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宮中。


    本該出現在太子營帳中的沈慕兮被稀裏糊塗地帶到了承德殿。


    太醫神色凝重地為慕容明坤號脈。


    薑皇後在一旁捏緊帕子。


    縱然她已經很努力維持自己的端莊大氣,可微微發顫的雙手還是出賣了她此時的心情。


    嬌嬌柔柔的嬪妃們哭做一團,被薑皇後全數安排人送迴去了各自的別苑。


    整個承乾殿落針可聞。


    直到老太醫孫其正收迴搭在慕容明坤脈腕上的手。


    “如何了?”


    “此乃迴疆奇毒,詭譎霸道....”


    薑皇後不耐煩地打斷了孫其正的話,“所以你能不能解?”


    孫其正立刻跪倒在地,“求皇後娘娘恕罪。”


    意思不言而喻。


    薑皇後將目光落在沈慕兮身上,“沈家小姐,你如何看?”


    這時候,在場的太醫才發現沈慕兮的存在。


    不由得麵麵相覷。


    似是想不明白,薑皇後為何留下沈慕兮,又突然點名沈慕兮。


    沈慕兮何嚐不是一樣的疑惑?


    自從受傷以來,她一直都沒有好好休息過,縱然手腳的拉傷有所緩和,可後背的傷勢卻有了加重的跡象。


    這一趟春獵,才剛開始,她就已經快要沒了半條命。


    偏偏,薑皇後卻像是不打算放過她似的,非要將她拖下水。


    “本宮聽聞,沈家小姐略懂岐黃,若是此番能救下皇上,皇上醒來,自當重重有賞。”


    沈慕兮虛弱苦笑,“並非臣女不願,而是臣女如今亦是自身難保,且,連太醫們都束手無策,臣女不過隻是略懂皮毛,又怎敢在太醫們麵前班門弄斧?”


    總之,死道友不死貧道。


    薑皇後要拉她下水讓她表忠心,她就把太醫院的太醫都拖上。


    誰都別想好。


    慕容明坤常年尋仙問道,身子早已被掏空,即使沒有這次刺殺,按照他這種招人恨的處事方式,中毒也是遲早的事情。


    “所以,”薑皇後的眼眸不悅地眯起,“你這是連看都不看一眼,就斷定陛下的毒無解?”


    上位者的威壓驟然壓過來,沈慕兮臉色微變,連聲音都打著顫,“求娘娘恕罪。”


    她輕輕捏了一下紅豆的手,後者搖搖擺擺地扶著她跪下。


    在旁人看來,她此時已經虛弱得幾乎要暈過去。


    眼看一旁的孫其正已經看不下去想要開口勸說,薑皇後冷著臉朝沈慕兮揚手,“行了,退下吧。”


    是夜。


    慕容明坤還未醒來,春獵提前結束。


    一直到沈慕兮剛被安置迴去小東宮,慕容明坤與慕容景衍父子二人依舊沒有醒來的跡象。


    日子一晃過去了三天。


    沈慕兮已經可以下地。


    宮裏已經傳來了慕容明坤清醒的消息,可是慕容景衍依舊昏迷。


    整個小東宮都縈繞著一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


    賀鴻擔憂地看向正在為慕容景衍號脈的沈慕兮。


    “沈姑娘,殿下從中毒到現在,已經吐了三次血了,再這樣下去...”


    “先不急。”


    沈慕兮打斷了賀玄焦急的聲音。


    眉頭從搭上慕容景衍的脈腕以後,就一直都是處於一種鬆了又緊,緊了又鬆的狀態。


    賀鴻的心都要吊起來了。


    二人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眨眼帶來的響動會影響沈慕兮號脈的狀態。


    就在他默數唿吸到第一百二十六息的時候。


    沈慕兮總算有了新的表情。


    隻見她一臉從容地收迴搭在慕容景衍脈腕上的手,緩緩唿出一口濁氣,在轉身看向他。


    “殿下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抬頭對上賀鴻疑惑的目光,沈慕兮解釋道,“之前殿下體內一直有寒毒,後來依靠我的藥丸才能勉強壓製,如今這個‘迴疆奇毒’,看似讓殿下兇險萬分,倒是陰差陽錯將他之前體內的寒毒全數拔除。”


    賀鴻聞言,神色微微一怔,繼而臉上皆被狂喜替代。


    “姑娘的意思是...”


    沈慕兮嘴角緩緩勾起,“殿下已經沒事了,現在昏迷,是因為之前兩種毒藥在他體內同時發作,對他身體的損害較大,所幸,淤血及時吐出,殿下如今隻是暫時還在昏迷之中,過些時日,就會醒來。”


    得了沈慕兮的保證,賀鴻總算徹底放了心。


    這時,他才注意到沈慕兮的臉色依舊十分蒼白。


    傷重才能下床就立刻前來給慕容景衍號脈看病,心下一陣感動。


    “姑娘如今的身體還未痊愈,卻還要為殿下費心,屬下實在是...”


    “沈姑娘,宮中來人了。”


    賀玄急切的聲音打斷了賀鴻的話。


    賀鴻當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飛撲到賀玄麵前,“宮裏來人作甚?”


    賀玄沒有理會賀鴻,而是一臉凝重地看向沈慕兮,“姑娘,來者不善。”


    沈慕兮抿唇,“也有可能是試探,你們看好府上的一切,等我迴來。”


    看著沈慕兮纖細瘦弱的背影。


    賀鴻顯露出了怪異的神色,“總感覺,現在是沈姑娘在保護小東宮那個,這種感覺,還真是...”


    “窩囊。”賀玄苦笑著接過了賀鴻的話茬。


    ...


    皇宮。


    承乾殿,是慕容明坤的寢宮。


    縱然早已知道慕容明坤行事荒唐,可當沈慕兮被內侍直接帶到慕容明坤寢宮的那一刻,她還是忍不住暗罵一聲昏君。


    她從現代來到這個世界,滿打滿算也有八年。


    思維已經開始逐漸趨向被同化。


    在這個皇權至上的朝代,一個皇帝先是給自己未來的兒媳婦留了綠頭牌,又將未來兒媳婦傳召到自己的寢宮中,意圖簡直不要太明顯。


    寢殿中。


    隔著明黃色的緞紋煙羅紗帳,沈慕兮清楚地看到了半靠在龍床上、衣著單薄的精瘦身影。


    “臣女沈曦,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跪在地上恭敬朝慕容明坤行禮。


    空氣裏彌漫著甜香的氣息。


    她眼底閃過一抹冷意。


    紗帳後,傳來一陣低沉輕笑。


    “朕還以為,春獵你會在朕麵前露露臉,沒想到,你倒是能沉得住氣。”


    沈慕兮垂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語氣謙順,“陛下洪福齊天,定能夠逢兇化吉。”


    她故意避重就輕,試圖繞過這個話題。


    慕容明坤卻看出了她的意圖,大有逼迫她站隊的意思。


    “如今太子昏迷,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你是聰明人,相信其他的話,不需要朕多言,你定能明白。”


    頓了頓,慕容明坤又道,“宮氏當年病逝,朕心甚憾。”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沈慕兮卻明白了慕容明坤的意思。


    宮氏當年的死,有隱情。


    僅僅隻是猶豫片刻,沈慕兮便再次朝慕容明坤的方向拜倒,“臣女自當為陛下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紗帳之後傳來一陣男人似是逗弄獵物一般的低沉笑聲,“朕倒是想好好看看你如何為朕萬死不辭。”


    ...


    迴程路上,沈慕兮一路心事重重。


    腦子裏迴蕩的,是她獲救醒過來的那天,她與慕容景衍促膝長談的景象——


    在聽到慕容景衍提及宮氏死時,慕容明坤順利將宮家軍收攏並入羽林衛那一刻,沈慕兮的心頭一陣陣發虛。


    “所以,你是懷疑,皇上當初其實是知道沈府對我母親所作的一切,連沈府吞並縣主府,也是他默許的?”


    利用沈府放在明麵上當靶子,實際上,卻是為了更好地操控宮家軍,最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清洗宮家軍裏麵的一些“硬茬”。


    如今的宮家軍早已名存實亡。


    所以才會導致沈曦的孤立無援。


    肩膀傳來收緊的力度。


    沈慕兮迴神。


    紅豆正心疼地給她係好披風帶子。


    “小姐,您的傷還未好全就這般奔波,這以後若是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沈慕兮反手握住紅豆的手,目光堅定地開口,“紅豆,等會迴去小東宮之後,你幫我辦件事。”


    紅豆顯然被沈慕兮突如其來的凝重神色嚇到了。


    “小姐?”


    沈慕兮覆唇在紅豆耳邊低語一陣。


    紅豆的表情從最開始的訝異震驚變成了難以置信。


    “小姐,咱們沒必要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她心疼地勸說。


    沈慕兮目光灼灼,“既然要斷,那就把後顧之憂全都斷掉。”


    紅豆不再說話。


    ...


    翌日。


    坊間傳言沸沸揚揚。


    都說沈慕兮命帶刑克。


    先是刑克了家中老人,讓沈府變得四分五裂。


    如今還克上了與她有婚約的太子,害得太子春獵遇刺昏迷不醒。


    命硬若此,理應常伴青燈古佛,而非繼續留在小東宮害人害己。


    綠蘿很快就查到了流言正是縣主府沈家人傳出來的,當即義憤填膺地為沈慕兮鳴不平,“小姐,分明就是沈府的人貪心不足自食其果,他們哪來的臉子說你?不行,奴婢咽不下這口氣。”


    紅豆連忙拉住了想要往外跑的綠蘿。


    “沒看到小姐現在還安安靜靜在這裏嗎?你湊什麽熱鬧?”


    綠蘿看著像沒事人一樣伏案寫寫畫畫的沈慕兮,急得直跺腳,“小姐?”


    都被人欺負上門了,小姐怎麽可以這樣雲淡風輕?


    似是看穿了綠蘿的想法,沈慕兮擱下手中毛筆。


    “急什麽?等會有人比你還急。”


    似是印證她的話,一名小丫鬟急匆匆小跑到門外稟報。


    “沈姑娘,沈府那邊的人在小東宮外哭哭啼啼,說是要求您迴去縣主府。”


    小東宮外。


    沈柔正在哭哭啼啼地朝門內控訴。


    “姐姐,我知道你對我沈府頗有微詞,但是也不能因此而對祖母他們不聞不問啊...如今父親跟祖母昏迷不醒,你到底想要如何才能肯迴去救救父親跟祖母?”


    自古以來,美人垂淚向來惹人憐愛。


    尤其是落魄美人,個個都想做救美的英雄。


    沈柔一哭,許許多多圍觀的好事者聞著味就來了。


    “天爺,我聽到了什麽?沈家大小姐對自己的祖母父親不聞不問?”


    “如此不孝,畜生行為,她配當一朝太子妃嗎?”


    眼看圍觀好事者越說越離譜,賀玄連忙帶人前來將湧至門前的好事者攔下。


    沈柔目光驟然變冷,正要開口,一個綿軟的女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大早的,都圍在這裏做什麽?”


    小東宮的人紛紛給說話的人讓開了路。


    看清來人是沈慕兮。


    沈柔一噎。


    似是沒想到沈慕兮居然膽子這麽大,被罵這樣,還敢在這麽多人麵前出現。


    覺察到周圍氣氛隨著沈慕兮的出現而變得微妙,她的眼眶又瞬間變得通紅,“姐姐,我求你,縱然我們之前有過誤會,可是父親跟祖母是無辜的,你就不能發發善心,迴去府上救救他們?”


    外頭圍觀的百姓紛紛開口——


    “是啊,是啊,說到底,這個沈家姑娘現在還未成為太子妃,如今就這般鐵石心腸,往後該如何?”


    “她還是要嫁給太子殿下的,以後若是這種人做了一國之母,還如何做天下女子的表率?”


    “她怎麽配呢?”


    沈慕兮對於周圍的動靜置若罔聞,看向沈柔的目光卻像是淬了冰一樣,“你到底想要如何?”


    剛才她可沒錯過沈柔嘴角劃過那抹得逞的笑意。


    沈柔嘴角迅速勾起,又拉平。


    “剛才我已經說了,想讓你迴府救救父親跟祖母。”


    “就這麽簡單?”


    沈慕兮的聲音連同她的語氣一樣冷淡平板。


    那平淡的目光,看的沈柔心裏直打鼓。


    原以為,沈曦會很激動地跟她對峙,這樣她才好拉出後麵的話題。


    可如今沈曦這樣油鹽不進,她的所作所為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半點作用起不了。


    搞不好,還被沈曦牽著鼻子走...


    這場戲要繼續唱下去嗎?


    就在她遲疑之際,在人群裏的張蘭倏然飛撲上前抱著沈慕兮的大腿。


    “大小姐,妾身求你了,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平民出身,不想承認我這個平民繼母,要怪隻能怪我情難自禁,求你不要把過錯推在你父親身上...”


    沈慕兮的目光才剛落在張蘭身上。


    周圍圍觀的百姓又開始了各種臆想。


    “我早就知道沈府大人娶了一個帶著女兒的寡婦做繼室,沒想到竟是這樣,情難自禁,沈大人還真是至死是少年啊。”


    “這個大女兒,之前不是一直都被放在外頭嗎?她迴去沒多久之後生母就死了,其中肯定有問題。”


    “那你的意思是...”


    “還能什麽意思?肯定是這個沈家大小姐命硬克死親娘,還仗勢欺負繼母唄。”


    “不,沈府的人說謊。”


    一個爽朗的聲音打破了眾人的談論。


    眾人立刻讓開了一條道。


    一個身穿粗布麻衣、劍眉星目的年輕男子從人群中走出來。


    麵帶憤恨地看著沈柔母女。


    “之前,並非沈大人主動娶的續弦,而是這個續弦算計了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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