城是惹不起的大人物。他說該將這座城市顛倒就得顛倒,他說一就是一,說白就是白。有他在,他就是王。可前提…是要在山哥死刑後他才是真正的王。


    用沈紅的名義盤下大片荒地。不斷開發,不斷挖掘,不斷買人建製圖紙工程。酬勞不限,滿意則是及格的衡量。他有疑,深不敢疑。放著家業不繼承,沒日沒夜守在鳥不拉屎的地方做領頭,他真想知道,前麵的鋪墊他可以做個癡傻人!但把兩個外地人應付在這裏,難道隻是為了幹活?還是要大幹一場?再不濟,來個痛快也總比囚著舒服吧!起碼不用時刻擔心會在下一秒挨鞭子。


    “撕~”皮開肉綻的痛感讓顧笑笑不禁打了個寒顫,明明是三伏天啊!為什麽還如此之冷?是因為艱巨的挑戰讓她茫然無措?還是因為腳踏陌生土地的無助徘徊?如果這些都不是,顧笑笑真想知道,被關在屋裏的蔣遇會不會被他們折磨得不成人樣,他沒受過苦,也不擅長去打架。要是硬碰硬,蔣遇一定會吃虧。倘若聽從安排,他又會做什麽?


    顧笑笑用人身安全試過,他們逃不了。所以她撿起鏟子和微笑,在堅不可摧的岩石上夾雜著鮮血同融入掉落的碎石粒子邊緣。


    一天的工作,甚是難忘呐~


    “小姑娘,你沒事吧!”那位管理吃食的阿姨悄然而至,還手拿一熱水壺交給顧笑笑。人才剛剛準備離開,周遭的人就不留情麵的截走還未入口的救命水。


    “我沒事,沒關係。謝謝,您快走吧,免得…”得,告你們虐待兒童罪,顧笑笑也顧不得衣衫整不整的儀表了,重要部位不露已經是恩賜了。何苦再矯情叫苦…


    餓得前胸貼後背,從早到晚被人揮著鞭子不斷“追趕”。別人的待遇雖差不多,但起碼不會跟她似的,可以用機器完成的東西偏偏就讓她自己解決。磨煉人的意誌還是參加變形計?可笑,她又不是有錢人家出來的千金小姐。頂多算小門小戶出來的丫頭,為錢發愁為情所傷為不公而抱怨。


    比普普通通還普普通通,不夠慘麽?


    暑期工泡湯她可以想辦法籌錢借貨擺地攤,積少成多的道理她明白。盡管身邊有幾個闊少爺,但人窮誌不窮,她沒理由接受嗟來之食,更沒理由不勞而獲。


    “你,快點去把車上的箱子卸了。”晃眼的劇烈燈光下,叫囂著喇叭的卡車直接壓碎了那堆沒時間收的西瓜,倏地一個緊急甩尾差點還能讓顧笑笑與它來一個親密接觸。你大爺的,酒後駕駛麽?


    “他們呢?”顧笑笑向領頭指了指一起幹活且他們能吃能喝能休息片刻,而她自己則連上廁所的時間都要接受在規定時間內。天天隻有早上有糊粥喝,然後再不停的做事。就算做事也罷,至少能有個歇腳的地方。可是,為什麽她和蔣遇之間隻能有一人在完成任務後才有資格吃飯?為什麽沈遠冬要大費周折的把他們綁架來服從他的命令?他以為,他可以指揮得了全天下的人麽?


    敢情好不痛快,瞬間抑鬱。


    “他們是老員工。”領頭一臉嚴肅地放棄了想點煙的衝動,這丫頭身後的人就是幌子,表麵揮鞭子抽她,實際呢?他嗤笑,沈紅的套路多著呢?小人得誌,自作聰明。“你新來,很多事多學著點,日後有機會到大棚裏就享福了。慢慢來,急什麽?去啊,搬完了就迴去,別忘了淩晨五點過去清理現場,搞衛生算是便宜你了。”


    切,她寧願不要這種便宜。


    “我胃疼,走不動。”顧笑笑撇撇嘴丟開鋤頭和鏟子,重死了,“領頭,你們老板這麽有錢難道買不來幾個勞動力麽?非得把我這種一無是處的人抓在這裏餓死?”


    “行。”領頭聳聳肩,沒難為她的胡說八道,小丫頭片子不怕死他可以沒轍,不過,她總不至於讓那個男的死於非命吧?“你胃疼是嗎?行,那你介意他…”


    領頭終日陰著一張臉,在顧笑笑驚魂未定站起身奔向卡車的時候,他開始抬頭仰望盛滿星星的天空。


    為了什麽呢?他同樣也迷惑,大概是還債吧!自幼簽訂的賣身契,死契。


    ……


    十指連心呐,蔣遇吐槽道,“你們就是萬惡社會裏剝奪農民人身自由的金牙主。”


    什麽狗屁山河圖,繡繡繡,他會繡嗎?


    很不幸,他蔣遇兒時曾一度閑得慌找不到人玩的那會兒,是真的跟家中管家的老婆學過皮毛。打發時間為主要目的,其二就是為了趕走附近的“盤絲洞”,尤其還是想趕走沈思慕家的一套專門管教沈思慕的打罵體罰。至少在童年,他真的沒有管過閑事。


    他可以在沈思慕受傷後給他買藥醫治,卻不能在金潔對沈思慕大打出手時出麵阻止;他可以在沈思慕咳嗽流血時偷偷讓保姆送藥,卻不能挺直腰板出現在沈家門前;蔣遇甚至還可以在沈思慕尋不到寄托希望的貝殼時,頂著烈日,頂著浪潮,頂著爺爺的教訓找來有珍珠的貝殼放在沈思慕的書包裏…


    於是,他開始長大,開始知道他所有的不可以是來源於兩家的長久利益衝突。層林曾以蔣家獨大,但沈家不甘落後。所以,表麵的好鄰居,表麵的好兄弟,表麵的相親相愛,背後的爾虞我詐,假仁假義。


    他對顧笑笑隱瞞了很多事情,大抵是能讓她鄙視他一輩子的笑柄。還有,說不出口的悲劇,默默搖身一變,竟成了習慣在夜裏冒出頭的貓頭鷹。蔣遇害怕這種生物,即使隻在圖紙上見過。


    離開層林和竹安,來到遠離蔣沈兩家的爭鬥範圍,無論對他蔣遇,還是沈思慕,都是一種幸福。盡情安排自己,不用擔心時時刻刻因哪裏做得不好而被放大進行大肆宣傳。他比沈思慕好不到哪去,當然,蔣遇沒受過苦是理所應當的。誰讓他是所有讚美所有喜愛集於一身的文藝少年,活雷鋒,低調的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名鼎鼎的蔣大少爺呢?


    窸窸窣窣的動靜一傳來,蔣遇立馬就收起自己的迴憶。啞巴模式被迫開啟又自動退出,於是,渾身是血的顧笑笑出現在他驚愕的視線中。


    “你餓壞了吧!”顧笑笑認真的栓好門,“滿載而歸”的口袋是她用一天的勞動換來的豐富成果。饅頭,加了肉沫的饅頭,被幹淨的塑料袋裝著,肯定沒招灰。


    破屋一間,有掉漆的桌子,有會散架的睡椅,還有臭烘烘的廁所和用木板搭的床。外麵有人把守,而且就算沒人,他們也跑不出去。蔣遇就這樣一直餓到現在,甚至連水都沒喝…他哪受得住?他又沒受過苦。顧笑笑突然眼眶一紅,竟有種操心自家孩子的錯覺。她懷疑自己魔障晚期了,自身都難保。


    可恨。可恨的他們,可恨的沈遠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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