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暮染坐了起來,麵色無波道:“對不住了,家中無婢,不能周全的伺候公主。”


    霍景柔見她醒來,皺眉道:“姚暮染,你就算被休了,也別過的這麽寒磣行嗎?待本殿迴去從府上給你撥個可靠穩妥的侍婢來,你好歹是女子,福全又隻能做些粗活外活,貼身伺候的內活還是少不得侍婢的。”


    姚暮染聽得懵懵無言。這究竟是怎麽了?世事翻覆竟如此之快,昔日愛侶棄了她,昔日仇敵如今竟關懷起了她?


    霍景柔見她不說話,又道:“你難道在想,我派來的侍婢是用來監視你的?嗬!大可不必,我已經說了,你已沒有什麽值得讓我費心思的了。我隻是覺得,事已至此了,你不必把自己弄得這麽慘。該心疼的人也許不會再心疼,而不該心疼的人倒是會偷偷心疼。”


    她這話說的莫測隱晦,姚暮染聽得稀裏糊塗,卻也無心細想,淡淡道:“多謝公主美意,隻是不必勞煩公主了,我今日再請個侍婢迴來就是了。”


    發髻梳好了,霍景柔扶了扶金釵,道:“姚暮染,別說我沒提醒你,外麵的人不知底細可是靠不住的,反倒是府裏調教好的侍婢懂規矩些,做事也穩妥些。對了,聽說你身邊的綠闌原是我六哥宮裏的人?那這樣好了,你信不過我總能信得過我六哥吧?我就再從六哥那裏給你撥個侍婢過來,如何?”


    姚暮染頭疼,揉了揉額角,道:“公主,真的不用了,這麽點小事,公主何必從這調動從那調動的,讓人知道了隻會以為我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慘,連個侍婢都用不起了。”


    霍景柔見她還是不買賬,冷哼一聲,道:“你不要也得要!好了,告辭。”說著,她扶著春屏離開了。


    誰知,一個時辰不到,還真有一個侍婢上門來了。姚暮染問了幾句,得知她還真是霍景柔從東宮裏撥來伺候她的。這名侍婢名叫碧芽,今年十七,麵容清秀白淨,身形嬌小,言語間也謹慎沉穩,甚是懂事乖巧的樣子。


    人已上了門,可見霍景柔的決心。這時再趕迴去,彼此臉上就都不好看了,況且,她又巴巴兒地扯進了她的六哥,若再拒絕,怕是霍景城的臉上也掛不住了。姚暮染歎息一聲,隻得認了,就這樣留下了碧芽。


    三五日間,終於,尚書大人休妻的消息還是勢不可擋地傳了出去。一時間,閑言碎語如沸。


    雲策聞聽消息,十分驚詫。再次上了宥王府去找喬奉之談話,然而兩人皆不在府中。雲策一番打探後,尋到了京中最大的酒樓“天下居”。


    這天下居地如其名,的確是個大氣的地方。普通些的賓客若要用餐飲酒皆可在一樓的大廳裏,或是二樓的雅間裏。除此之外,天下居後門裏還有一個占地廣闊的山水庭院,庭院裏又被隔成了一座又一座的雅景小院。京中一些有權有勢有頭有臉的人物通常會訂下這樣的院落用來飲酒取樂。


    而這樣的地方,雲策自是常客。於是輕車熟路尋到了後門的庭院裏,走進了一座名為清越館的庭院。


    院中景色秀麗雅致,方亭小渠,石桌棋盤,假山碧樹,處處是景。繞過影壁牆,雲策一見院中情形,登時臉都綠了。


    青天白日的,霍景遙與喬奉之竟然都已早早喝醉,正在和幾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玩捉迷藏。


    霍景遙眼上蒙著帕子,瞎子摸象一般四處慢慢摸索著,姑娘們則笑嘻嘻地四處躲藏著。而喬奉之隻充當了看客,坐在石桌旁一邊飲酒一邊觀賞。


    雲策氣的臉色發綠,當即沉聲道:“老臣見過宥王殿下!”


    院中總算安靜了,那些姑娘忽見一位莊重嚴肅的長者來此,觀他衣著又非俗品,並在言行間自帶凜凜威儀,尤其那一雙眼,一點也不渾濁朦朧,反倒精光畢現,仿佛一對澤世明珠,照穿萬物。姑娘們看著他,竟是乖乖站著,一聲也不敢吭了。


    霍景遙取下了蒙眼的帕子,看到雲策後,笑道:“呦!相國大人?本殿還說您老人家莊重絕俗,該是不願來這樣的地方呢,早知如此,來此一聚自是少不了相國大人了。”


    雲策搖了一下羽扇,目視前方沒有迴話。


    這時,喬奉之也擱下酒杯,坦然迎了上來:“下官見過相國大人。”


    雲策一聽,眉宇緊蹙,冷聲道:“好個禮儀周全的喬尚書!聽說,喬尚書近日就愛尋花問柳?”頓了頓,雲策來到路旁垂柳下,用力折下一支柳條握在手中,然後來到了喬奉之麵前。


    霍景遙一看大事不妙,連忙拉住雲策拿著柳條的手臂,勸道:“哎呀,相國大人,這可不行呐。這柳條打人可疼了,不是說,打在兒身痛在爹娘心嗎?您是奉之的恩師,此情也等同父子,可不能一時氣頭……”


    “宥王殿下!”雲策打斷他,中氣十足道:“老臣管教劣徒,無人能攔!即便是陛下,也不會攔!”說罷,雲策狠狠抽迴手,對著喬奉之就是一柳條打了下去。


    “說!為何休棄發妻?!”雲策怒問,接著又是一柳條。


    喬奉之卻是眉也不皺,一副雲淡風輕。有一瞬間,竟似一尊雕像,無喜無悲,遍體透著死寂。


    “說!”雲策又抽了一柳條下去。


    喬奉之終於輕輕開口,語氣裏皆是冷漠疏離:“相國大人,您教下官的東西的確很多,卻沒有教過下官,不可喜歡男子。如今,奉之與宥王殿下情同知己,決意此生同行,自是要一心一意待之。而家中糟糠又遲遲無子,不休待何?”


    “你!你!”雲策一貫的從容氣度瞬間瓦解,氣得連連抽起他來,霍景遙一看,又急著上前抓住了他手中的柳條,道:“相國大人!本殿命你,速速離去!”


    雲策不卑不亢道:“宥王殿下,在這南乾,隻有陛下和東宮二位,可以讓老臣離去!殿下若識趣,便不要過多幹涉,否則今日,老臣便越矩一迴,替陛下管教您一迴又有何妨?”


    “你!你……你想倚老賣老?”霍景遙被他的氣勢所震懾,幹氣著卻是說不出話了。


    喬奉之淡淡道:“景遙,退開。好歹師徒一場,我便讓恩師打痛快了,以還此恩情!”


    “什麽意思?”雲策明眸一沉,問道:“還此恩情?然後呢?”


    喬奉之毫不猶豫道:“然後兩不相幹。從此奉之是成是敗,是生是死,與您斷無幹係!還有,請您迴了殿下一聲,奉之愚材,不配殿下賞識提拔,前塵一並謝過,後路,風流雲散。”


    “奉之!你!!”雲策額上青筋暴起,一雙明眸中風雲變幻,莫測如淵。僵持了這麽多日了,喬奉之終於不再是打發,不再是躲避,不再是模棱兩可的答案,而是堅定清晰地說出了決裂的心意,那樣毅然,那樣決絕。


    雲策久久盯著他,兩方僵持了許久,雲策終是慢慢放下了手,語氣無奈而疲倦:“為師知曉人心善變,卻不知如此之快。可為師更知,世間之事沒有無緣無故。為師再問你最後一句,為什麽?”


    “為什麽休妻?暮染一介婦人,礙不到你任何事!還有,為什麽離經叛道,舍為師與東宮而去?”


    喬奉之聽罷,忽地赤紅著眼癡癡笑了起來:“為什麽?嗬嗬嗬……為什麽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相國大人要打就快些打,不打就讓下官目送您離去,願您此程再無遺憾再無孽。”


    雲策聽罷,忽地身形不穩,倒退了兩步。


    喬奉之卻已悠然迴到了石桌旁,端起桌上的酒杯輕嗅一口,悠悠念道:“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哈哈——”


    雲策氣極,顫著手指向他:“豎子也!無心再惜!”說罷,他狠狠扔了手中的柳條,拂袖盛怒而去。


    庭院風波平了,霍景遙連忙奔到喬奉之身邊,對著他仔細打量,一邊道:“奉之!你怎麽樣了?哪裏疼?這個老頑固,動起手來竟這般狠,你從前該是受了多少罪啊?”


    喬奉之癡癡笑著搖搖頭:“景遙,世間最疼,不在身,而在心。”


    霍景遙道:“奉之,這個我自然深有體會。可是,事到如今,就連我都有了疑惑,你究竟是為什麽忽然就變了?棄妻退黨,這麽決絕。你……你真的是為了我嗎?還是,還有別的什麽緣由?”


    喬奉之依然笑著搖頭:“沒有什麽緣由。棄妻,是在我倒向你的那一刻,生命裏就已無她了。退黨,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霍景遙將信將疑:“真的?真的沒有別的緣由了?”


    喬奉之低眸看他:“說來倒是也有,那就是你如此可愛動人,我心蕩之,情願惜之。”


    霍景遙嚴肅認真的俊臉一下子垮了,慢慢露出了歡心的笑意:“奉之,我愛死你了!”


    “嗬嗬……”喬奉之低笑幾聲,繼續飲酒。眼前風月無邊,仿若虛空之境。


    ……


    雲策敗陣而歸,又親自來了一趟合歡巷,然而在姚暮染這裏更是問不出什麽,她隻推說喬奉之怨她無子,其餘的,自個兒都是一塌糊塗。雲策連連歎息,安慰了幾句後,搖著頭走了。不過很快,他就命人給姚暮染送來了許多賞賜,姚暮染知道他是真心真意地心疼她,並非是愧歉打發,所以欣然接受,讓他安心,並讓福全去了一趟相國府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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