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早逝,唯剩一個母親今年也死在了家鄉的饑荒中。她們姐妹倆是從家鄉逃出來的,混在遍地的饑民中,沿路挖食樹根樹皮。其他饑民們還會掏鼠吃蛇,並且搶的頭破血流。饑火燒腸之下,易子而食都有,這些似乎又算不得什麽了。


    而蛇鼠之類的東西吃多了,自然要害病了。流竄的饑民中很快就有人染上了鼠疫,並且開始大肆蔓延。災病無情,所過之處,屍體遍布,觸目驚心。


    這個時候,正巧趕上東靖國送來了十位美人要獻給夏侯博。隻是,隊伍在經過災地時,有兩位美人不幸染了鼠疫死了。護送使官怕難以交代,便強抓了她們姐妹倆偷偷充數,就這樣,她們一個頂了姚暮染,一個頂了葉蘭心。


    而那些遙遙送來的美人們都是各乘一車,又是獻給君王的美人,所以不露真容,人人輕紗遮臉,因此她們的混入無人察覺。最終,她們與其他八位美人被一起送進了宮中,獻給君主夏侯博。


    進宮後,她們害怕露餡而招來殺身之禍,便不再於人前姐妹相稱,所以這宮中,無人知道她們其實是姐妹倆。


    算起來,她們入宮還不到十日。姐姐前日裏竟承了君王的寵幸,昨日又被君王從美人之位晉為了佳人之位,然而今日,竟然就慘死在了毒後的酷刑之下。


    姚暮染想到這裏,咬牙切齒。什麽攛掇著君主廢後?不過是毒後要害命的借口罷了。她的霸道和掌控欲,容不得君王不經她同意就擅自晉封嬪妃,而君王偏就這麽做了,又可見是中意姐姐,所以,她竟然兇殘至此,活烹了她的姐姐!


    不容求情,不容分說,活烹了她的姐姐!


    而她,卻要咬牙目睹姐姐的慘死,痛心徹骨暈過去都不算,還要被潑醒,再忍痛含悲吃下姐姐的肉。


    姐姐身死了,她的心死了。


    雖謝侍君閑,明妝帶綺羅。


    隻是今日起,世間再無蘇明妝了,又談何帶綺羅呢?所以,蘇綺羅也死了,與姐姐一同死在了這永生難忘的一日。


    餘生,她隻是姚暮染,一個背負血仇的姚暮染。


    當然,還有一個名字,杜蘅。從此,這個名字將被她刻進骨血。這亂世裏,這險惡的皇宮裏,這切骨之仇裏,必是你死我活。


    ……


    窗外寒風撲朔,夜又深了幾許。悶在被中淚流滿麵的姚暮染忽然聽到房中有了動靜,那動靜極輕極小心。片刻,是窗扇被合緊的聲音,隨後,房門被人打開了,輕輕的腳步聲走了出去,又是小心翼翼的關門聲,房中再次恢複了死寂。


    姚暮染從被中露出頭來,眸光幽冷地打量起來,隻見隔壁的床鋪上,林美人已經不知所蹤了。她又看了看緊閉的窗子和地上的碳盆,一切已經了然於心了。


    林美人竟然在深夜關緊窗戶後偷溜了出去,想用碳氣煙毒打死她。隻是她滿腔痛楚,又哪裏睡得著呢?


    她都說了,她什麽也沒看見,可林美人還是不放心,竟然要將她滅口。這無疑是可恨的,卻也是可悲的。


    宮中陰暗如獄,魔爪遮天,世道盡滅,人為了活命,誰也不敢信誰,什麽都能幹得出來。


    姚暮染想罷,下地開了窗戶,散散房裏的煙氣。


    是啊,還得活著。這一條命,再賤再難,也要不惜一切代價,親手報了血仇。


    她是該好好想一想,這條路要如何走了。


    ……


    才十日的功夫,東靖送來的美人裏,就死了一個瘋了一個。


    瘋了的那個美人,到底是被大鼎中撈出來的屍體嚇壞了,經過一夜的噩夢後,終是瘋了。


    大清早,宮裏就有人在談說此事了。此時,姚暮染正往皇後的鳳儀宮走去,半道上理所當然聽到了這個消息。


    她心道,其實瘋了也好,近不得君王的身,也就遠離了皇後的魔爪,留上一條命,能苟延殘喘到幾時便是幾時吧。


    ……


    鳳儀宮的寢殿中,寬敞華麗,茶香縈繞,熏染出了一室安逸。


    皇後正在與一位麵容俊秀的男子用早膳。她淺笑嫣然,柔情款款,與昨日那張歹毒的麵目簡直判若兩人。


    如今,她竟是越來越不避諱了,男寵留宿一夜後還要留他用早膳。


    宮娥們小心地侍奉在圓桌旁,對此,她們早已見怪不怪,視若無睹。在毒後的淫威之下,她們也早已學會裝聾作啞。


    隻是今日,偏偏出了點意外。君王夏侯博竟然這個時候來了。


    “子仲,你先躲到屏風後麵去。”皇後匆匆說了一句,那個俊秀的男子便快速躲進了屏風後。


    後腳,夏侯博也進來了。他三十過的樣子,身穿一襲紫色直襟常服,襯得膚色白淨,麵容溫善清秀,整個人透著斯文儒雅,的確像是軟弱之人。


    就是這樣一位君王,自己窩囊著,國家也跟著不成樣子。


    “陛下來了?用過早膳了嗎?”皇後坐著不動,淡淡問了一句。


    夏侯博看了看桌上的菜色,卻見桌上擺著的是兩個餐盤,空位上的那個盤子裏還有來不及吃的菜肴。他心中頃刻就明白了。


    “皇後昨日讓人吃了人肉,朕光是聽聽都犯嘔,哪裏有胃口吃東西。”他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打量起了寢殿,天光投射進來,照得那屏風上印著一個人影。


    如今好哇,都要明目張膽往他臉上端了。


    “皇後當心!你這殿裏進了賊!”夏侯博忽然喊了這麽一句,下一刻,他就拔劍衝著屏風狠狠刺了過去。


    利劍穿過屏風,就地傷了屏風後的那一人。


    一聲慘叫陡然響起,縱是皇後也不禁花容失色,不管不顧就慌忙往屏風後跑過去了。


    “子仲!子仲!你怎麽樣了?”皇後半抱起情夫,麵上顯見心疼著急。


    隻是情夫終究傷重,吐了幾口血後就在她懷裏咽了氣。


    “子仲!子仲!”皇後傷心不已,抱著情夫坐在血泊裏不肯撒手,這可是她最喜歡的一個男寵。


    宮娥們見出了大事,全體嚇得跪在了地上。


    夏侯博也來到了屏風後,故作糊塗:“子仲?皇後認識他?難道,他不是賊嗎?”


    皇後馬上放開情夫的屍身,“騰“地站了起來,伸手怒指夏侯博,不再顧忌挑明了話:“夏侯博!你少裝模作樣!你就是故意的!怎麽?你那麽多綠帽子都戴了,今日才想起反抗了?”


    夏侯博早已見慣她的跋扈潑辣,也不生氣,反而好言相勸:“皇後別生氣呐,朕真的不知道,隻當是賊了。”


    皇後不買賬,氣急敗壞道:“渾說!夏侯博!你敢當我的麵殺了子仲,我絕不饒你!你喜歡虞妃是嗎?好!來人!馬上把虞妃給本宮綁過來!”


    夏侯博這才變了臉色:“你……你綁她過來做什麽?”


    皇後冷冷一笑:“我也要讓你嚐嚐,喜歡的人在自己麵前慘死的滋味!”


    夏侯博心裏一顫,急道:“皇後,使不得呐!虞妃是太傅的女兒,你無故殺了她我們如何向前朝交代?”


    皇後憤慨道:“正因為她是太傅的女兒,本宮才忍了她這麽久!如今本宮倒是忍不下去了!還有你!你個沒良心的!當年若不是本宮的母家鼎立助你,你能登上皇位嗎?後來,其他王爺不服,屢次來犯,若不是本宮的弟弟帶兵平亂,你早就滾下皇位了!”


    夏侯博喉中一噎,說不出話了。這些陳腔濫調她說了太多次了,不錯,她是助他登上皇位了,可是,卻讓他做著傀儡皇帝!她的弟弟手握全部兵權,宮中也任她隻手遮天,他卻毫無反抗之力,隻能事事聽之任之。


    夏侯博左思右想,縱然再憋屈,卻心知終究是鬧不過她,心頭也冒出了一絲後悔,明知惹不過還惹她做什麽?


    “好了好了,皇後別生氣了,朕的錯,是朕的錯,朕以後絕不管你了,什麽都由著你,怎麽樣?”


    皇後狠狠揮開了他伸來準備抱她的手臂,冷哼道:“好,好,要我不殺她也可以,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也要讓你的心狠狠痛上一痛!”


    “皇後,這……你又要做什麽?”


    “我要做什麽,你待會兒就知道了!”


    兩人又爭了幾句,不一會兒,侍衛們就綁了虞妃進來了。


    虞妃一見殿中情形,心知是不妙,她戰戰兢兢的行了禮,一雙帶著驚怕的美眸直直看向了夏侯博。


    夏侯博心裏一酸,眼裏帶上了憐惜與愧疚。


    皇後看在眼裏,冷聲道:“來人!給本宮拔去虞妃的十個手指甲,哦,對了,腳指甲也別留了。”


    “什麽?”虞妃一聽,眼裏迸射出了驚恐,旋即連連哀求:“娘娘,求您饒了臣妾吧!臣妾到底做錯了什麽?娘娘,求您不要這樣對臣妾啊!”


    夏侯博也急了:“皇後!你……你怎能如此兇殘?你衝著朕好了!何必牽連無辜的人?”


    “陛下……陛下救救臣妾,救救臣妾呐。”虞妃哭著撲向夏侯博,夏侯博連忙抱住愛妃,又勸道:“皇後,你饒了虞妃吧,朕以後諸事皆由你,行嗎!”


    皇後充耳未聞,篤定下令:“都愣著做什麽!行刑!”


    “陛下!陛下!快救救臣妾……”虞妃已經哭成了淚人,纖手緊緊抓著君主胸前的衣裳,模樣可憐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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