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暮染怔怔地看著他慘白的臉,慘白的唇,還有那死死閉上的眼......


    “啊——!!”她大放淒聲,奔潰狂哭起來!


    這時,霍景城人也如風一般奔來,紅著眼白著臉,一把將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裏!這一刻,他險些沒控製住,險些與她一起大哭。


    “啊——!!嗚嗚——啊——!!”姚暮染哭得癲狂,哭得哀絕!


    直到,她聽到轟轟腳步聲正往這邊靠近,似乎是將士們都圍過來了。


    她終於一把抱住霍景城,哭喊道:“陛下!!我好怕!!啊——!!我好怕!!啊——!!嗚嗚嗚——我好怕!!啊——”


    她有多怕,他就有多怕。他緊緊抱住她,心疼得落淚:“染兒別怕,六郎在此,別怕別怕,已經沒事了,沒事了,已經過去了,全都過去了,六郎帶你離開這裏。”


    他一邊安撫著她,一邊將她抱起,大步走著,要帶她離開這個讓她奔潰的地方。


    那城下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交給別人處理吧。


    他要帶她離開那裏,越遠越好。


    他就這樣抱著她走啊走,走啊走,自己都不知道要走向哪裏,可就是不停地走,忘了肩痛,忘了臂痛,抱著不放,走著不停,他要一直走到她不再哭不再怕的地方才算。


    十裏之地,抱妻迴營。


    是的,他就這樣一直抱著她,一步未停,迴到了十裏外的南軍軍營。


    途中,她渾渾噩噩,一會兒哭,一會兒睡,一會兒罵人,就是沒再笑。


    她生命裏那三個舉足輕重的男人,有的愛著她,有的愛過她,卻一人給了她一場鑽心刻骨的驚嚇和觸目驚心的離別。


    她累了。


    姚暮染這一覺睡得很沉,很香,很踏實,很心安。


    她還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呢,夢裏沒有霍景城,沒有杜琰,隻有喬奉之。


    她夢到他來惜芳殿找她了。


    他對她說:“染兒,方才,你的兩個孩子我已經送迴南軍的軍營裏了。你放心,其實這場戰爭已經結束了。”


    他對她說:“染兒,你說我沒有名氣,沒有風度,揪著霍景柔一個女人不放,但你知道嗎?我不放過她,其實對你也好。天下戰火洶洶,亂世轟轟,何人頂罪?你要頂罪。因為在世人眼中,我夏侯玦的這場反南複北是奪妻之恨,是紅顏之禍。等戰爭平息,秋後算賬,你就是紅顏禍水,天下要誅你,霍景城也保不住,正如他保不住他的妹妹。所以,我正好禍水東引,壞了霍景柔的名聲,讓她去為亂世頂罪,讓她代你成為天下人的出氣筒。無論我與他孰勝孰敗,我都不想天下人對你口誅筆伐,我曾經已經壞過你的名聲,而這一次,不會了。所以,霍景柔是誤打誤撞,正好。”


    他對她說:“染兒,接下來,我依然要保你的名聲,在我死前,保你名聲。”


    他對她說:“染兒,明日我與南軍一會,我依舊會逼霍景城在江山與你之間做選擇,但你放心,無論霍景城如何抉擇,都不會有任何後果。因為明日的一切都是假戲,我隻是為了用自己這條命,與你在城樓上演一場戲給天下人看罷了。”


    他對她說:“染兒,到時,在我數到‘三’的時候,你便拔出士兵的刀,從我背後刺來,當然了,那兩個士兵我會安排好。所以到時,你一定要刺得狠一點,準一點。如此一來,你當著天下人的麵手刃了我,你便可證忠心了。等證了忠心後,接下來你便該證清白與貞烈了。到時,你就從那城樓上跳下去,以死明誌。但你放心,我一定會接住你,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他對她說:“染兒,相信我,你就大膽地殺我,大膽地跳下去吧,即便我受了傷我也能接住你,所以不要怕,放心去跳吧。還有,明日你在城樓上安靜些,霍景城是聰明人,他察覺出你非同尋常的安靜時,再一聯想我送迴了他的孩子和他的劍,他就會大概明白,其實他不必再做江山與美人的選擇了。”


    他對她說:“染兒,我死之後,你若沒哭自然更好,若是哭了,便要再三申述,你是因為害怕。”


    他對她說:“我為什麽要這樣做?嗬嗬,染兒,你知道我對這個世間有多麽失望嗎?人們常說地獄可怕,但在我看來,這個世間比地獄還要可怕,人比鬼還要可憎。我這半生,都在被人欺,被人騙,被人利用,我愛一個人是錯,信一個人是錯,恨一個人是錯,什麽都是錯,我已經受夠了,我對這個世間已經死心,沒有什麽能支撐著我留下來了,所以,殺死我的,不是你,是我自己的絕望。”


    他對她說:“染兒,你是我的病,他是我的藥,你們倆我都愛過,正如我知道,你曾深深愛過我,現在深深愛著他。”


    他對她說:“對不起,從前對不起,如今對不起,我這半生,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從前,我不畏死,現在,我急切地想死,所以,就讓我在死前,最後為你做一件事吧。”


    最後,最後的最後,他在她記憶裏最後一幅畫麵就是,他死死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睡得好沉好沉啊,這一夢做得好長好長啊,他在夢中對她說了好多好多啊,她在夢中覺得好累好累啊。


    ......


    星月生輝時,她在霍景城的懷裏醒了過來。


    眼前,是他的溫潤俊臉,和溫柔星眸。他徹夜未眠,就這樣一直抱著她,看著她。


    她很累,沒有那麽多話要說了,此時在他懷裏,已是勝過千言萬語了。


    她很累,什麽都沒問他,關於戰爭,關於結局,一句都沒問,隻當一切都是夢。


    他也很累,一言未發,將她吻遍,最後,隻對她說了一句話。


    他說,染兒,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


    ......


    北軍失主,群龍無首,全體放棄抵抗。南軍順利進城,順利進宮,搜出了夏侯玦的兵符。


    亂了的天下,打了的戰爭,背後多少艱辛,多少血淚,多少忠魂,多少慘烈,已經令人不敢迴想。這一切的一切,最後,隻化為了史書上一句不痛不癢的話。


    南乾天澤三年,五月三十,帝北伐進京,兵臨城下,明後姚氏,英勇忠烈,手刃反賊。帝不費一兵一卒,拿下京師,北越終定。


    ......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一年後。


    天下大定,盛世重建,帝再一次大赦天下。


    不久,南宮又有了大的動靜。


    原來,南北都已重歸安定,霍景城便在南邊各地給嬪妃們賜下了封地。今日,嬪妃們都要帶著各自的皇子或公主,前往她們的封地去了。


    宮門口停著數輛馬車,嬪妃們帶著各自的孩子絡繹出宮,一片香風倩影圍在宮門口,與皇後道別。


    大家都是輕輕鬆鬆的,彼此間笑語晏晏,並沒有離愁別緒。人都是聰明的,在這宮裏照樣是不得寵,還要被皇後壓一頭,不如到了自個兒的封地去,孩子還小,自己還能做主,多自在。


    這邊,魏嫣然拉著姚暮染的手,道:“姐姐,這一年來我人在宮中,你還能常常見到宜衷,可眼下宜衷就要跟我去封地了,你想他了可怎麽是好?”


    姚暮染淺笑:“到了封地,你隔三差五就要給陛下上折子,就不能隔三差五也給我送來宜衷的畫像嗎?”


    魏嫣然歎道:“唉,有時想想,姐姐真是何必呢。當年我隨父親出征時,姐姐說等我迴來要送我一份禮物,誰知咱們一起迴來後,姐姐竟把宜衷送給我當兒子,姐姐也當真是舍得。”


    姚暮染不談此事了,叮囑道:“去吧妹妹,好好照顧宜嵐與宜衷。”


    魏嫣然道:“好,姐姐保重。對了姐姐,父親來信了,說他想衷兒和嵐兒了,要我帶去給他瞧呢。”


    姚暮染笑道:“你偏不給他瞧,這麽惦記外孫們,還躲懶又隱退於山水之間,讓他好好釣他的魚,釀他的酒,種他的菜吧。”


    “咯咯咯......”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這頭,靜貴妃也來與她道了別,兩人始終不曾生分。


    和氣,真的是很美好的東西,也是很難能可貴的東西。


    車輪滾滾,嬪妃們全體在侍衛們的護送下,浩蕩離去了。


    姚暮染迴到恣意宮後不久,霍宜崢後腳就來了。


    這俊美小少年又添了一歲,個頭猛躥,真是隨了霍景城。


    霍宜崢進來後,端莊行了禮。


    等他坐下,姚暮染笑著打趣他:“宜崢,你近日來恣意宮怎麽這麽勤啊?”


    霍宜崢道:“近幾日嬪妃們準備著出發,母後要與宜衷分別了,必是心情不好,所以宜崢想多來陪陪您。”


    姚暮染笑道:“宜崢,我也沒什麽心情不好的,還有宜嫿陪著我呢。倒是你,跑得這麽勤,可別耽誤你的學業才是。”


    霍宜崢道:“與子分別,母後怎會不苦?”


    姚暮染聽罷,神色慢慢變得認真,看著他道:“宜崢,聽著,我隻有你這一個兒子,隻要你在我身邊就好。並且,太子之位也隻屬於你一人,母後不會讓任何人來動搖。至於魏貴妃的兒子宜衷,雖得你父皇寵愛,卻終究是庶出,名不正則言不順。”


    霍宜崢一聽,終於明白了她的用心良苦。


    從前,他隻當她是和魏貴妃親如姐妹,所以便將自己的幼子過繼給魏貴妃,還惹得父皇曾跟她鬧意見,最後還是沒鬧過她。


    可眼下他才知,原來她是為了安他的心,穩他的太子之位,杜絕儲位上的動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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