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了,蟲鳴四起,鳥獸將息。


    一切都自然的如夢幻般。


    西川洛陽城安遠鎮,緊鄰深山,溝壑眾多且山勢險峻。


    這裏有一座又一座矮小茅草屋,鱗次櫛比,井井有條,很晚了,大部分屋子都黑下去了,隻有一間屋子內閃著燭光,格外顯眼。


    “立言,今日在學堂,為何與張家小子,起了爭執?”說話者三十幾歲模樣,眉目清秀,卻自有種威嚴在。他坐在桌前,燭光忽明忽暗,如同他的臉色,不知陰晴。


    他麵前站著的是一個約莫有八九歲的半大孩童,雙瞳有神,身材挺拔,臉上幹幹淨淨,看起來斯文而不張揚。正是小孩子哭鬧頑皮的年齡,可在他的臉上卻並沒有絲毫的嬌氣。


    “分明是張滄欺人太甚,非要折辱於周澤,說周澤不學無術,終日隻做有辱斯文之事。這般言論,便是該打,若今日為了此事受了責罵,便也是我自願如此。”這七八歲的孩子,聲音堅定,一字一字地說道。


    “混賬!”青年人猛地一拍桌子,“騰”地一聲從椅子上站起,抄起牆角那根實心木棍。


    “我從小是怎麽教你的?度人寬厚,凡事忍讓!那周澤終日隻知舞槍耍劍,不讀四書,不通經文,便就是不學無術!怎可與這般人終日廝混?”青年人情緒激動,本就身材高大的他站在孩子麵前,更是顯得威嚴。


    “可……可是,父親,周澤沒有錯!他沒有父母,練習武術槍法也隻是為了保全自己!況且,您當年不也是練氣習武之人嗎?要不然,你床頭那把劍……”孩子畢竟是孩子,再懂事,再成熟,也是怕極了自己的父親的。


    “夠了!你隻需熟讀經文,日後考取功名,至於其他!練氣,習武…諸如此類,莫要再想!我還在這世上一天,你就休想與這些玩物喪誌之事扯上半點聯係!”青年人暴怒異常,朝那孩子大聲地怒吼著。


    孩童的眼淚瞬間湧上眼眶,良久,才哽咽著,說了一聲


    “知道了,父親。”


    青年人楞住了,看著孩童生止住眼淚,轉身上了草塌。


    孩子躲在草塌低聲抽泣,青年人怔怔地將木棍放迴牆角,坐了迴去。


    半晌,又是苦笑著搖搖頭,吹滅了蠟燭,轉身入塌。聽著孩童的哽咽聲漸漸弱了,孩子畢竟是孩子,受再多的委屈,也總會在疲憊之後,倒身熟睡。


    可總歸是有人無眠的。


    一夜無話。


    天蒙蒙亮,雞鳴聲漸起。孩童也睜了眼,叢草榻上爬起來,看著桌上父親準備的早餐,簡單卻溫熱。


    男孩默默洗了漱,吃好早飯,拿起書堂所講經書,看了看靜坐著的父親,輕聲說了句:“父親,記得吃早飯。”便出門了。


    青年人沒開口,待得男孩走出房門,方才長歎了一聲,開始吃桌上剩下的半份早餐。


    男孩走出門後,並沒有直奔學堂,而是繞了一圈走到了一間破舊的草房前。


    草房外破舊卻不淩亂,看得出房間的主人平日裏也是很注重打掃,男孩推開了沉重的木門,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木門磨損嚴重,發出的聲響自然不小,但和小院內“砰砰”的響聲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了。


    小院內,也是一個和男孩差不多大的孩子,身體瘦弱得讓人不忍,可他這時手裏卻拿著自己打製的粗糙長槍,說是長槍,其實也就是一根木棍而已,並沒有槍纓,槍頭也隻是粗略地打磨了一下。就算如此,這孩子也用心地舞動著長槍,時不時傳出槍尖頓地的悶響。看得出來,男孩舞動的“長槍”費力且缺章法,但他的眼裏折射出來的光芒,卻是非同尋常的銳利。


    “別練了周澤,我來了!來吃點東西,不然一會去學堂又遲到了!”男孩一邊笑著說,一邊從懷中拿出剛才沒吃完的雞蛋和兩個溫熱的膜。


    那個名叫周澤的男孩,看到男孩,冰冷的麵容上湧現出一抹笑意,放下了手裏的“長槍”,拉著男孩進屋坐下,看著拿出來的早餐,賊兮兮地笑道


    “李立言,你幾天來給我送早餐,是不是饞我昨天去山上摘的野果了?”


    若是周澤和李立言在學堂的同窗看到周澤這副模樣,怕是會驚得說不出話來。這還是平日沉默寡言,麵癱臉的周澤麽?


    周澤是她的母親懷著他時,獨自來到洛城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當然他的父親也從未在他的生命中出現。


    這在大周是為人所不恥的,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她母親不恪守婦道,說她肚裏的孩子是野種。那時周澤的母親已有七八個月身孕,洛城城內眼看著沒有落腳之地,周澤的母親帶著他來到了安遠。


    很難想象一個有七八個月身孕的女子,是怎樣走過來的。


    這也就導致著,在曆經險境來到安遠時,周澤的母親身體已經是十分虛弱,身體每況愈下。


    安遠雖是地處洛陽城範圍之內,但從洛陽城內來安遠,要翻險山,渡急流,這也就導致著安陽這個小鎮,常年與外界封閉,隻有年節才會在鎮上選出幾個壯年的男子,去城裏置辦年貨。所有事都要自給自足,安遠人也愈發團結,民風也愈發淳樸。


    在大家的幫助下,周澤順利出生了,他的母親卻沒保住性命。安遠人秉持著內心的善良,大家輪流照看著周澤,周澤就這樣吃百家飯長大了。


    雖說安陽人善良不假,可八九歲半大孩童,怎會理解周澤的苦楚,再加上周澤沉默冷硬的性格,導致周澤人緣極差,縱然家中父母平日千般教導,還是會有孩子去找周澤的茬。


    這其中又以那個叫張滄的孩子為首,這個叫張滄的孩子比一起上學堂的小夥伴還要大上幾歲,小孩子的世界裏,一個年齡大的孩子通常都是小頭頭。身體壯實,又和家裏人學了幾招拳腳功夫。周澤每次受取笑氣不過,都要和張滄等人打一架。


    結果可想而知。


    李立言第一次認識周澤,就是在張滄帶著幾個小夥伴把周深堵在後山,施以拳腳的時候。


    他是第一個站出來替周澤說話的人,也是第一個和周澤一起挨打的。


    昨天也是這種情況,當然,每次打架,李立言的父親都不會幫他出頭,反而要挨一頓訓斥。即便如此,李立言也會每一次都站出來,和周澤一起挨打......


    “吃完了麽,出發吧!”看著周澤風卷殘雲般吃掉早飯,李立言不禁發笑。


    周澤嘴裏一邊咀嚼著,一邊含混不清地說道:“立言,真想不懂你的腦袋裏究竟裝的是什麽,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種明明能打過別人,偏要挨打的。雖說先生也天天誇你文采驚豔,悟性極高。但你要是練武,那可是絕對前途無量啊!別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你耍起劍來......”


    沒等周澤說完,李立言趕忙打斷道“我可不會用劍!”看著周澤閉上嘴巴,卻還是一臉揶揄的表情,李立言小聲嘀咕道“這要是讓我父親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走吧走吧,我也不知道是什麽驅使著你去讀那無聊的詩書。”周澤也不在意李立言嘀咕了什麽,隨意夾起一本書,又拿起一塊布,將他的“長槍”仔細包好,朝著門外走去。


    李立言笑了一聲,也跟了上去。


    學堂離得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二人有說有笑,半個時辰不到,就來到了學堂。


    二人走進學堂,教書的先生還沒來,張滄一行圍坐在一起,竊竊私語著,不知道在說著什麽。看到周澤二人進來,張滄和身後的孩子停止了交流,張滄眼神一動,一群人便圍了上去。


    “呦,這不是那個沒娘養的周澤麽,今天怎麽來的這麽早啊?讓我看看你這布包的什麽?不會又是你的那根破木棍吧?”說著,便作勢要搶周澤手裏的布包。


    李立言緊縮著眉頭,按住了攥緊雙拳,全身發抖的周澤,然後伸手攔住了張滄。


    “張滄,你什麽意思?”李立言明顯覺得事情有點奇怪,平日裏雖然張滄也經常找周澤的茬,但鮮有今日這般,無緣無故,一上來便說出這般惡毒話語的時候。


    “李立言你少管閑事!問我什麽意思?你怎麽不問問周澤,我父親前幾日為去洛陽置辦物資,迴來時翻山時腿骨都摔壞了,憑什麽綢緞,白麵都要分他一份,他能生到這個鎮子,都是因為我們!他母親是個沒人要的婆娘!他憑什麽吃這口飯,穿這身衣服!”張滄眯著眼,居高臨下地盯著周澤。


    終究是半大孩童,為了自己心裏所謂正義,去傷害本沒有錯的無辜者。


    周澤此時雙目血紅。他平日裏自然極為敬重安遠鎮上的每一戶人家,每逢過節,他都要去一一道謝,一戶不落。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能生存全是因為這些本性善良的安遠人。但他不明白,他雖然平日較為孤僻,卻從未開罪張滄等人,為何他們卻總是步步緊逼?


    張滄盯著周澤,似笑非笑地開口道:“你總說平日裏,是我仗著人多,今天我給你一個機會,今天就我一人打你們兩個,打上一架,若是我輸了,我給你周澤賠個不是!若是你輸了,就自己滾出安遠!”


    李立言爆喝一聲“張滄,你莫要太過分了!真要是讓周澤出了安陽,他怎麽活下去?”


    沒等他說完,周澤卻按住了他,費了好大勁向李立言擠出一絲笑意


    “立言,有你這個朋友,我很高興。”


    說完轉過頭,絲毫不懼地盯著張滄,羸弱的身體裏不知在哪來的力量


    “好!這賭,我周澤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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