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人都知道,今日是太子慕容景衍大婚的日子。


    可因為太子昏迷,所以小東宮縱然一片張燈結彩,卻還是安靜得跟鬼宅似的。


    尤其到了晚上,新娘抱著公雞拜堂的時候,小東宮的府門居然緊閉,看上去更加可怕了。


    當天夜裏,似乎還有人聽到城外梨園傳來了各種鬼哭狼嚎的聲音,甚至還有人能聞到血腥味...


    不少人感歎——


    這真是一場,邪門的大婚。


    太子大婚,群臣沾了太子的光,得了三日休沐。


    然而,本該好好的休沐日,愣是沒有一個人敢出門。


    原因無他,隻因在太子大婚當天夜裏,梨園被血洗了一通。


    一連幾日,鄴城都縈繞著一股無形的壓力,連向來熱鬧的大街,也格外冷清。


    誰都不敢胡亂出來觸黴頭。


    皇宮。


    慕容明坤聽完暗衛的匯報,滿意開口。


    “確定都已經斬草除根了?”


    “梨園已經全無活口,小東宮這幾天被屬下們清理了一遍,如今已是陛下的囊中之物,隻需要陛下一聲令下,屬下們便可以讓小東宮內的人消失得悄無聲息。”


    也許是覺得慕容景衍如今已經他被穩穩地拿捏在手上。


    慕容明坤今日總有一種不管是誰在說話,都像是慕容景衍在說話的錯覺。


    他渾濁的眼睛裏一片沉寂。


    思忖片刻,最終點頭,“滅。”


    暗衛似乎沒想到慕容明坤竟然真的這麽絕情。


    輕描淡寫就要血洗整個小東宮。


    他怔愣了一下,才找迴自己的聲音,“陛下當真不顧一點父子情誼,連半點活路都不留給殿下?”


    因為語氣不對。


    慕容明坤很快覺察到了不對勁。


    立刻警惕地看向躬身在自己麵前的安危,“你是何人?”


    就在這時。


    另外一名渾身是血的侍衛跌跌撞撞地衝進來。


    “陛下,小東宮,反了。”


    慕容明坤猛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你說什麽?”


    不可能。


    他倏然迴頭看向前來匯報的暗衛。


    剛才躬身的暗衛站直了腰板,將臉上的人皮麵具揭下。


    看清來人的模樣後,慕容明坤的瞳孔驟縮。


    “是你?”


    ...


    慕容明坤病了。


    朝中群龍無首。


    所有朝臣紛紛上書,請成親翌日就醒過來的太子殿下監國。


    慕容景衍坐在慕容明坤床邊,眼含譏誚。


    “父皇,兒臣沒有如你所願死在你前頭,你是不是很失望?”


    慕容明坤看向慕容景衍的目光幾乎要將他生吞活剝。


    偏偏那天發現那人是慕容景衍的那一刻,他的胸口位置像是被針紮到了一般疼痛,緊接著,一口氣提不上來,眼前一黑。


    醒來了就變成了這副流涎水的樣子。


    “你...逆...逆子...”


    他口齒不清地罵慕容景衍。


    慕容景衍置若罔聞。


    “本宮會擔起屬於本宮的責任,父皇身體不好,就好好歇著吧。”


    “你...畜...畜生。”


    慕容明坤唿吸濁重,唿哧唿哧的,像是拉風箱一樣。


    他想抬手,奈何手腳根本不聽使喚。


    “畜生?”


    慕容景衍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本來已經轉過去的身子重新轉迴來麵對慕容明坤。


    “當年,你為了自己的自私害了冷宮幾十條人命,後來又因為忌憚外祖,設計害死母後跟外祖一家,到底誰是畜生,還真不好說。”


    聽到慕容景衍提及當年的事情,一股巨大的愧疚之情從慕容明坤心底湧起,情緒來得洶湧又磅礴。


    慕容明坤胸前一痛,喉間一陣腥甜,“哇啦”一大口鮮血從他的嘴裏湧出來。


    血跡呈黑紅色,顯然就是中了毒。


    他震驚地看向慕容景衍,“是你...”


    “父皇,”慕容景衍嘴角笑意深了深,加重了“父皇”二字,“這是禮尚往來。”


    禮尚往來?


    他知道自己中了毒!


    慕容明坤又驚又懼,還未來得及開口,又一口黑血從他嘴裏如同水箭一般噴湧而出。


    之後,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精氣神,一眼看過去,像是攏上了一層死氣。


    慕容景衍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眼底是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下去的嫌棄。


    “鄭勝德。”


    原先一直諂媚跟在慕容明坤身邊的太監連忙上前。


    眉眼之間,全是恭敬,“殿下。”


    “讓人清理一下,父皇年時已高,也是時候頤養天年了。”


    “是。”


    ...


    與此同時。


    小東宮。


    自從小東宮宮門被關上以後。


    沈慕兮這幾天一直被保護在主殿。


    慕容景衍在大婚當日“醒來”,是她始料未及的。


    幸好,賀鴻賀玄常年跟在慕容景衍身邊,主仆幾人早已形成默契。


    改下的毒,她下了。


    該配合的地方,她也配合了。


    這些天,她能做的,就是提心吊膽聽著外頭的動靜,以防萬一慕容景衍失敗,她逃跑。


    “篤篤——”


    一聲清脆的敲門聲,打斷了沈慕兮的思緒。


    “誰?”


    她警惕地看向外頭。


    外頭傳來了一個沉穩的女聲,“太子妃,是奴婢,眼下外麵的人已經全數歸位,您可以自由在外走動了。”


    夏蟬。


    這幾天被慕容景衍安排在她身邊的丫鬟。


    按照賀鴻的解釋,那就是——若是這幾天真有什麽事,夏蟬力大無窮,可以扛著她就跑。


    夏蟬雖說力大無窮,在伺候她的時候,卻極為細心,也有分寸感。


    沈慕兮對夏蟬十分放心。


    因此在聽到夏蟬的聲音後,她當即不疑有他,迅速開門。


    “娘親,筱筱迴來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沈慕兮差點沒有眼前一黑暈過去。


    做夢沒想到,筱筱居然被慕容景衍截迴來了!!


    屋內。


    夏蟬努力憋笑,給沈慕兮奉上一杯暖茶,又悄無聲息地退下。


    紅豆、綠蘿跟顧筱筱三人跪在沈慕兮麵前捏著耳垂,如出一轍的幾個小表情看上去好不委屈。


    “小姐...”


    “娘親...”


    沈慕兮太陽穴嗡嗡發疼。


    “你們...你們還真是...”


    她想罵人。


    可對上顧筱筱粉嫩嫩小臉上那個委屈巴巴的小表情時,到嘴邊的話硬是罵不出口。


    眼看她“真是”了半天沒有“真是”出個所以然。


    顧筱筱忍不住為慕容景衍開脫,“這個不能怪景叔叔。”


    她巴巴地跪爬到沈慕兮腿邊,抱著沈慕兮的大腿,“是筱筱不想走才讓景叔叔幫的忙,娘親不要生氣好不好...”


    “筱筱。”


    沈慕兮忍無可忍地拔高了音量。


    這妮子。


    簡直就是順著杆子往上爬。


    這是怪不怪誰的問題嗎?


    連她都要在這幾天隨時準備跑路。


    萬一慕容景衍失敗了,筱筱迴來,跟送死有什麽區別?


    奈何,顧筱筱根本不明白其中因由。


    再加上她平日一直疼愛顧筱筱。


    因此,她的偶爾發火,對顧筱筱完全沒有威懾力。


    眼看女兒還在不停地用小臉蹭她的手,神采飛揚的眸子裏寫滿了與她久別重逢的歡喜。


    沈慕兮頓時泄了所有力氣。


    罷了。


    現在她歡喜,她不好掃興給她找不痛快。


    迴頭找機會,再好好給她上一課便是...


    打定主意後,沈慕兮連語氣都變得溫和了不少,“以後再也不許這樣騙娘親了,知道嗎?”


    “娘親,筱筱知道的。”


    顧筱筱乖巧點頭,“景叔叔說,娘親讓筱筱離開,是為了保護筱筱,所以筱筱以後不會任性了。”


    沈慕兮將顧筱筱摟入懷中,看向紅豆綠蘿,“你們也退下吧。”


    紅豆綠蘿如獲大赦,迅速退下。


    顧筱筱撒嬌似的摟住了沈慕兮的脖子,“娘親,筱筱好喜歡景叔叔,你真的不想跟景叔叔在一起嗎?”


    麵對顧筱筱的舊事重提。


    沈慕兮十分無奈地抬手就要拉下顧筱筱的手,“筱筱,娘親說過...”


    “可是娘親,景叔叔跟壞爹爹真的不一樣,筱筱看到的。”


    顧筱筱打斷了沈慕兮的話,執拗地堅持己見。


    她那故作成熟的小模樣,一下子逗笑了沈慕兮,沈慕兮忍不住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打趣道,“你才多大啊,就知道區分不一樣。”


    “筱筱已經不是三歲小孩子了,懂得分好壞,”顧筱筱賭氣似的撅起小嘴,“以前娘親帶著筱筱剝蓮蓬,收藕絲的時候,壞爹爹雖然坐在娘親身邊,可是他從來都不看娘親;


    景叔叔不一樣,景叔叔會在筱筱跟娘親散步的時候,趁著娘親不注意,偷偷看娘親。”


    她說得一把一眼,沈慕兮哭笑不得,“你個小傻瓜,什麽偷偷看偷偷不看的,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見過殿下。”


    外頭傳來了幾個丫鬟的聲音。


    沈慕兮母女二人同時打住了話題。


    慕容景衍進屋就聽到格外安靜,笑著問道,“怎麽,有什麽話是本宮不能聽的嗎?”


    “沒...沒有。”顧筱筱捂著嘴。


    眼裏泄露的情緒卻與她嘴裏說出來的意思完全相反。


    就差“快來問我”幾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沈慕兮無奈地喚來了紅豆綠蘿,讓她們帶顧筱筱退下。


    慕容景衍上前,十分自然地坐在沈慕兮麵前。


    “朝堂的事情,基本上塵埃落定,過幾天,我們就可以動身去北宸。”


    他的語氣淡然,眉宇間還帶著疲憊。


    很顯然,他才剛從外麵迴來,就第一時間來到她這裏。


    像極了夫妻之間的報備...


    想法一出來,沈慕兮的心底瞬間湧上一股怪異的感覺。


    “我與顧時之間的恩怨,我要自己了斷。”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要說給慕容景衍聽,又像是在提醒自己。


    慕容景衍起身,“本宮知道了,今日前來,也是提前告知,好讓你做準備。”


    他站在原地不走,又是一陣沉默。


    沈慕兮莫名有種相看無言的錯覺。


    她坐在原地,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好一會,才聽到慕容景衍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聲音。


    “前些天,筱筱一直期待春獵的時候吃炙肉,沒吃成,今晚我打算跟她在後院果園用果木炙肉,你,要來嗎?”


    瞧他那話,說得好像筱筱才是她的女兒似的。


    迴想顧筱筱對慕容景衍的態度。


    沈慕兮的心裏不斷冒起酸泡泡。


    她像是賭氣一般重重點頭,“好。”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況且...


    她也喜歡吃炙肉。


    北宸的炙肉,跟她在現代時候吃過的烤肉味道差不多,隻可惜那會,隻有她愛吃...


    也不知道南淵的炙肉味道如何。


    莫名的。


    沈慕兮竟開始有些期待...


    ...


    期待早了!!


    入夜。


    沈慕兮手裏握著紅豆硬塞到她手上用來翻肉的竹夾,愣愣地站在果園池塘邊的涼亭前。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涼亭的石桌上。


    精美銅製火爐上的碳火正在賣力燃燒。


    碳火上的炙肉滋滋冒油,慕容景衍在給炙肉刷蜂蜜加辣椒麵。


    整個果園瞬間彌漫著炙肉的焦香。


    沈慕兮激動的淚水差點從嘴角裏留下來。


    可是隻要一想到整個果園除了她跟慕容景衍,就剩下那些掛著花的果樹,她瞬間覺得炙肉不香了。


    “殿下,我...”


    她想走,可她這條破腿不僅死活邁不出離開的步子,還給她丟人地走到了炙肉旁。


    走近之後,炙肉看上去更好吃了。


    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沈慕兮。”


    突然被點名,沈慕兮一個激靈,又迅速咽下了一口口水。


    抬頭對上慕容景衍含笑的眸子,她恨不得立刻找個縫隙鑽進去。


    “殿...殿下?”


    慕容景衍笑道,“我不吃人,所以,你不用把手裏的夾子握得那麽緊。”


    她那是怕他吃人嗎?


    她那是緊張。


    以前她跟顧時相處的時候,基本都是她在為顧時張羅一日三餐。


    顧時基本上都是吃完了就離席,還美其名曰,君子遠庖廚。


    更不用說親手為她炙一片肉。


    不,不對,顧時嫌棄炭火熏染味道重,所以在她吃過一次炙肉以後,他就十分嫌棄地不許她再吃。


    偏偏筱筱的口味隨了她,喜歡一些焦香酥脆的事物...


    所以,隻有她跟筱筱在丹陽的時候,她跟筱筱幾乎隔三差五就炙肉吃。


    隻是那會,她滿心滿眼都是對顧時的擔憂,早已忘了炙肉原有的滋味...


    思緒翻湧間,一片帶著焦香的炙肉已經落在了她的碗裏。


    “趁熱吃啊,涼了就不好吃了。”


    沈慕兮心中狂跳。


    慕容景衍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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