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茶室二樓雅座。


    幾道目光一直看著躁動的學子,紛紛相視一笑。


    “顧老,您看,讓穆清打頭陣,沒有任何問題。”


    說話之人,正是那日顧清源書房中的闕心。


    這個引得學子靜坐的主意,也是出自他手。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毒計路人識。


    顧清源讚賞地看了闕心一眼,捋著花白的胡須道:


    “這蕭塵平日霸道慣了,百官都對他敢怒不敢言,生怕此人在陛下麵前進讒言,反而學子們百無禁忌,敢想敢做,倒讓他的爪牙無處下手了!”


    一旁的顧明遠也覺得這麽多天的惡氣終於出了,連聲附和道:


    “舍得一身剮,敢把蕭塵拉下馬!”


    顧清源樂嗬嗬地道:


    “咱們什麽都不會舍,反而是蕭塵,這次一個不小心,他便再也無法得到陛下的寵信了,崩塌隻在朝夕!”


    闕心白瘦幹癟的臉上浮現激動的紅雲,他拱手道:


    “有穆清為首的學子打頭陣,我等隻需在幕後運籌帷幄,不需要出麵,就算蕭塵此次萬幸躲過學子靜坐的不良影響,咱們也不會被他找到報複的機會!”


    顧明遠想起那晚被揍的痛楚,愈發覺得就是蕭塵派人幹的,他眼中浮現出戾氣道:


    “隻要他有一點出錯,百官就是一人一口,都能咬死他!”


    那咬牙切齒的模樣,恨不得親自上口給蕭塵留幾排牙印。


    “好了,再盯著點!”


    顧清源一句話打斷顧明遠的異樣,堂堂顧家的子孫,怎能露出這樣狠戾的表情?


    宮牆下,蕭塵的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學子們的精力真夠旺盛的,為他剛才的話,吵吵了快一炷香的功夫。


    這就破防了?


    蕭塵摳了摳耳朵,虛空吹了一口氣,看得被他陰陽的學子更加氣憤。


    “你們這麽激動,難不成被我說中了?”


    穆清臉上因為憤怒漲紅,盡管如此,他還是保持著基本的理智,聲音微微揚高道:


    “先生此言差矣,我等並不是不學無術之徒,之所以生氣,乃是因為先生不問青紅皂白,便否定了我等十年的苦讀,故而十分生氣罷了!”


    “現在多說無益,一切等待秋試過後,先生便可知我等真實的學識!”


    言語中,對蕭塵已有敬稱。


    蕭塵道:


    “既然學識夠了,為何會在是否竹紙這般尋常之事上,鬧到如此的境地?”


    眼見眾人又要激動,穆清手往後壓了壓,聲音瞬間小了。


    蕭塵心道:原來你就是那個領頭羊,搞不定你,我都不好意思說自己來自二十一世紀!


    穆清道:


    “先生好忘性,剛才在下已經說了竹紙不吉,已有石碑記載,這是先人警示,我等不得不信,況且,竹紙不祥的說法已深入人心,尋常用竹紙練字也就罷了,大秦秋試多年,若是貿然引入竹紙進行秋試,恐怕引起慌亂!”


    見他們沒有新的說辭,蕭塵不緊不慢地從懷中取出一張陳舊的紙張。


    “這是何物?”穆清搞不清狀況,下意識接過蕭塵手中的東西。


    “這是褚遂良摹《蘭亭序》殘頁,之前真跡所用楮皮紙早已化為飛灰,若不是竹紙拓印,此等佳作如何能傳頌至今?”


    “爾等又豈能見到如此暢快的人間之情,以及對人生無常的宏大感慨?”


    “如此達觀的心思,又豈能為後人傳頌?”


    蕭塵不確定這些人知不知這些典故,但之前的六國比試已經讓他明白,至少對文學的欣賞好惡是一樣的。


    蘭亭序是他所能默出不多的詩詞,還有不少是殘句,但並不影響他用這個唬住他們。


    隻要給竹紙安一個正統的來源,便能讓這些謠傳銷聲匿跡。


    穆清看向了手中紙張上的內容,眼中全是不以為意。


    他博覽詩書十餘載,什麽樣的古籍沒讀過?


    想用一個拓印的古籍讓他開眼界,怕是打錯算盤了。


    穆清緩緩讀了出來。


    “……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


    看吧,他就說平平無常吧,估計是這人家中老人所寫吧?


    “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穆清的眼神變得有些激動,這種絲滑的感覺,畫麵感油然而出的順滑,簡直讓他大開眼界。


    他迫不及待地讀了下去。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不知老之將至!”


    這種高大上的感覺是怎麽迴事?


    不明覺厲!


    穆清讀著讀著,忍不住歎道!


    “好句!好句啊!”


    所有人都被他聲情並茂的誦讀吸引了注意力。


    清朗的聲音穿透人群,傳向了四麵八方。


    蕭塵心中一樂,沒想到這穆清朗讀水平還挺高,這都不用他刻意渲染,這蘭亭序的高大上就躍然紙上了。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甞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於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序時人,錄其所述……後之覽者,亦將有感於斯文……”


    穆清讀至此處,聲音戛然而止。


    其他學子也伸長了脖子等待,正到精彩處,卻發現穆清的聲音突然沒了。


    離穆清近的學子忍不住捅了捅他的胳膊。


    “穆清,怎麽不讀了?”


    穆清手捧“殘頁”,聲音顫抖地道:


    “沒了……”


    他的話引起一陣哀嚎,所有人都聚攏在他跟前。


    甚至忘了自己還在靜坐的事,都忍不住湊到他跟前,想看看這“古籍”的真容。


    實在是這些隻言片語蘊含的智慧和哲學太過龐大,他們忍不住想看到完本,卻發現手中隻有殘破的幾頁紙。


    蕭塵見這些學子激動的樣子,差點就破功了。


    誰能想到,這“古籍”誕生不過十二個時辰,乃是他昨夜故意做舊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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