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以《論語·子罕》第二十八章為題,原句是:“子曰:歲寒,然後知鬆柏之後凋也。”


    意思是孔子說:到了天氣寒冷時,才知道鬆柏樹是最後凋落的。


    此題破題不難,以往其他縣考過,也正因不難,想要寫出彩卻不易。


    不過縣試要求不高,隻要附合文章製式,達到文章通順,言之有物就可取中。


    很快第二道題就來了。


    縣試第一場,有兩道四書題和一道五律詩。


    第二道四書題同樣取自《論語》,是《微子》篇第七章,全題為:子路從而後,三節。


    “從子路從而後”到“至則行矣”,有近百字的內容需作答,已屬大題,破題便極難。


    從這兩題,沈逾白就知道徐縣令出題的用意。


    第一題是小題,考的君子不屈不撓的氣節與品質,讓考生都能做出一篇文章來。第二題考的是隱士的思想,做難題用,以拉開考生的文章差距。


    可見徐縣令出這兩道題是用心的。


    沈逾白抄寫時,就聽到有考生的哀嚎,顯然是被題目難倒。


    還有驚唿聲,應該是情急之下打翻了什麽東西。


    五言六韻試帖詩題目就是在一片慌亂中出現在眾考生的眼前。


    沈逾白將題目抄下後,先拿出第一道題“歲寒”。


    思索片刻,在草稿紙上寫下破題:物亦有受知之時,無為惜晚也。


    鬆柏這樣的植物也有得到人們了解認識,被人賞識的時候,不必為自己被人了解賞識的時間晚了而感到哀傷痛惜。


    將胸懷與氣魄提上去,托物言誌,整篇文章的基調便定了下來,隻要不寫偏,文章就不會太差。


    破題後,沈逾白並未繼續書寫,而是將筆放下,閉目在心中打腹稿。


    竹棚下的徐縣令看到一眾慌亂的考生,心中卻頗得意。


    可見他的題目出到了考生們的痛點,也免得這些考生通過縣試後過於驕傲,去參加府試時丟他的臉。


    目光在第一排眾人臉上一一掃過之後,落在一號考棚的考生身上。


    這位考生便是沈逾白了。


    其餘考生都在抓耳撓腮地費心思索試寫,沈逾白卻一筆不動,難不成是已經放棄了?


    正猜測,對麵的沈逾白睜開雙眼,提筆沾墨,在草稿紙上書寫起來。


    在一眾愁眉苦臉,寫兩個字停許久的學生中,除了蘸墨外筆沒有絲毫停歇的沈逾白顯得格外紮眼。


    徐縣令臉色變了幾變。


    難不成沈逾白在瞎寫?


    就算“歲寒”這題簡單,也不該寫文章時完全不思考吧。


    難道沈逾白有私藏夾帶?


    徐縣令眸光一淩,當即吩咐衙役將太師椅搬到一號考棚麵前,自己正對著坐到沈逾白麵前,雙眼死死盯著沈逾白。


    沈逾白眼角餘光瞥見後,神色如常,仿若離他不到五丈的縣尊不存在。


    緊挨著他的二號考棚的考生卻是渾身發抖,汗如雨下,慌得腦子一片空白,竟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文章寫完,沈逾白捧起吹幹墨後,卷起來放到遠離小火爐的桌邊。


    此時,陶鍋中的水已經燒開,隔著蓋子都能聽到裏麵水“咕嚕”的聲音。


    香味也漸漸飄了出來。


    徐縣令眉頭一抽,就見沈逾白揭開鍋蓋,用木勺攪拌一番,飄出的香味就更濃鬱。


    徐縣令竟忍不住咽了口水。


    附近的考生一個個都貪婪地嗅著香味,心中哀嚎究竟是誰在考場燉肉。


    這燉肉還香得厲害,讓人心思循著香味飄過去。


    沈逾白攪拌一番,又將蓋子蓋上,往小火爐裏加了些炭。


    二月的風還是冷得很,考生坐在敞開的考棚裏,冷得直哆嗦,連手腳都僵得厲害。


    許多考生都會帶炭來取暖,沈逾白帶得格外多,可供他連續不斷燒一天。


    爐子裏的炭燒著後,既能燉肉,又能取暖,一舉兩得。


    剛剛攪陶鍋時,沈逾白在腦海中迴想剛剛的文章疏漏以及如何修改。


    再次攤開文章,提筆對文章刪改潤色。


    等寫完,細細看了遍,覺得沒問題了,再一筆一劃謄抄到呈文紙上。


    吹幹墨,將呈文紙卷起來用線綁好,掛在考棚門口的鉤子上。


    那鉤子就是衙役為了考生們掛文章準備的,為的是避免寫好的文章被無意中打濕或損壞。


    接著便是第二篇。


    這道大題雖難,卻也不是沒法破。


    既然縣尊大人想靠此題拉開考生們的差距,他必要破得好才能入縣尊的眼。


    破題分為正破、逆破、明破、暗破等。


    順著題目逐字逐義破的為正破,先破後文義,再破前文義的為逆破。根據題麵字眼而破叫明破,不露題麵字眼,用指代之法的叫暗破。


    沈逾白思索片刻,決定用正破與暗破相結合以顯示破題時的高度概括功夫。


    縣尊能坐到他麵前盯著他,必定有陳家打過招唿的緣故。


    想要破局,必要將文章寫得足夠好,實力足夠了得,讓縣尊不敢落了他的試卷。


    沈逾白在紙上落筆:“記所以與賢者遇,知丈人之意矣。”


    寒風鑽進鼻腔,讓他放下筆,拿出帕子捂唇連連咳嗽。


    徐縣令眼皮跳了好幾下,站起身往後退了些距離。


    如此孱弱的身子,如何能熬得過縣試?


    徐縣令心中已經斷定沈逾白撐不住,覺得自己盯著毫無意義,轉身要走,沈逾白已停下不咳,又將筆放下,緊閉雙目。


    剛剛沈逾白就是這姿勢,之後一篇文章一氣嗬成。


    難不成這迴還能如此輕易做完一篇文章?


    思及此,徐縣令又暗自嘲笑自己糊塗了。


    第一道題簡單,能一氣嗬成做完文章並非不可辦到。


    第二道題就難了,便是拿去做鄉試的題目都可以了,還在參加縣試的考生能磕磕巴巴寫完一篇文章就不錯了,怎麽可能一氣嗬成一篇文章?


    不過他還是坐迴了椅子上。


    他倒要看看這個沈逾白有幾斤幾兩。


    旁邊的陶鍋“咕嚕嚕”響著,熱氣將蓋子往上頂開跑出去撒歡。


    香味越發濃鬱。


    這次沈逾白足足坐了兩刻鍾,再次睜開眼,神情已是一片清明。


    蘸墨,落筆,動作如行雲流水,毫無阻塞。


    徐縣令雙眸異彩連連。


    不說文章做得如何,單單這份從容氣度就遠超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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