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我們崇尚自然,自然無情:熱愛生活,生活無奈:我們依然執著追尋……腳踏故鄉的紅土地,拔起一簇簇鮮活的野草,山花,獻給你——親愛的朋友!

    前言

    1956年的春天,侯明明出生在四川屏山縣的一個教師家庭。

    這天是春節過後的農曆正月初二,國曆2月13日。他的母親經常講,在中都醫院生下他的那天,是一個多日不見的太陽天。西山白塔上空紅彤彤的,霞光從窗外射來,室內暖洋洋的,所以取名叫明明,希望他的明天光明。兒時的他,熱衷於繪畫。家中牆壁上,地麵上,都是他塗鴉的地方。對畫家職業的向往和追求,漸漸在他心裏萌發。盡管當教師的母親、公證員的父親不滿意他“瘋天狂地畫娃娃兒”,但還是尊重了他的誌向。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四川鬧饑荒。小明明的父親侯平發響應政府號召,離開縣法院法官的崗位,到偏僻山區當農民,母親去一個叫中都高夕台的更偏遠的小山村當教師。小明明被父母寄養在縣城北街一個叫郭家祠的地方。郭家祠青磚黑瓦,雕梁畫棟,古色古香,典型的清代建築。高深的廳堂裏,寬寬敞敞,四周灰白的牆壁上,青石板鋪的地麵上,出現了小明明用粉筆繪的兒童畫,孫悟空幼稚可笑,豬八戒笨頭笨腦。睡覺的地方不大習慣,在偏房,常年黑黝黝。一張褪了漆的柏木雕花床安在牆角,占了半間屋,白天進去都要點油燈。飯廳光線更暗,隻有中午,天窗裏透出一縷陽光,穿過梁上的蜘蛛網,落在圓圓的柏木飯桌上,多少才顯的有點生氣。郭家祠的女主人是侯平發的本家大姐,小明明稱唿大娘,男主人是個長年躬著腰走路的駝背,人稱郭駝子,膝下兒女8個,老大郭月明在外念書。郭家一天兩頓飯,頓頓幹板菜熬的玉米麵稀粥,清澈見底,剛剛端上飯桌就被幾個娃兒一搶而光。一到月底,帶著金絲眼鏡的郭駝子,甩著雙手,領著4歲的侯明明到西城城門洞旁的縣法院,找辦公室的財務人員領取侯平發的工資35.5元,作為侯明明一月的生活費。清湯寡水的幹板菜玉米粥不夠塞牙縫,經常餓著肚皮的小明明,隻覺得小肚皮空空,嘴巴難受,清口水長流,身體特別輕。身體輕可以騰雲駕霧,連環畫《西遊記》裏說孫悟空輕飄飄,一個筋鬥十萬八千裏,還打鬧天宮,多神!手拿金箍棒,眼睛一眯一眨的孫悟空時時在他的小腦袋裏旋轉,於是他學起了孫悟空,在郭家祠石坎跳上跳下,騰雲駕霧,提棍弄棒,文進武出。

    一天清晨,小“悟空”從睡夢中掙開眼睛,望見窗外蒼鷹盤旋,便提起金箍棒跳將出屋,捉拿大鵬金子鳥,一不小心掉進屋前的水池中,雙腳朝天,灌滿了一肚子綠水。水池的綠水是渾濁的,大江的黃水是嗆人的。1966年的一個夏日黃昏,小畫家侯明明在城東金沙江邊沙灘上握根小木棍畫孫悟空大鬧龍宮,夕陽照射得他滿頭大汗。他受不住了,跳到江裏,涼悠悠的,真舒服。不知不覺江水漫到了腰間。一股潮水漲上來,一下子把小明明卷走了。江岸的房屋、黃桷樹越來越小,快衝到江心了。小明明時而沉入水中,黑咕隆咚:時而浮出水麵,見到點點亮光。難道真的要到龍宮去嗎?去見龍王爺嗎?小明明覺得頭皮發漲,鼻子酸痛,受不了啦——龍宮不去了,孫悟空不當了。還是家裏好,爸爸媽媽在哪裏?“爸爸呀!”他喊爸爸,小嘴一張,一股黃水吞到肚裏。不知喝了多少水,鼻子踹不過氣,沉沉浮浮中,隻聽見一聲低沉的叫喚:“不要動”。侯明明隻覺得一隻有力的大手托住了他的頭。他身體仰躺,順著那隻大手漂呀漂呀,漂迴了岸邊,在沙壩上吐出一大灘黃水。風來了,雨來了,風雨中他恍恍惚惚,被人背迴了家中,倒頭大睡。睡到第二天下午,日頭偏西的時候,從市管會下班迴家的爸爸帶他去感謝那位好心的救命恩人,卻聽到這樣一個不幸的消息:救命恩人是金沙江上的船工彭老二,昨夜他和他的哥哥彭老大把船停靠在江邊的一個石崖下。一夜暴雨,石崖滑坡,泥石傾瀉而下,把他們及看守的木船,一並砸入江中。船沉了,彭老二失蹤了,哥哥彭老大因半夜起床解手,見泥石飛來,右手一擋,負傷跳入江中,逃脫一命。第二天,彭老二找迴來了,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盡管他生前救了條人命,卻不準任何人悼念。彭老二的領導、木船社的“天棒”陳老大說他是“四類分子,管製對象”。

    四類分子指的是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右手腕負傷,吊了繃帶的彭老大對前來感謝彭老二救命之恩的侯家父子說,他的兄弟昨晚因熟睡在船艙,泥石砸來了沒跑贏和船沉入江底,人死了就算了,弄口棺材直接抬上坡埋。上麵不許悼念的理由是,他兄弟屬於四類分子中的反字號。原因是60年過糧食關,每天隻有3兩7錢5的糧食供應,吃不飽飯。天天撐船拉船、勞動強度大的彭老二在領導麵前發牢騷,唱了句“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吃不飽”,這下,這句歌詞被當成了罪證,解放前拉纖跑灘的彭老二當即被領導戴上現行反革命分子帽子,交群眾監督勞動管製。

    小畫家迷惘了。

    “爸爸,為什麽雷鋒叔叔助人為樂是英雄,死了也是英雄,永遠永遠紀念。船工叔叔救人就不是英雄,死了不能紀念。難道當了四類份子永遠管製,死了還倒黴。這是為什麽,爸爸呀!”

    “明明,看看天,天上有陰有晴,有風有雨:看看地,地上是人人相鬥,弱肉強食的階級社會。毛主席說,每個人都打上了階級烙印。長大點,你就會知道,天上風雲變幻,地上世事難料呀!”

    世事難料,父親的話有道理。

    侯明明睜大眼睛,迷惘地看著世界,看著五花八門的世界。

    在這個小學三年級的孩子眼中,世界眼花繚亂,滿城都是書寫毛主席語錄的紅色海洋,滿街都是紅旗、標語、大字報,遊行示威和辯論的人群。就連那些讀中學的哥哥姐姐們,也穿上了黃軍裝,戴上了黃軍帽和紅衛兵的袖章,揮舞著毛主席語錄,意氣風發,走出校門,上街遊行。遊行中,他們高唱毛主席語錄歌,“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這和掃地一樣,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衝向一些人家戶抄家,把抄出來的笑眯羅漢、觀音、花瓶、筆筒、花盆等古陶瓷當眾砸爛,把一捆捆線裝書、古舊書和牌匾當街焚燒。紅衛兵們圍繞烈火,又跳又唱,“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文雅。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烈火燃到了小學,小學也跟著亂套了,課停了,就連少先隊的活動也停止了,留念那段美好的光陰啊——每周星期三下午的隊活動豐富多彩,班上少先隊中隊長的他,要麽揮著小群頭,領著隊員們齊聲高喊:為共產主義事業而奮鬥,時刻準備著!在嘟嘟嘟嘟嘟的隊號聲中,圍繞校園正步操練:要麽右手佩戴兩根紅杠的少先隊中隊長標牌,舉著小紅旗,帶著三十多個小隊員走出校門,上街到軍烈屬家裏擔水、劈柴、掃地做好事。走在街上,他和小夥伴們齊聲高唱少先隊隊歌:

    “我們是新中國的兒童,

    我們新少年的先鋒,

    團結起來繼承著我們的父兄。

    不怕艱難,不怕擔子重。

    為了新中國的建設而奮鬥,

    學習偉大的領袖毛澤東。

    毛澤東新中國的太陽,

    開辟了新中國的方,

    黑暗勢力已從全中國掃蕩“

    美好的光陰是短暫的。隊歌不能唱了,代替的是毛主席語錄歌。書不能念了,代替的是學毛主席語錄。教室裏、操場上、辦公室,到處都是大字報。老師們也挎個裝毛主席語錄的小紅包,把校長揪出來弄往禮堂鬥。鬥完,又戴上高帽子,抓到街上遊街示眾去了。街上成了革命的海洋,工人、市民、機關幹部、農民也起來了,到處都是辯論聲、遊行示威聲。縣委門口貼上了白紙黑字對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縣上的頭頭腦腦一股腦被揪出來批鬥,坐噴氣式飛機。由於對鬥爭對象關係有親疏,想法不一,觀點不同,造反的人們拉幫結夥,分成了兩大派——紅司派和紅總派。為了擴大各自的組織,擴充實力,瓦解對方,孤立對方,兩大派常常在街頭下戰書,指明道姓要對方人員出來辯論。辯論人員出場,首先立正,背誦最高指示毛主席語錄,然後站到各自的高板凳上,表明身份,對著觀眾,亮出觀點,說理論句,義正詞嚴,駁斥對方。有時說到激動處,雙方手舞足蹈,往往發生肢體衝突。辯論時間有長有短,短的時間個把小時,有時長達5、6個小時,這成了屏山街頭獨特的風景線。

    街頭辯論在屏山興盛了一斷時間,到66年2月下旬逐漸消失了。這是因為,造字號的紅司被打成反革命組織,其政委、司令、參謀長統統被抓進監獄,底下的蝦兵蟹將一哄而散。失去對手的辯論自然冷幺台。那天抓高超的最後一場辯論,侯明明跟著父母上街看得真真切切。下午6點過,天上的飛機還在盤旋,勒令解散紅司的傳單雪花般地飄下來,灑滿了屏山街道。早春傍晚的天氣冷颼颼的,寒風夾著雪花。紅司頭目高超從自己設在縣委大樓的司令部走出來,即被人跟蹤。頭發梳得油光水滑的他,把大衣領提起遮住半邊臉,走到離縣委百米處的大十字街頭辯論地點,見街沿上架起了機關槍,心裏咯噔一抖,沉重起來。

    對方紅色總部的辯論人員——屏山中學一個姓馮的青年教師早已站在高板凳上恭候。這個能言善辯的教師雖然20出頭,參加紅總才幾個月,但他引經據典,言辭犀利,滔滔不絕的辯風,令對手思路混亂,啞口無言,一個個敗陣。特別是近期,紅司的一些鐵嘴在他秋風掃落葉的辯風下,反抗心理被壓服,鬥爭意誌被瓦解,有的口服心服退出其組織,有的乖乖地走進監獄,他愜意極了。躊躇滿誌的他,看著三米處的空板凳,心想最後一個對手、紅司的頭子高超將站在這凳子上被他擊敗,垂頭喪氣地進入監獄,成曆史渣滓,一股征服感油然而生。他滿足地微笑著,看著心事重重的高超走過來,一個響亮地招唿,“最高指示,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這和掃地一樣,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

    高超一個筆挺立正,“最高指示,我們的同誌在困難的時候要看到成績,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們的勇氣。”說完,跨上高板凳,對著聽眾,扯開嗓子,“感謝廣大革命群,放棄休息,來參加我們今晚的辯論。群眾是真正的英雄。我自我介紹,姓高,叫高超,部隊轉業幹部,分在市管會,造反組織身份是紅司一號勤務員。我現在是生病躺床,躺床爬起來也要來參加這個辯論,辯論道理,說明真相,追求真理。哪怕麵前是帶血的刺刀,也要辯下去。無產階級革命派的戰友們,同誌們,保衛毛主席革命路線的時候到了。這段時間,我們屏山城,黑雲壓城城欲摧,造反派組織遭到了老保們的瘋狂鎮壓,抓走了我們造反組織好幾個勤務員。今晚上的辯論會,機槍壓陣,是不是又要抓”。“抓”字剛出口,台下跟蹤他的幾個人員一下子撲上前,一把把他扯下凳子,按倒在地,亮出了手槍和手銬。

    “鎮壓革命群眾,決沒有好下場!”被按倒在地,頭發被抓成亂雞窩的高超大聲嚷道:“毛主席說,鎮壓”還未說完,“啪啪啪——”一頓巴掌扇來,扇得他口吐鮮血,大聲叫喚。

    “高司令,不,老高,你就忍著點,不要開腔嘛!”高超的部下,文工團文藝兵造反縱隊的一個姓卞的司令從人群中站出來,渾身哆嗦,對著抓人者說,“同誌,同誌”

    “同誌,哪個是你同誌?放明白點,你們是反革命,無產階級專政的對象。一起銬起來!”姓卞的當即被銬,勒令跪下。

    “我看你們要抓好多人,造反派抓不完,殺不絕。”高超躺在地上,被銬上手銬,翻著白眼說,“我們不死,總有一天要找你們算賬!”

    “不準抓我們的高司令,哪個敢!”人群中衝出一個黑磴磴的小夥子,把肩上扛的一麵旗幟朝地上一插,瞪著眼睛吼道`:“抓我們的司令,我無產階級革命戰士黑娃第一個不答應。”

    “啥子無產階級,龜兒是流氓無產階級,乞丐!”圍觀者中,跳出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吼道:“狗日叫花子黑娃也跑來搗亂,弄來捆起!一起弄走。”這個手戴“紅總”袖章的壯漢侯明明認識,是南街上理發店的理發匠,因打架鬥勇兇狠,外號“硬骨頭”。隻見他招唿出一群人把黑娃手握的旗幟繳了,將黑娃按倒在地,五花大綁捆了起來,然後走到高超麵前,狠狠一腳踢了過去,“格老子老實點,你的兄弟夥些救不了你!”

    “放了他,這個娃兒是孤兒,不懂事。”侯平發站在人群中,不滿地說,“這個黑娃飯都吃不起,是個跑灘的。”

    “你們要抓就抓我,抓這個娃兒幹啥子嘛!”被“硬骨頭”一腳踢得鼻血長流的高超,被5、6隻手死死按在地上,動彈不得。他歪斜著眼,喘著氣說,“這個娃兒的腦殼不靈醒,他司令的帽子是自封的。”

    “不要亂動,不要隨便抓人!”圍觀者中,閃出一個穿軍便服的年輕人,怒斥道:“你們這是辯論,哪裏是辯論?是辯論就要聽人家把話說完、說透,咋個要動武?隨便亂抓人怎麽要得?”

    “等高司令把話說完了,頭腦中的真實思想暴露了,辯論完了再動手嘛。”年輕的教師眼看辯論落空,自己的才華施展不出來,絞盡腦汁準備的炮彈拋不出來,不滿地嘀咕,“毒都沒有消完,罪都沒有請。要講道理,擺事實,以理服人,讓姓高的口服心服,讓他部下口服心服。”

    “你這個同誌有修養,比較正直,我要交你這個朋友。”穿軍便服的年輕人一把抓住青年教師的手,“過兩天我請你喝茶,有事找你。”說完,他轉過身,護住高超的頭,“老戰友,你有啥子話,快點說”

    “說、說、說,監獄頭去說,說過夠。”戴著政法兵團紅袖章的人提著手槍,把穿軍便服的年輕人掀開,七手八腳把高超提起來押走。邊走邊對圍觀者說,“上麵已經定性,他的組織是反革命組織,他自然就是反革命頭子。”

    穿軍便服的年輕人不甘心,上前擋路,抓住高超的肩膀不放手,“指導員,你響應毛主席號召,起來造反,不要怕!”然後迴頭質問抓捕者,“人家是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要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參加文革運動,哪點要不得?就是有錯,何必動手動腳,動刀動槍。”

    “你是哪一個?幫反革命頭子說話,連你一起抓。”硬骨頭“帶著幾個人圍上來,吼道:”不看頭事,不識好歹,弄進監獄再說。“

    “你們敢!我叫胡川,剛從部隊下來的專業軍人,沒有參加任何組織,革命群眾一個。你們敢抓我!我是看你們抓我在部隊的戰友高超,出來說幾句公道話,哪點要不得?”邊說,和“硬骨頭”一幫人格鬥起來。他機靈地揮拳左抵右擋,使對方近身不得,接著三拳兩腿打倒“硬骨頭”,趁著空隙突圍出來,徑直向城東門跑去。

    “這個小子真拳實腿,出手不凡,是塊料子。”侯平發望著他飛跑的背影,不禁歎道:“小夥子,講義氣、講義氣。”說完,隻聽“啪”地一聲槍響,旁邊一個人“哎喲”倒下。開槍的人迴頭看了一眼,什麽也不顧,帶著“硬骨頭”一幫人急追逃跑者去了。姚賢圖在背後說不滿地說,“人都打倒了,不管,還去追啥子嘛?”

    “追得到啥子嘛!人家是扁掛。你看那幾下,就是練家子,出手不凡。”侯平發附和著,拉起侯明明過去觀看槍響倒地的人。“喲,不是彭老大嘛,咋個在這兒呐?”侯明明一臉詫異,“是不是拿給子彈打到了,傷了哪個地方?”

    “哎喲,我硬是遇到鬼了,單位上的陳老大,陳司令喊我們今晚上來聽高司令辯論,暗中保護他,哪曉得槍一響,把我震諳了,腳杆一軟,就倒在地上,背時喲!”

    “隻要槍沒有打到就好,遭嚇了不關是,好好兒休息一下。”侯平發把睡在地上的彭老大扶了起來,然後走到戴著手銬的高超身邊,說,“高司令”

    “啥子司令哦,我今天是階下囚了。侯主任,這個時候你還在開我的玩笑,涮我的壇子。”

    “那我喊你小高,跟以前在單位一樣。小高,胳膊扭不過大腿,你要識時務,要吸取教訓呀,教訓深刻呀”

    “侯主任,謝謝你的關心。市管會我怕迴去不了了,我高超走到這一步,不悔!我是參加文化大革命,保衛毛主席,我要戰鬥到底。”說完,閉上眼睛,默不作聲了。

    “小高,聽人勸,得一半。”侯平發見高超不開腔,跟著押解人員走了,知道勸說無效,便拉上妻兒,準備迴家了。

    “侯主任,慢走一步。聽我說幾句。”跟在後麵的彭老大上前扯了下侯平發的衣袖,學著川劇小生的腔調,“那晚上是風又是雨,隻見電光哢嚓一閃,山崩地裂,亂石迎頭砸來,我右手一擋,虎口震心,忍著劇痛,跳水逃命,順江而飄,遇迴水沱,遊將上岸,咣當咣當咣當”

    “橫禍飛來,兄弟死了,彭師傅受了刺激,腦殼兒時而清醒時而糊塗。這段時間他不是天天背毛主席語錄就是把毛主席語錄編成川戲唱。侯主任不要見怪。”彭老大本單位的一個同事叫陳老二的悄聲對侯平發說,“領導喊我們把他看緊點,其實他說點唱點,心頭舒服,不會出啥子事。他跟其他瘋子、精神病不一樣,心頭有數,清醒得很。”

    “我曉得,彭老大我了解,跟他兄弟一樣,是好心人,你們單位要好好待他。”侯平發說著,彭老大唱唱諳諳過來了,“小鐵梅出門賣貨看氣候,來往”帳目“要記熟。困倦時留神門戶防野狗,煩悶時等候喜鵲唱枝頭。家中的事兒你奔走,要與奶奶分憂愁。”他上前推開同事陳老二,握著侯平發的手說,“侯主任,你的少爺命大,比我的兄弟大,大,我的兄弟這輩子造孽,死得慘,追悼會都開不成”侯平發打斷他的話,叫他不要東想西想,安心休息,如有為難之處,盡管來找。說完,帶著妻兒告辭走了。

    一家人走到張家彎巷子口,見不遠處的屏中門口走出一隊武裝人員,押解著該校造反派頭頭——青年教師薛力出來,他被麻繩綁著,肩上搭了將棉大衣,邊走邊喊口號,“革命無罪,造反有理。”喊得押解人員冒火,上前給了他幾槍托,“你進監獄了,還喊造反有理?老子打得有理。等會兒弄你在大十字辯論,消毒,你再喊,加重你罪行!”

    這支隊伍剛走遠,巷子口又鑽出一支隊伍,押解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姑娘,往大十字方向走去。侯平發說,“這個女的姓趙,縣級機關的,造字號的,跳得圓,肯定弄去辯論,辯論完了送監獄。”

    “今天下午我從小學出來,路過劇場門口,看見擺了一長串高板凳,”硬骨頭“弄了很多人來辯論。這些人辯論完了,肯定要遭”硬骨頭“捆起,送進監獄。”姚賢圖說:“這些人造啥子反嗎,吃飽了沒得事幹,找些罪來受!”

    “造反,還不是響應毛主席的號召。這樣子搞,運動肯定有反複。”侯平發不以為然地說,“運動一來,這城頭的人激動得很,個個都動起來了。剃頭匠都出名了,你看,”硬骨頭“以前在理發店,哪個看得起他,他打起旗旗兒造反,人些背後吐他的口水。現在得勢,拽蹬了,十處打鑼九處在,高超、”扁擔“這些人對他恨之入骨。這樣子下去咋個收場喲,你整我,我整你,哎!”

    天暗了,街上的路燈亮了。

    迴到家,母親燒火做飯,做好晚飯,剛把碗筷擺上桌,屋門被推開了,一個陌生人竄進來,口唿,“姚老師,我是胡川,中都老鄉,過去是你的學生,你在中都教過我。”

    侯明明見這個人就是在大十字街頭打架跑了的那個人,便說,“你跑到我家裏來了,找我媽媽?”

    “你媽媽是我的老師,在中都小學教過我。”

    “我曉得,胡娃子,你在學校調皮得很,參了軍,怕好點了。”母親上前把門關上,“剛才大十字的辯論,我們都看見了,侯平發還誇你,說你功夫好,講義氣。”

    “這就不要提了,我是看不慣,上前救戰友。”胡川擺擺手,喘著氣說,“現在那些人正在到處抓我,街上已經戒嚴了。我想在你屋頭躲一下。”

    “沒問題,不關事!”侯平發當機立斷,“今晚你就住在閣樓上,如果屋頭有動靜,你就從樓窗上跳下去,從巷子頭下河。沒有動靜就好好兒呆一晚上,明天解了嚴,設法混出城,到你中都老家避風頭。那裏接近大涼山,山高林密,你曉得訕?”說完,招唿胡川吃飯。

    姚賢圖看著胡川吃完飯,侯平發引他上樓休息去了,便對侯明明囑咐,“今晚上的事,千萬說不得,如果有人追問,屋頭有沒有外人,你要一口咬定沒得。”

    “媽媽,為什麽救了人不敢公開說,救人是學雷鋒,做好事呀!老師說,助人為樂,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這樣悄悄地救人,害怕被發現,這是為什麽,媽媽呀!”

    “明明,你爸爸早就告訴過你,天上有陰有晴,有風有雨:地上是人人相鬥,弱肉強食的階級社會。但是,人還是應該信本善,與人為善,不要整人害人。你救了人,人家也不會忘記你。長大點,你就會知道,爸爸的話說得好,天上風雲變幻,地上世事難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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