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春草點點頭,將鈴鐺在送來的行李中放好,垂手跟在景玨身後出了門。

    袖子下頭遮擋的傷口,一直有些瘙癢。

    她很想去撓。可是怕景玨發現,她便一直忍著,也沒有去看。

    知州大人正和幾個信官等在廳堂之中。

    景瑢和程頤也在一旁坐著吃茶。

    瞧見景玨進來,知州連忙起身拱手。景瑢和程頤也站起了身。

    寧春草一身女裝,在這一群男子中顯得格外紮眼。她垂頭,想退到門外。

    知州大人卻是笑著開口道:“多虧女郎的主意呀!”

    寧春草聞言,隻好站定腳步,謙遜的笑了笑。“不敢當。”

    “都說說各縣的情況吧。”知州請眾人落座。

    幾個信官麵上都帶著喜色,先後開口,匯報當地滅蝗蟲的情況。

    “朝廷送來的鴨子一撒開,蝗蟲來的時候,那鴨子就跟過節一樣!拍著翅膀,要飛起來吃!”

    “別看那鴨子平時裏笨拙,捕食的時候,可一點兒都不笨,動作快得很!”

    ……

    “朝廷一共征集五萬鴨子先後送往鳳州,如今大規模的蝗蟲?飛的情況已經不見了。還有小部分的蝗蟲,已經不像先前那般遮天蔽日,連人都攻擊那麽恐怖了。”

    “還有各種以蝗蟲幼蟲為食物的遊走蛛被送往各地投放,這蝗災一定會被徹底控製住。”知州聽完眾人的話,長長舒了一口氣,麵含笑意的說道。“這麽長時間以來,這口提著的氣,終於可以歎出來了!”

    幾個信官連連點頭。滿麵讚同,“是啊是啊,簡直是一場噩夢,不堪迴首呀!”

    “這麽說來,蝗災已經被滅了?”景瑢砸吧了一下嘴,問道。

    幾個報信官看了看他,不知其身份,又被知州大人奉為座上賓,他們不敢貿然開口。

    知州笑著點頭,“大批蝗蟲已經被滅,就算還有小部分積聚在一處的,隨著更多的鴨子和遊走蛛的投放。也會逐漸被消滅。這蝗災呀,是過去了!”

    說完,他又站起身,衝寧春草稽首,“幸而有女郎的主意,否則鳳州城必化為人間煉獄呀!女郎挺身而出,救了鳳州,更救了那十幾個童男童女的無辜性命啊!倘若當初不是女郎阻攔,真的聽信那大巫的話,此時我又有何顏麵,再見鳳州的父老鄉親呢?”

    這話許是說到了傷心處

    ,也說出了他當時心中的痛苦無奈,知州的嗓音都有些哽咽了。

    趁著稽首的功夫,他更是拿廣袖沾了沾眼角。抹去一把辛酸淚。

    幾個報信官,作為鳳州人,瞧見知州大人都如此恭敬的衝一個小女子稽首行禮。稱其為解救鳳州於蝗災的恩人,也連忙跟著恭敬行禮。

    就連程頤和景瑢再看向寧春草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

    “大人不必客氣,有些事乃是上天注定,天賜的恩典。”寧春草看了看一旁身為皇家人的景玨,又補充一句道,“更乃是皇恩浩蕩,若非朝廷及時應對,我空有辦法,也救不了鳳州。”

    知州大人和報信官們連忙跟著說:“皇恩浩蕩,叩謝聖上啊!”

    “先前誤信那大巫的話,委屈了幾位了,還請幾位能不計前嫌,好好在鳳陽城中歇息上幾日,也好讓本官好好準備,為幾位設宴賠罪。”知州客氣說道。

    景玨擺了擺手,“設宴倒是不必了,鳳州城經此蝗災,必定是損失慘重,先有大旱後又蝗災,吃虧受累的還是百姓。知州大人好好體恤照顧災民也就是了,我等不過是路過此地,還是要盡早上路的。隻是那巫女,卻不能輕易放過,她行事那般詭異,似乎有有些不為人知的力量,知州大人還是盡力將她捉拿迴來為上。”

    知州大人連忙點頭應允,隻是麵上卻不甚有信心的樣子。

    景玨也未在強求,他自己親自感受過那巫咒難以控製的力量,自然知道想要抓住那巫女不是簡單之事。

    他又看了寧春草一眼,“歇息好了,明日就上路。”

    寧春草點頭應是。

    “明日就走啊?郎君這般匆忙,郎君女郎可是救了鳳州城的恩人,那今晚便設簡單宴席,為郎君女郎踐行吧?”知州連忙說道。

    景玨擺了擺手,未在多言,便抬腳出了廳堂。

    寧春草衝知州點頭一笑,也跟了出去。

    朝廷重視了這件事,蝗災也被及時控製住,聖上並未降下責罰來。史書上不乏關於蝗災的史料,能控製蝗蟲,消滅蝗蟲的,卻從未有過記載。想來鳳州城控製蝗災的事跡,說不得還有機會能登上史冊呢!

    想到因禍得福,更有可能名垂青史,知州大人心中就是一陣激蕩。

    連忙命人好生準備,雖然府上已經窮了,但也定要將晚上的踐行宴弄得像那麽迴事兒!

    寧春草迴到自己的房間,就扒拉出那

    隻銅鈴鐺來研究。

    隻是一隻格外大的鈴鐺,明朗的黃銅色,搖起來脆生生的響,並無什麽特殊之處。

    先前奇怪的熱度和那兩種血色的對峙也都沒有了,就像是從不曾出現過一樣。

    她琢磨著鈴鐺,不經意的伸手去撓手背上癢癢的地方。這麽一撓,才猛然想起,手背上瘙癢的地方,不正是那大巫抓傷她的地方麽?

    換衣服的時候,見血已經不流了,她便隻是擦幹了血跡,並未處理傷口。這會兒想起來,倒也不覺得疼了。

    寧春草不看還好,這麽一看,才是嚇了一跳。

    她驚得從圓凳上一躍而起,腿上放著的鈴鐺都掉落在了地上,叮叮當當一串響。

    她使勁兒的扒著袖子,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手背。

    手上的傷,竟然一絲也無!木呆鳥圾。

    分明是被那大巫尖長的指甲抓爛的呀?當時還流了半手背的血呢!不然也不會有血滴落在銅鈴鐺上!

    可是現在?

    她手背上光潔如初,連個抓痕都沒有留下。

    寧春草心跳砰砰,恍如雷?。這是怎麽迴事?究竟是怎麽迴事?

    她抬手在鼻尖嗅了嗅,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是她擦拭手背上的血跡時留下的。

    血腥氣甚至都還在,傷口卻沒有了?先前手背一直癢,但由於在人前,她不好去看,莫非那個時候的瘙癢,正是傷口愈合的癢麽?

    小時候聽姨娘說過,傷口的皮肉重新長在一起的時候就會癢,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去撓,撓了就會留疤。

    倘若真是如此,她傷口長上的速度也太快了點吧?

    她低頭,恰看見躺在腳前頭的銅鈴鐺。

    莫非,是因為這鈴鐺的緣故?她彎身將鈴鐺撿了起來,輕晃了晃,叮叮當當,未有異樣。

    太奇怪了。

    寧春草心中非但沒有明朗,反而越發糊塗了。不過傷口愈合了,且一點疤痕都沒有留下,總歸是件好事。至於這鈴鐺究竟有什麽奇異之處,等她到了青城山,找到了紫玄真人,一並請教了紫玄真人也就是了。

    寧春草將鈴鐺放好,吃了些茶,好好的睡上一覺。

    知州大人果然在晚間的時候,請他們去赴宴。宴席上雖沒有奢華的山珍海味,卻也能看出,是用心準備的飯食。比他們被關起來的時候,吃的東西好多了。

    景瑢麵帶諷刺,似乎想要借機嘲諷幾句,他身邊的程頤卻一直緊盯著他,他一要開口,程頤就起身為他倒酒。

    他的話總被程頤想方設法給擋了迴去。後來,他終於扛不住醉倒,程頤才安安生生的坐下來吃飯。

    景玨倒是沒有用多少酒,席上也不多言,知州恭維的話,他隻點頭一笑而過。夜裏微風,都不曾吹皺他的眼角眉梢。

    次日一早,寧春草剛剛起身,便有小丫鬟來請,“女郎同行的郎君叫請女郎,說馬車已經備好了。”

    寧春草點頭,連忙提著行李來到府衙外頭。

    景瑢騎在馬上,臉上還掛著惺忪的睡意。

    程頤坐在馬車前頭,倒是精神飽滿,神采奕奕。

    “程管事!”寧春草笑著和他打了招唿。

    他點頭,跳下馬車,為寧春草擺上馬凳,“馬車上已經備好早飯,爺說,免得州府大人和百姓相送耽誤時間,所以要早早起程。”

    寧春草點頭而笑,“程管事真周到。”

    她掀簾子而入,就瞧見景玨冷冷嘲諷的臉。

    這人一見麵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寧春草無奈在心底翻了個白眼,麵上掛著笑,蹲身道:“世子爺早!”

    景玨別開視線,沒有理會她。

    馬車輕晃起來,四腳幾上的提匣裏溢出飯食的香味來。

    寧春草放下小包袱,打開提匣,將飯菜擺上四腳幾。

    “爺也沒用飯吧?”

    景玨這才哼了一聲,轉過身,看了她一眼,“你還記得爺,真不容易。”

    寧春草撇了撇嘴,盛了一碗粥放在他麵前。

    鳳州饑荒,飯食簡陋。熬得糯爛的米粥,兩碟子小鹹菜,兩個黑黃的胡餅,上頭撒著幾乎可以數過來的芝麻粒,也就是一頓早飯了。

    馬車行的很慢,州城之中的道路也平坦,湯碗放著四腳幾上平平穩穩。兩人麻利的吃完,寧春草正在收拾碗筷的時候,馬車外頭卻猛然間喧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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