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壯察覺到肖飛的詫異,更是自鳴得意的確認道,“金蟾折梅圖!”


    肖飛隻聽說過“金蟾折桂”,金蟾折梅是什麽玩意兒?金蟾折桂象征舉子高中,有良好的象征寓意,所以,關於金蟾折桂的各種作品在士林中較為流行,其中以擺件、玉飾、雕刻、紋飾、刺繡類居多,而畫作卻相對少一些。主要是因為這個主題過於直白,沒有意境,而讀書人作畫講究的是含蓄。


    “請高兄明示,這金蟾是怎樣的折梅?小弟愚鈍。”肖飛估摸著這又是高壯自作聰明,但還是虛心請教。


    看到肖飛如此態度,高壯很是滿意,自然願意為肖飛解惑,“那愚兄就給肖賢弟解釋一二。賢弟且看,這金蟾本是水生之物,桂花又高高在上,所以金蟾折桂本就是說金蟾高高躍起,一擊必中。所以世人以金蟾折桂寓意考場高中。”說著,高壯再一次展開折扇,“但是,肖賢弟,這種說法都在我中原大地流傳了幾百上千年了,估摸著自隋唐以來,世上有了科舉,便有了這金蟾折桂的寓意。你看,都這麽長時間了,多俗?簡直俗不可耐!完全不符合為兄立意清奇的目的,所以,要改一改。”


    經他這麽不著前後的一解釋,肖飛反而更糊塗了,但經過這段時間的交談,肖飛知道這位仁兄思維著實清奇,不能以常規忖度,所以,還是請教道,“高兄,您為什麽非要跟這金蟾較勁?這跟梅花又有什麽關係?立意清奇的畫作大可有別的選擇。”


    “不,肖賢弟。為兄並非沒有考慮別的立意,但經過慎重考慮,還有我的老恩師的建議,我才選擇‘金蟾折梅’圖作為壽禮。”高壯確實好為人師,開始對肖飛諄諄教誨,“我是在金蟾折桂的基礎上,添加我的構想。學監大人掌管本縣之文教,有教化全縣學子之責,金蟾折桂寓意學子高中,是我高家祝老大人座下學子學有所成,科舉高中報效朝廷。而老大人祖居河北,不一定喜好桂花這南國佳木,所以,為兄將‘桂’該做‘梅’。梅乃北方名花,立意堅韌高潔,堪比老大人的高貴品質和官場清譽。”說道自己的得意之處,高壯越發眉飛色舞,“最讓人拍案叫絕的是,梅花也是高高在上,並不破壞金蟾折桂的寓意!是不是一舉兩得?!”


    肖飛登時目瞪口呆!去你娘的立意清奇!去你娘的拍案叫絕!不說其他,這金蟾折桂的說法就是狗屁不通。金蟾,是指蟾宮,又名月宮,民間傳說月宮有三足金蟾,攀折月宮之桂花,才是比喻科舉高中,典故出自《晉書·郤詵傳》:“武帝於東堂會送,問詵曰:‘卿自以為如何?’詵對曰:‘臣鑒賢良對策,為天下第一,猶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這位“才高七鬥”的高大才子,到底有沒有讀過書?金蟾折桂不是字麵意思,雖說一些雕刻、玉飾上麵確實是按這字麵意思做的,但您是讀書人不是?金蟾折桂完完全全跟金色的蛤蟆沒什麽關係!


    高壯見肖飛依然麵色恭謹,以為他還在聽他說教,便繼續他的論述,“況且,我恩師他老人家也是非常讚同我的想法。梅花有淩寒獨自開的堅韌,又具有為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之高潔。我師獨愛梅,書舍、家居均種有數株臘梅,每每臨窗讚歎……”


    又是他恩師,有這樣的學生,這老先生不知道是多少輩子修來的福分。真不知道老夫子是真的支持他寶貝弟子呢,還是被他糾纏的頭痛,而跟他說了這些個似是而非的歪理來打發他。


    肖飛還是想著拒絕,不說別的,這幅畫若真的畫出來,以他肖飛自命風雅的性子,還不得一輩子羞臊的不敢見人!他斟酌了一下,小心的說道:“可是高兄,這金蟾,您也說了,是水生之物,它春生、夏動、秋繁、冬藏,正好與冬梅錯開時節,它們湊不到一塊兒去呀。”


    “迂腐!作為我輩學子,你怎麽如此不知變通!”高壯痛心疾首道,“金蟾為何?那是神物!豈是癩蛤蟆、田雞等凡世俗物可比!要是它真的怕冷,怎麽會一直住在廣寒宮?!廣寒宮肯定很冷的,至少比關外冷!誒?月宮裏的桂樹也是神物,要不然那麽冷,它還能千百年花開不謝呢。”


    得!還真有道理,肖飛居然無法反駁,但他還想努力一下,試試能不能讓高壯放棄這驚世駭俗的想法,“高兄,這畫如果畫出來,可真就是標新立異,與眾不同了。您確定,學監大人能接受得了這種壽禮?”


    “要不然愚兄怎會找到賢弟這等高才!”高壯似乎看出了肖飛的猶豫或者是婉拒,急忙開勸,“相信以賢弟神技,肯定能將金蟾折梅圖的意境表現的淋漓盡致。也唯有賢弟這等青年俊傑才可讓金蟾折梅成為名作,流傳百世!到時,一副畫作,有愚兄的構想、賢弟的畫作、恩師的詩句。嘿,這叫一畫三絕!跟我一舉兩得的金蟾折梅的立意真是相得益彰!”


    肖飛捏了捏眉心,頭痛萬分。還流芳百世?肖某人真的給你畫了,恐怕是遺臭萬年吧!到時我還不得更名換姓不敢出家門了,雖然我可能不姓肖,但我也不能給杭州肖府抹黑吧……等等?肖飛好像有了點想法,既能夠隨便畫兩筆打發了這混人,還可以不留下自己真正的名號,至少不提在畫上。


    高壯見肖飛還在猶豫不決,不由有些上火,“我說,兄弟,你還猶豫什麽?你該不會是不想畫吧?”


    肖飛心中打定主意,說道,“哪能呢,兄長說的什麽話!我與兄長一見如故,又蒙兄長教誨良多,縱然肝腦塗地也要達成兄長所願。”肖飛麵帶傲色,“非是小弟自誇,小弟自負定能完成兄長囑托,隻是方才在構思畫作結構,怎樣才能畫盡其意地表現出兄長的這番‘立意清奇’。”


    高壯大喜,拿折扇一拍肖飛胸膛,“這才是為兄的好兄弟!怎樣,可有注意了?”


    肖飛“哎呦”一聲,後退一步捂住胸口。這夯貨手勁兒真不小,看樣子可能練過幾年拳腳。


    “是愚兄的不是!讓兄弟受驚了。”高壯趕緊上前要按撫肖飛的痛處,“愚兄自幼有幾分蠻力,又跟著恩師常年練武,手上還是有把子力氣的,方才高興之餘沒收住力氣,賢弟原諒則個。”


    肖飛怎會讓他揉搓自己胸口,就他這兩隻蒲扇一般的巨靈掌,稍微揉搓兩下那就是雪上加霜,“小弟無礙,兄長不必自責。”


    看到肖飛確實無事,高壯便借著上前兩步走到跟前的時機,將桌案上的畫紙捋平,“那為兄就等賢弟大作了!”


    肖飛微微一笑,“請兄長拭目以待便是。”


    “要不要為兄將這汙了的畫紙換掉?”畫紙上確實有方才肖飛吃驚之下滴落的墨跡。


    “不妨事,請兄長稍等片刻。”肖飛未加思索提筆伏案,動作簡捷迅速行雲流水。隻看得高壯目瞪口呆,滿臉歎服。


    不過盞茶功夫,肖飛畫完起身,掏出絲巾,先擦了擦雙手,又俯下身將畫紙上輕輕點拭了幾下,將著墨微厚的地方餘墨吸幹。


    “賢弟神技!賢弟神技呀!”高壯撫掌稱讚,“梅花枝幹遒勁有力,花朵散而不亂,墨色均勻有度,枝幹之上猶有殘雪,更顯梅花淩寒獨立的個性!最妙的是,賢弟將方才的墨痕,點做梅根亂石,妙!實在太妙了!這才是點睛之筆,如此一來,這株梅花的堅韌挺拔躍然紙上。”


    “兄長過獎了,過獎了。”肖飛連連擺手,不就是隨便畫了幾筆嗎?至於給誇成這樣嗎!何況,肖飛並不想畫,他是被逼無奈。肖飛發現自己對少一根筋的混人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從少年時期的韓玉冰,到杭州的弟弟肖騰,再到前些日子遇到的趙圍和李信,還有眼前這位,皆是如此。


    “誒,賢弟休要自謙!”高壯笑道,他接著品評畫作,“再看這金蟾,爬臥在這枝丫殘雪上,口銜小小梅枝,甚是神駿!看看這腿兒,肥碩有力。看看這脊背,肉筋隆起……若是那姓周的醉鳥在這兒,拿竹炭這麽一燒,再佐以醬料,添一壺老酒……嘿嘿……”說著說著,高壯的聲音越來越低,還不由得抬起胳膊,用衣袖拭了一下嘴角。


    肖飛眉毛一挑,倒是沒在意高壯從品評畫品到臆想美食的轉折,他真的習慣了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在高壯身上。他在意的是另外一句話,“‘醉鳥’?你是說周淩風?”


    高壯聞言一樂,“賢弟也認識這隻醉鳥?”


    “額,我在北地遊學時,跟周賢弟打過幾次交道,”肖飛道,“聽兄長的意思,跟這位周少俠很是相熟呢。不過,據小弟所知,這位周淩風出身江湖名門崆峒派,而兄長是胸含錦繡的讀書人,令尊又是官紳,你們又怎會有交往呢?”


    “嘿嘿,賢弟有所不知,愚兄跟周賢弟也是一見如故,而且是酒中知己呢。”高壯似乎對與周淩風交往這件事甚為得意,又湊近肖飛,用折扇稍作遮掩,“不怕告訴你,賢弟,周淩風在江湖上的雅號‘騰杯飛鳳’還是我跟恩師他老人家給他取的呢!”


    什麽!騰杯飛鳳!這四個字是出自這對奇葩師徒之口?!你還真得怕把這件事告訴我肖某人!你二人到底是多麽有才,才能給我的四師弟取了這麽一個拗口的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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