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嘩啦啦落個不停,很快就在地麵上鋪了一層。


    餘元寶伸手摸了摸樹幹上的洞口,心中感歎這棵樹估計活不成了。


    跟挨炮彈炸了一樣。


    “哞!”


    阿布則是一副很自豪的樣子,顯然對自己現在的實力非常滿意。


    “好好好,算你厲害。”


    餘元寶摸了摸阿布頭頂的毛發,惹得它閉上了眼睛。


    但現在又有一個問題擺在麵前了。


    “我該怎麽解釋呢?我晚上出門抓了頭牛,還是一頭妖牛?”


    傳到軍中怕不是當場就被抓走了。


    正在餘元寶苦惱的時候,已經很久沒有說話的係統突然說話了。


    【你的裝備,裝備技能,召喚物等,都不會受到任務世界的人的懷疑。】


    “哦?”


    餘元寶打了個響指。


    “也就是說,哪怕我穿上動力裝甲,騎著阿布,手上拿著激光槍。這裏的人都會覺得沒問題?”


    【是的沒錯,他們不會有更多的疑問。】


    “這合理嗎?”


    隱約間係統好像輕笑了一聲。


    【這非常合理】


    “!”


    真是好熟悉的講話方式。


    “那就走吧,咱們再跑幾圈!”


    餘元寶拍拍阿布的脊背,阿布頓時衝了出去。


    雖然是在夜晚,但一人一牛的情緒卻相當亢奮。


    今晚會是一個不眠夜了。


    …………………………


    “怎麽了兄弟,睡不著?”


    夜晚依然漫長,睡不著覺的也當然不止餘元寶一人。


    視線來到不遠處的死囚營營地。


    幾十個士兵排成兩排,睡在自己的位子上。


    得益於餘元寶,今天他們已經擁有了自己的被褥,不用躺在幹冷的地麵上。


    大多數人已經進入了夢鄉。


    而在靠大門的地方,陳陸正枕著自己的胳膊,呆呆的看著頭頂的營帳。


    躺在他身邊的則是餘元寶選出的隊長之一,柳蠻。


    陳陸並沒有第一時間迴話,因為他們也確實不太熟。


    在幾天前一起被營長揍了一頓,又在今天一起訓練了一天,實在稱不上熟悉。


    但不迴話好像也不太禮貌,於是陳陸沉默片刻,終於迴了一句:


    “是啊,睡不著。”


    是個很容易把天聊死的人。


    好在柳蠻比較健談,這個頗有些壯碩的漢子此時正抱著自己的盔甲。


    “我也是啊,感覺和做夢一樣。”


    他感歎了一句。


    “這盔甲,這被褥,還有剛才的晚飯。什麽死囚營,這裏簡直比我前半輩子還要舒坦!”


    這句話陳陸倒是感同身受,他晃了晃腦袋。


    “那你也不用一直抱著盔甲吧,不冷嗎?”


    “不冷,怎麽會冷呢?”


    柳蠻連連搖頭。


    “我一輩子都不要放開它,直到死我都要一直穿著它!”


    這下陳陸也隻能聳聳肩,不再迴話了。


    但柳蠻的表達欲卻依然旺盛。


    “兄弟,你是因為什麽進來的?”


    是啊,他們都隻是一群囚犯罷了。


    陳陸有一些恍惚。


    是因為聽了營長的一番話嗎?竟然真的有了自己也是個人了的感覺。


    “因為偷盜……和殺人。”


    他如此迴答道。


    “偷盜是為了活著,殺人…是因為他不讓我活著!”


    陳陸微微眯起了眼睛,握緊了拳頭。


    好像又迴到了那個揮刀的下午。


    “這個世道,誰不是為了活著呢?”


    柳蠻很是無所謂的迴答道:


    “我是個山賊,殺過人,搶過商,最後被官兵剿了。”


    “當年也是因為實在沒飯吃,就上了草頭山,一晃也四五年了。”


    他停頓了一下。


    “說實話,我覺得我該死。”


    “……”


    陳陸並沒有迴話,而柳蠻繼續絮絮叨。


    “我第一次殺人,是跟著我們老大一起殺的。遇見了一小支商隊,還帶著家眷,是個肥羊。”


    “眼看打得過,老大就下令把人都殺了,東西搶迴來。”


    “那時候我還是剛剛上山,哪裏殺過人呢?”


    柳蠻的聲音輕了起來,好像再一次看到了那天的場景。


    “於是就讓我去殺後麵的老人和孩子。”


    “我衝進最後那輛馬車,一腳踹開車門。”


    “看到一個老媽子帶著個小鬼。”


    “那老媽子一邊流淚一邊搖頭,把小鬼護在了身後。”


    “我當時一下子就呆住了。”


    柳蠻的聲音隱隱有點顫抖,連帶著身體也一起抖。


    陳陸也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死囚營裏的人,誰還不該死呢?


    “然後呢,你把他們都殺了?”


    陳陸問道。


    柳蠻沉默了半晌。


    “我不敢。”


    真是好沉重的三個字。


    “我真的不敢。”


    “當時我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前麵有喊殺聲,我一個頭腦發熱,衝進了最前麵的地方。”


    “慌亂中砍死了一個護衛,老大直誇我好身手。”


    說著他自嘲了一聲。


    “就是運氣好,胡亂揮刀砍到脖子了而已。”


    陳陸又問:


    “然後呢?”


    “然後?等一切都結束,我再過去看,那裏隻剩下屍體了。”


    柳蠻沉默了好一會。


    “從那天以後,我常常會做噩夢,夢見那老婆子來找我索命。”


    “你說,我該不該死?”


    陳陸點點頭。


    “該死。”


    柳蠻突然笑出了聲,有眼淚在框子裏打轉。


    “是啊,我也覺得我該死。”


    “我真該死啊……”


    他又重複了一遍,然後聲音突然高了一點。


    “但我現在竟然穿上了盔甲!”


    “身下躺著軟和的被褥!”


    “剛才還吃了豬油拌的粥飯!”


    “我好像……又是一個人了……”


    周圍的鼾聲突然輕了不少。


    沒有人言語。


    “你覺得我們統領怎麽樣?”


    柳蠻突然問道。


    陳陸外頭思考了一會。


    “是個怪人。”


    “是吧,真是個怪人吧?”


    柳蠻的聲音變得有點尖細,仿佛在刻意壓製著什麽一樣,似哭又似笑。


    “他怪就怪在,竟然還把我當成人來看!”


    當成個人看。


    陳陸一時間也有些恍惚,突然感覺鼻子有點酸酸的。


    “他為了我這樣一個人,去要來了盔甲,要來了飯食!”


    柳蠻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話。


    “他告訴我,我是個士兵了,是個隊長了,我的名字將和黎國同在,我有機會帶著榮耀死在戰場,而不是刑台了!”


    “他還帶著我一起訓練,告訴我為什麽要站得整齊,還問起了我的過去,和我講他是怎麽三拳就把那白惠恩打死的!”


    周圍的鼾聲已經沒有了。


    不止他一個,當然不止他一個。


    柳蠻猛的擤了擤鼻涕。


    “我一條爛命,本來已經爛在土堆裏,他又把我拉上來了!”


    “從那時候起我就覺得,我願意把這條命給他!”


    “我這輩子沒服過誰,但我真服他!”


    “他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而且我要加倍的幹,加倍的做!”


    “我想讓他知道,把我這條命拉起來,不是虧本買賣!”


    “我有這個價值!”


    最後這一聲是低吼出來的。


    柳蠻已經刻意壓製自己的聲音了,但卻依然響在陳陸的心頭。


    心裏好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上來個中滋味。


    良久,他隻是閉上了眼睛。


    “都早點睡吧,明天還要訓練呢。”


    明天。


    真是好奢侈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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