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暮染抬起淚眸與他對視:“我忍得了後宮的明爭暗鬥,可我忍不了的是,我是她非,你卻要讓我委曲求全!好,我可以忍一次兩次,三迴五迴。可今日隻是個開始而已,往後若是越演越烈呢?你要我委曲求全一輩子嗎?”


    霍景城沉聲道:“姚暮染,該我護你時我絕不含糊!可事不至此,你也看在我的份上能過則過,行嗎?!”


    她再次無言以對了。兩人四目相對許久,她的眸光忽地緩緩下移,最後停在了他的鎖骨處。


    “別動。”她輕輕說了一聲,然後伸手去觸他交疊的衣襟。


    霍景城忽地退後一步,同時展扇擋在了頸前,臉色由怒轉為了不自然:“怎麽了?”


    姚暮染見他如此,一顆心疼了起來,跳一下疼一下。她固執地又往前一步,繼續伸手。可他,依舊選擇了毫不猶豫地後退避開。他的俊臉上有了羞惱之色:“到底何事?”


    姚暮染美眸中一片淒冷,珠淚垂垂,聲音微顫道:“陛下五日沒來我宮中了,這是何緣由呢?”


    霍景城從未見她如此神色,心頭一慌,竟暗自如臨大敵,就仿佛,感覺到最在意的東西正在一點一點流逝......


    “啊——”她忽然慘叫一聲癱坐在了地上,捂住肚子哭道:“我肚子好疼,嗚嗚嗚——”


    “染兒!!”霍景城一看,驚急萬分,馬上收扇朝她撲來,蹲下抱住她:“染兒!這是怎麽了?!”


    姚暮染眸光一凜,忽地出手如疾風,緊緊抓住他的衣襟就用力撥開了。


    下一刻,兩人都愣住了。


    他愣的是,明白自己上了她的當了。


    而她愣的是,他鎖骨處的那一朵緋色吻痕。吵架那會兒,隻若隱若現露了個邊緣被她瞧見了,如今亮出全貌,果然如是。


    隻是?是哪位佳人贈給他的旖旎香痕呢?


    她癡癡盯著他的鎖骨,那裏粉痕印雪肌,頗為風流香豔。她看著看著,忽然覺得有些不能承受。那朵吻痕,就像一個屈辱的巴掌,狠狠打在她的臉上,也是給她驚魂醒神的當頭一棒,皆在無聲地向她叫囂。


    醒醒吧!這個男人不是你的!永遠不會是你一個人的!


    她忽地淚流滿麵。


    霍景城迴過神,在她泛濫的淚水中不堪其重。他不敢再看她一眼,於是放開她起身,兀自整好衣衫,堂堂君王,此時無措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說也無言以說。


    姚暮染慢慢站起,一雙朦朧淚眼直直看著他的星眸,聲色微哽道:“難怪陛下五日都沒有來過恣意宮,難怪陛下忽然手不離扇,難怪陛下一避再避,是怕臣妾看到嗎?陛下又何必如此呢?您是君,我是妾,我還能管到您頭上嗎?您盡可隨心恣意。”


    說罷,低垂美眸慢慢跪地:“臣妾累了,臣妾恭送陛下。”


    他終於出聲,聲音卻啞然艱澀:“染兒,我......”


    她打斷他:“陛下去忙吧,臣妾去偏殿看看雙兒。”說著,起身目不斜視自他身側離去了。


    一牆之隔,殿外一片淚落如雨,殿內一片深長歎息。


    ......


    姚暮染並未真的去偏殿,紅腫著一雙眼的她能去哪兒呢?於是她獨自去了澆離水榭,澆離澆離,要引萬水,澆滅世間所有離別嗎?


    她獨坐到了夜裏,慢慢看著澆離湖的湖麵,自白日的波光豔影,最後變成夜裏的深迷冷光。她鼻酸、眼紅、心澀,暗暗地想,深宮,就像眼前這一湖黑水,連皎皎月光都照不進裏麵。


    正如她今日,深深覺得,自己也像極了眼前這一池子黑水,白日裏波光豔影,其實暗夜裏還是有著醜陋的一麵的。她雖是他心所向,實則哪裏清高無垢了?哪裏與眾不同了?到頭來,還不是淪落俗塵,墮入黑泥,開始勾心鬥角,開始嫉妒,開始受不了他的後宮。她明白,這是她對他的情之所致,越在意他,越受不了。所以,曾經那些大度又明理的話,終被一針一眼的現實糅合成了淩厲的巴掌,一巴掌接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臉上。


    他鎖骨上的吻痕,讓她一顆心結結實實疼得發顫。既疼自己,也疼他。堂堂君王,都不能隨心恣意,悄悄吃了,再偷偷躲著掩藏,他也來得小心、辛苦,不是嗎?那麽,更何況她呢?深宮陰暗,虎狼環伺,奉上馭下,個中周旋,又豈能不累不倦?所以在這池子黑水裏,兩人累著累著,也就該歇了吧?


    ……


    夜裏睡得迷糊,朦朧中,姚暮染仿佛感到有人小心翼翼地親吻了她紅腫的雙眼,她的眼皮澀重得睜不開,心道是六郎吧?是她的六郎吧?


    直到第二日一早醒來時,她才發現自己睡在偏殿,與宜雙同床共枕呢。


    她默默發了會兒呆,身側的宜雙也醒了。小丫頭揉了揉眼,乖巧道:“宸妃娘娘,你昨晚哭鼻子了嗎?來我看看你的眼睛還腫不腫,我聽說過,有愛的吻就是良藥,親哪兒哪兒就好。”


    姚暮染轉眸看她,勉強擠出笑容:“所以你昨晚偷偷親我眼睛了?”


    宜雙羞笑,卻還是點了點頭。


    姚暮染心中一暖,摸著她的小臉,眼眶又濕潤了:“好一個有愛的吻就是良藥,雙兒說的真好。”


    宜雙咧著小嘴笑了起來。


    起床梳洗後,她迴到正殿,命福全去鳳環宮告假,稱自己著了風寒,要靜養幾日,望免晨昏定省。


    福全領了命,臨走時,忽地停下腳步,慢吞吞道:“娘娘,昨夜裏陛下來恣意宮了,奴才說您在偏殿裏與公主同睡,陛下沒說什麽,隻在正殿裏飲了幾杯酒後就睡了,今早也早早就走了。”


    鼻中驀地一酸,姚暮染不願再想了,淡聲道:“嗯,知道了。”


    午膳後,姚暮染正欲小憩一會兒,誰知綠闌正巧進宮了。


    令她意外的是,今日的綠闌亦有異樣,她的雙眼明顯紅腫,還偏要強顏歡笑,所以遞來的笑容極不自然。


    “走吧綠闌,殿中悶得慌,咱們去水榭裏坐坐,湖上風涼,視野開闊,是個好地兒。”姚暮染讓福全和碧芽備了一些茶點瓜果,隨她們往澆離水榭而去。


    一路上,主仆幾人輕鬆悠然地聊些閑暇瑣事,氣氛倒也融洽。


    福全轉向了綠闌身邊的侍婢,道:“香卉,想吃你包的餃子了。”


    碧芽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啊?香卉包的餃子?咯咯,福全,你莫不是找錯了人?除夕夜香卉包出的那個醜餃子我至今難忘呢。”


    香卉不好意思地笑了:“碧芽姐姐不許取笑我,自那之後,我還特意跟主子學了呢,現在包出來的餃子有模有樣呢。”


    福全點頭讚同:“是啊,沒進宮之前,我一直跟在綠闌姐身邊,在袁府也待了好些日子呢。那時,我們主仆三個經常湊在一起包餃子呢,有時包著包著,就想起了娘娘......”


    香卉輕聲感慨:“是啊,每次我們包餃子,主子和福全總要紅了眼。”


    此話說到這裏,氣氛就不是那麽輕鬆了。


    姚暮染聽得心中酸沉。一直以來,她都覺得那些日子自己是熬過來的,可他們幾個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碧芽見大家默默,有意緩解氛圍,於是大大咧咧道:“瞧吧瞧吧,奴婢就是沒說錯,綠闌姐和我們娘娘一樣,都把身邊的下人疼得沒地兒放呢,綠闌姐還親自教香卉包餃子,真是主仆情深呢。”


    大家領了此情,默契地笑了起來,氣氛這才緩轉。


    一行人順著架湖長廊來到了水榭裏,茶點擺好後,幾個下人退出水榭,兀自去長廊上賞景了。


    兩人在水榭中相對而坐,姚暮染一邊為她倒茶,一邊道:“綠闌,說吧,你今日有什麽心事。”


    綠闌端來茶杯,垂眸端詳著盞中碧色:“姐姐,我哪有什麽心事。”


    姚暮染抬眸望她,神色沉定:“眼睛都腫成這樣,還要瞞我?說吧。”


    綠闌輕吹盞中碧葉,一口一口,皆像是歎氣。她道:“姐姐,其實也沒什麽,就是今日偶然間得知了一件舊事的真相而已,一時想不開就默默哭了會兒,也沒什麽妨事的。”


    姚暮染一聽就不簡單,問道:“什麽舊事的真相?”


    綠闌一笑置之:“姐姐,其實也沒什麽,不妨事的,姐姐就別問了。但姐姐放心吧,肯定是無妨小事,妹妹也就不跟姐姐說了。”


    姚暮染見她都這麽說了,隻得按捺不問了,叮囑道:“那好吧,但你要答應我,若有什麽大事或難事,一定要告訴姐姐,姐姐就算竭盡全力也定會為你做主。”


    綠闌輕輕點頭,癡癡看她,似乎頗為動容,美眸中又敷了一層淡淡水光:“姐姐,你待我真好。”


    姚暮染莞爾一笑,給她夾了一塊綠豆糕,道:“傻子,你也待我好啊。”


    兩人相視一笑。綠闌道:“方才他們提到了包餃子,我倒是也想起了和姐姐共度的第一個除夕,那是我過的最快樂的一個年節,心中始終懷念那般美好,從未忘過。”


    姚暮染被她撩起感慨,笑憶往昔,語氣漫漫道:“是啊,那個除夕,你是家中的第一位來客,曾經的太子妃是第二位,宥王殿下是第三位,後來......”


    綠闌靜等後話,卻見她竟是不往下說了,於是接上了她的話:“後來,陛下也來了,還與我們一同玩了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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