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季娉氣喘籲籲下到負一層。她現在的身體一連數天的失血,變得十分虛弱。


    時間緊張,她再次確認了時間,11點50分。


    哆嗦的雙手拿出一張弓和一根箭,弓與箭不過巴掌大,箭頭沾著暗紅的血,這血花了陳季娉的許多心思,才從那女人處求取而來,弓弦是陳季娉的一根發絲。


    “機會隻有一次,你需要在那天的11點55分將弓箭射出,射落的地點就是她受困的魂魄所在。你要記住,機會隻有一次。”陳季娉的腦中迴響起那女人的話。


    54分箭搭在了弓弦上,她努力地控製指尖的顫動。深吸一口氣,她在心裏默念倒數,“5、4、3、2 、1。”


    弓弦無力地斷開,弓箭升上半空爆發血紅色的光芒,向神台射去,紮穿了神台上的兩盞燈籠。


    陳季娉見狀,全身激動地顫抖著從寬大的褲兜裏掏出一件染血t恤。這件t恤是吳弗苼生前穿過的最後一件上衣。那時陳季娉像著魔了一般,背著所有人留下了這件t恤。


    她的聲音發顫,吐出的字句卻格外清晰:


    “弗苼迴來吧,家裏有飯吃,有水喝,還有娉娉,你不要在外邊亂跑了。”語音減弱,帶上了哭腔。


    陳季娉眨著眼想忍住眼淚,被洞穿的燈籠重燃起了火光,隻是複燃的火焰是青綠色的,紅色的燈籠紙隨火勢增強從燈籠骨架上脫落。紅色的紙片迴旋打轉,掉落在地。


    火焰中生出了一個女孩的靈魂,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次變大。她迷茫而痛苦的臉部完整地顯現在半空,接著是一頭及腰的黑色長發,瘦削的身體。


    “娉娉,是你嗎?”


    女孩往日眼中純淨而堅韌的光芒早已熄滅,驚恐、痛苦與愧疚永遠留在了那裏。


    陳季娉被眼淚迷糊了雙眼,她慌張著急地抬手擦去淚水,手背深深地按在眼眶,又快速地離開。她要珍惜現在的每一秒,她舍不得浪費每一秒。


    往日情景在陳季娉眼前浮現。迴憶就是這樣,記憶中的一切總是比現實更美好。她記憶中的弗苼並不是眼前這個模樣,弗苼該是最閃耀迷人的女孩。


    說來奇怪,陳季娉麵對失而複得的吳弗苼,她竟一下沉默了。


    “是我。”陳季娉的聲音艱澀難聽。


    “我在哪兒?”吳弗苼的魂體上前,伸出的手指穿透了陳季娉的手臂。她像是收到驚嚇一般,縮迴了手:“娉娉,你怎麽哭了?”


    吳弗苼飄蕩在混亂的記憶之海中,她有些不安,但她還是選擇了忽視自己內心的情緒,因為娉娉在流淚哭泣,娉娉很痛苦悲傷。


    “弗苼。”


    “嗯?”


    “弗苼。”


    “怎麽了?”


    “弗苼。”


    “我在這裏。”


    陳季娉從沒想過自己還能發聲大哭,她在哭喊:“弗苼!弗苼!弗苼!我的弗苼……”


    對麵的鬼魂,在陳季娉每次的叫喊聲,都堅定地耐心地說:“我在這裏,我在這裏,我在這裏,我在……”


    這樣短的時間,已經足夠吳弗苼清醒地迴想起自己短暫的一生。她明白了陳季娉的痛苦與悲傷。


    她的手向陳季娉的臉龐伸去,像之前那樣,她的手指會擦幹淨那些眼淚,接著娉娉會抓著她肥嘟嘟的手指,放到嘴唇邊,柔柔地親幾下,而後露出淺淺的微笑。


    但這次不行,她的手指穿過了娉娉的臉。她再也不能幫娉娉擦去眼淚,就像她最後一次嚐試那樣,她的手指永遠都碰不到娉娉的臉頰了,永遠碰不到……


    陳季娉的眼淚像一場永遠不停的大雨,她嗚嗚的哭聲從胸腔的最深處湧出,無法抑製。


    “弗苼,告訴我。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誰?”吳弗苼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一切都過去了,娉娉。”


    “我想知道。”


    “你最近過得好嗎?”


    吳弗苼想她的死亡對娉娉的衝擊太大,但時間會撫平一切。


    “不好。我過得非常非常不好。”


    吳弗苼感到難言的愧疚與心疼。


    “我藏在樹下的鐵罐子你拿了嗎?那裏有我存下的獎學金,用它你能租下一套房子。按我們之前說好的,你再拿剩下的錢去學美甲。娉娉,以後的日子會好的。”


    吳弗苼用最愉快的語氣鼓勵著陳季娉,“一切都會過去的。娉娉,你會好起來的。時間會解決一切問題,一年不行,兩年,三年,可能五年就好了。”


    “弗苼,已經過去十年了,過了今晚那就是十一年了。”陳季娉淡漠地說道,“我不會好了,不會。”


    吳弗苼被十一年的光陰嚇到了,她不過活了十二年。十一年的時光已經快要接近她的全部人生了。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娉娉,你要好起來呀。”


    “告訴我,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為什麽,你一定要知道呢?”


    “知道了,我就會好起來了,弗苼。”陳季娉以哄騙的口吻說道。她沒有騙弗苼,她知道後會好起來的。


    吳弗苼陷入了糾結,她無意識地咀嚼起了並不存在的甜膩糕點。


    這是她生前學習壓力時落下的壞毛病,壓力大就開始偷偷背著陳季娉吃甜得發膩的各色糕點,直到蛀牙牙痛,才東窗事發。接著又是無休止地循環,壓力大吃甜食,甜食導致蛀牙。


    “是他電話叫我迴來的。他說你的身體出了問題。”吳弗苼開口了。


    “他是誰?”


    “吳恩益。”吳弗苼無法再叫吳恩益爸爸,她從未如此地清醒意識到吳恩益不是爸爸。


    “……他們說你中邪了,我不信。我迴去時,我們已經搬家了,搬到了一處漂亮的房子裏。我偷偷地嚐試著帶你去看醫生,可我們離開房子後,你就執意要迴去……


    你不記得我了。你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晝伏夜出,幾乎是絕食的狀態。我迴來不過幾天,原本已經消瘦很多的你,又更瘦弱了……突然有一天,你忽然清醒了。


    你短暫的清醒時間裏,隻執著地推著我離開這座房子……陳季笙再次警告我,不給你驅邪,你就會被你身體裏外來的魂體吞吃掉靈魂。我想或許可以試試。後麵的事就這樣發生了……”


    吳弗苼還是個孩子,她故意模糊掉的事實情節,並不妨礙陳季娉憑借對吳恩益、陳季笙的了解補足細節。


    陳季娉逐漸露出淒惶的神情,她用力地掐著自己的手臂,說:“弗苼,是我害了你。歸根究底,還是我害了你。”


    “你會好的,娉娉。你說了我告訴了你,你會好的。”


    陳季娉擠出悲哀的微笑,“我會好的。”我把他們都殺了之後,再把自己殺了,一切就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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