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邃,軍營酒宴散後,霍景城與沈臨風沒有盡興,於是兩人帶著酒壇在一處屋頂上坐了下來,沐浴融融春風,就著頭頂的一輪圓月,對飲起來。


    沈臨風將酒壇輕搖慢晃,麵色愧然道:“妻兄,對不起,我混入敵營後早該亮出金牌和羅興麾將喬奉之裏外夾擊的,隻是,我不得已服了他的毒藥,所以猶豫再猶豫,這才耽擱了。直到後來,我聽說妻兄在建淵城慘敗,終於決定動手。於是給羅興麾送信,要他往你這邊趕,將梁殷也引過來與喬奉之在建淵會師。”


    霍景城這才恍然大悟,難怪他遲遲等不來沈臨風的動靜,幾次都想送信給羅興麾,問問他沈臨風這邊是什麽情況呢。原來是服了喬奉之的毒啊?


    想著,霍景城的火氣又上來了,斥道:“喬奉之還真不是省油的燈!竟然用毒控製你!那麽現在,你還是反了他,這毒可如何解?”


    沈臨風苦笑一下,道:“此毒一個月自行消退,隻要我熬過這個月就好了。”


    有句話他沒說,萬一他熬不過來,也就隻剩死路一條了。


    “罷了妻兄,不說這個了。”此事沉重,沈臨風提之心顫,談之色變,這便岔開了話題,兩人聊起了別的。


    霍景城咽下烈酒,唿出酒香,慢慢歎息一聲:“唉,老九竟然死了。景柔說,朕曾派人去殺喬奉之與老九,老九因此而死,喬奉之便恨上了朕。可朕並不曾這麽做,可見,是有人假借朕的名義追殺他們,這才挑撥起了這場滔天禍亂呐。”


    那人會是誰呢?


    沈臨風道:“若真如此,那人也是好心思啊,看準喬奉之能成大事,便假借你的名義殺光他的身邊人,激他恨你並反你,此人能玩轉此局,真是不可小覷啊。”


    霍景城沉思良久,心中隱約有了一個答案,一個令他又信又疑的答案。


    恰在此時,沈臨風竟忽然毒發了!手止不住地一抖,酒壇頃刻“嘩啦”一聲摔碎在了屋頂上!人也在頃刻間就劇痛裹身,五內火灼,痛苦至極!沈臨風一下子栽倒,煞白著臉蜷縮成了一團,滿額的冷汗!


    “臨風!”霍景城當即丟了酒壇,趕忙去扶他:“快迴去讓軍醫看看!”


    “沒用的......這是毒又不是病。”沈臨風咬牙承受著生不如死的滋味兒。


    霍景城心焦不已:“這可如何是好!”


    此時就算趕著往京中殺去,逼喬奉之交出解藥,也是不趕趟了,等大軍趕到京中時,沈臨風的“熬過這個月”已經熬完了。


    霍景城束手無策,腦子一靈,忽然出了個餿主意。


    “臨風!這樣,你再毒發時,我便把你打昏得了,你也別嚐這滋味了!”


    沈臨風哭笑不得,咬牙艱難道:“真是個......真是個又餿卻又能試的主意啊?來吧!”


    霍景城提起拳頭卻歎氣:“唉,我也下不去手啊。走走走,快迴軍營去,讓軍醫給你些迷藥,往後毒發時你便服下迷藥,陷入昏迷也便不知痛苦了!等再醒來,那疼勁兒也過了。”


    沈臨風被他扶起,艱難地挪步,一邊欲哭無淚道:“妻兄,你這人就是聰明啊,但願我能在你的幫助下熬出來啊。唉,心愛的女人九死一生為我誕下兒子,我才喜當爹不久,可不願這麽快就離他們母子而去啊。”


    後來事實證明,霍景城這個法子還真是蒙對了!沈臨風一毒發,霍景柔便喂他服下迷藥,人就慢慢陷入了昏迷,等再醒來時,除了一身乏力,還真沒痛苦過。


    此事暫時便這麽著了。


    大軍修整了幾日後,霍景城一聲令下,大軍便再次開拔,往京中而去!而這一路上,隻要逢了夏侯家的城池,還是得伐收!事到如今,夏侯家的人降也是死,還不如負隅頑抗,博一線生機,所以他們已經破罐子破摔了。那麽霍景城隻有挨個打!挨個殺了!


    四月底,大軍連趕路帶攻城,才走了近一半的路程,而追擊喬奉之的事,終究無果。


    畢竟,喬奉之就是喬奉之,他有著世人看得見的厲害,也有著世人看不見的厲害。


    而沈臨風這邊,還真是熬出來了!他沒有再毒發過,但整個人也消瘦了,總歸,已是萬幸的了!


    霍景柔因此長長鬆了口氣,不用再過以淚洗麵的日子了。


    霍景城亦是鬆了口氣,然而,心弦才鬆了幾日,就再次緊緊繃起來了!


    因為,南邊的兩個消息傳來了!


    “陛下!皇後娘娘智謀不俗,命前鋒營統領楊大人成功地燒毀了東軍的糧草!而我南乾邊境魯夷關附近的城池也已被皇後娘娘堅壁清野,運光了糧食,遷離了百姓,城中守軍也調去了魯夷關鎮守,隻留下了空城!除此之外,皇後娘娘還命幾位王爺合了兵力也趕去魯夷關鎮守了!皇後娘娘說,她要好好餓著東軍,拖著東軍!直到陛下歸來!”


    這番稟報,在軍中議事的帳篷裏朗朗響起,霎時,幾位將軍齊齊豎起了大拇指,為他們的皇後喝彩叫好!


    霍景城更是龍顏大悅!激動地站起來,朗聲讚道:“朕妻果然冰雪聰明,多謀善斷!巾幗不讓須眉呐!哈哈——”


    帳內一片笑聲讚聲。


    豈料,傳信兵又麵帶惶恐,慢吞吞道:“陛......陛下,還......還有一個壞消息呢。”


    霍景城笑意一僵,問道:“什麽壞消息?”


    傳信兵鼓足勇氣道:“陛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和皇子公主已經失蹤了大半月了......”


    “什麽?!”霍景城的臉色頃刻大變!上一瞬是喜悅,這一瞬便是驚痛!他最心愛的珍寶竟然丟了?!


    傳信並趕忙道:“陛下!皇後娘娘失蹤第二日,太子殿下已經派兵去找了!隻是......隻是搜尋無果。”


    “皇後怎麽會失蹤?!恣意宮的人是怎麽說的?!”霍景城此刻已是如居炭火之上,焦灼,驚懼,擔憂,通通化作火焰,炙烤著他,令他五內灼火四竄!


    傳信兵道:“恣意宮的福全與碧芽說,他們不知為何,一夜睡得死沉,結果醒來時皇後娘娘與皇子公主,還有兩個乳娘就都不見了!他們找遍了皇宮也沒找見皇後娘娘,所以趕緊上報了太子殿下,殿下便派出前鋒營找人了,卻多日無果。”


    霍景城臉色駭人,額上青筋分明,口幹舌燥直咽喉嚨,唿吸越發沉重。


    她和兩個孩子竟然失蹤了?!她為他立下這天大的功勞後竟然失蹤了?!


    染兒!染兒!你們在哪?!你們在哪?!


    沈臨風道:“妻兄,皇嫂八成是被人擄掠了啊!唉!這可如何是好?!”


    另外幾位將軍也七嘴八舌分析起了此事,順帶寬慰霍景城一番。


    霍景城卻是什麽也聽不進去了,心和魂就像是丟了一樣,隻留一個裝滿痛苦的軀殼給他。他當即就道:“北邊就交給你們來打了!朕要快馬加鞭趕迴南乾!”


    幾人一聽,連忙跪地勸說。


    “陛下!這邊隻剩京城一戰了!此戰至關重要,夏侯玦又不好對付,您一走,怕是軍心要乏啊!”


    “就是啊妻兄!若他們真的失蹤了,你就是迴去也於事無補啊!而這邊的戰役倒是如火如荼,有天威在此,軍心不會潰乏啊!妻兄就且冷靜,一門心思平定了這邊,再一門心思找人吧!”


    霍景城心中暗斥,這北邊天下,不要了也罷!


    他急火焚心,油鹽不進,這便不顧勸阻衝出禦帳,騎了自己的汗血寶馬就飛奔而去!沈臨風追出來,見他已絕塵而去,忙招唿一隊士兵趕緊騎馬追上去護駕!


    汗血寶馬,日行千裏!隻要他不眠不休,幾日就能迴去!


    烈風襲臉,吹得他眼眶發酸。兩側風景速速後移,霍景城一力揮鞭策馬,卷塵疾馳!然而,還沒跑多遠,他竟忽然急急勒韁!駿馬立時仰天嘶鳴,高抬前蹄停了下來!


    不!不必迴去了!


    他明白了!他亂中生靜想明白了!


    這個節骨眼上,她的失蹤,必然與戰爭有關,必然與他有關!所以,她若真的被擄掠了,也必然是衝著他來的!那麽,對方遲早會找上他!他便守株待兔,靜候對方浮出水麵,給他送來後招就是!


    拿定了主意,霍景城掉轉方向又奔迴了軍營!


    誰知當夜,他沒有夢到他心心念念的她,卻夢到了霍景遙!


    朦朧睡夢中,他竟然看到霍景遙跪在他的床邊,淚流滿麵道:“皇兄,求你放過奉之。皇兄,求你放過奉之。”


    反反複複就這麽一句話!他流著淚,眉宇之間哀莫異常,幽怨不忍看,將這句話不厭其煩地一遍遍說著,亦如他生前對於喬奉之的無上執著!


    “景遙!!”霍景城驚醒過來,大口喘息!


    老九,老九竟然給他托夢了......


    為什麽?為什麽喬奉之惡事做盡,卻總有人執著地向著他護著他?!昔日的雲策自甘代他一死!而今的霍景遙執念根深,為了他連魂魄都不再寧!


    為什麽?!


    喬奉之攪亂天下,弄出這麽一場又大又爛的攤子,他如何放他?!


    沒有喬奉之的那顆頭顱,根本不足以平天下!平人心!平亡魂!


    憤憤想罷,霍景城重新躺迴來,慢慢閉了眼,卻對著昏暗虛無的空氣自言自語了一句。


    “景遙,你安息吧。與其求朕放過他,不如勸你自己,放過自己。”


    唉,霍家這一代情種忽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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