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恰好被送碗筷出來的羅氏撞見。


    羅氏是端著吃食去沈逾白屋子吃的,剛剛的事並沒有看到,不過主屋的動靜她還是聽到了。


    瞧著彩娥疼得小聲嗚咽,羅氏心有不忍:“彩娥還是個丫頭,不懂事的。”


    有事你跟大人吵去,欺負個孩子幹什麽。


    沈秀蓮厭煩地撇向羅氏:“要你多管閑事!”


    羅氏咽了口水:“事兒還要商量是不?”


    沈秀蓮這才鬆開手,哼了聲迴屋去了。


    彩娥抱著碗筷衝進廚房,羅氏進去時,就見王氏正氣得發抖。


    接下來兩天,沈家的氣氛更低沉。


    無論白天還是黑夜,所有人都輕手輕腳,生怕發生聲響。


    倒是偶爾能聽到主屋傳來鄭氏的哭聲。


    沈逾白將這些事說與蘇錦聽。


    沒想到蘇錦的注意跑偏了:“你們沈家竟有上百畝地?都是大地主了吧?”


    很多王朝的百姓都是建朝初期田地最多,也隻有十來畝。到中後期,土地兼並嚴重後,能留下五六畝都算不錯了。


    可沈家一開口就是上百畝地,不就是地主了嗎。


    沈逾白耐心解釋:“越朝的舉人可免500畝田地的稅糧,族裏人為了逃避賦稅,就會給舉人投獻,名義上田地就是舉人的,不過他們需給舉人交一定的錢糧作為迴報。我爹中舉後接了不少投獻,後來中進士,族裏為了爹有銀錢往上打點,做主將那些地徹底給了我爹。”


    “一共多少畝?”


    “一百二十畝。”


    “他們是想將你爹留下的地全給你小姑當嫁妝?太不要臉了吧!”


    沈逾白眸中晦暗不明,筆下的話語卻很柔和:“爺爺不一定會答應。”


    “你爺爺沒有立刻拒絕就是在猶豫,要不然你也跟你二伯一樣去反對。”


    “那不是去找長輩吵架?”


    沈逾白好笑道。


    “這是你爹留下的田地,本來是你的,肯定不能讓別人搶走啊。就要讓大家都評評理,你爺爺奶奶他們有多過分!”


    光是看字,沈逾白好像就能看到對麵寫字的人是如何張牙舞爪。


    吵架可解決不了問題。


    就算讓村裏人都知道他爺爺想將他爹留下的地給小姑陪嫁,也隻會在背後罵幾句失心瘋,這些又動不了根本,有什麽用。


    還有個事情他未確定。


    為何沈守忠會跟陳家的人一起出現在茶館。


    羅氏再帶來消息是哭著說的。


    沈老漢吃完午飯就跟大家宣布,要把沈守信留下的地裏劃出100畝給沈秀蓮當嫁妝。


    “是娘沒用,保不住你爹留給你的東西。”


    羅氏哭成了淚人。


    “娘生在這種世道,有什麽能力在一大家子手下護東西?”


    沈逾白神色淡淡。


    羅氏卻哭得更兇。


    保不住。


    她什麽都保不住。


    王氏倒是鬧得兇,躺在床上不起來,家裏一應活兒都不管。


    羅氏想幫忙幹,卻被鄭氏嗬止了。


    沈家的活兒是十天輪一次,大房的江氏會織布,不用幹家裏的活兒。


    那就隻有二房三房忙活。


    如今輪到二房,你王氏不幹,你不還有女兒嗎。


    彩娥都八歲了,家裏家外的活兒都能擔起來。


    第二天王氏就起了床,眼睛紅腫,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


    沈守義也是苦著一張臉下地幹活。


    秀蓮倒是高興,還特意拿著眼色鮮亮的布料讓江氏給做新衣服。


    鄭氏則是到村子裏各家串門,開口是秀蓮往後要當官太太,閉口就是陳家如何如何好。


    除了這兩人外,沈守忠也是高興得很,特意從別家借了牛車,一趟趟去縣城幫著采買嫁妝。


    在沈家一片混亂中,沈逾白拄著木棍出門了。


    農曆九月已是秋高氣爽,出門走一圈,便能聞到路邊各種花香。


    一路閑庭信步打著招唿,沈逾白敲開了族長家的門。


    沈氏一族的族長跟沈老漢一個輩分,頭發花白,留著八字胡,穿著長衫,不像莊戶人家,反倒像個讀書人。


    事實也是讀書人,老童生,久考不中秀才,年紀漸漸大了後就歇了繼續考科舉的心思,接了他爹族長的位子。


    在院子裏看到沈逾白後他麵露不喜,也不請沈逾白進屋。


    沈逾白當看不到他的冷落,還深深作了個揖:“小子常年臥床,最近去縣城醫館醫治一番,好得差不多了,得了大夫的話才敢來拜會族長。”


    “大夫怎麽說?”


    “已無大礙,也不會傳染別人,可繼續讀書了。”


    沈族長神情終於放鬆下來,對沈逾白沒再咳嗽,心裏已經信了他的話。


    隻是看向沈逾白的目光帶了惋惜。


    沈守信三歲識字,五歲作詩,精通四書五經,15歲下場就中秀才,19歲中舉,20歲中進士,風頭一時無兩。


    沈氏一族靠著沈守信的名頭強勢崛起。


    他原本以為沈守信能帶著族裏恢複往日榮光,誰知沈守信死在了任上。


    沈族長當時覺得天都塌了。


    好在沈逾白迴來了。


    十來歲的孩子,四書五經竟是背得滾瓜爛熟,連經義都學透了,隨手便可做成一篇錦繡文章,比沈守信還強上不少。


    大越朝規定男子成丁後方可參加科舉,男子15歲成丁。


    沈族長就等著沈逾白15歲以後下場,考中秀才、舉人,乃至和他爹一般考中進士。


    那沈氏一族複興有望!


    誰曾想,他的夢又碎了。


    沈逾白得了癆病,後來更是一病不起。


    誰曾想今日竟然又好了。


    可惜啊,臥床三年,沈逾白已經17歲,過了年就該18了,上不了族學,沈家也不會供他,怕是沒法再讀書。


    沈族長心裏連連歎氣,又問起沈逾白一些近況,得知他已經在抄書練字,準備過些日子迴到族學上課,沈族長差點心梗。


    好好的怎麽就蹉跎了三年多近四年呢?


    早知道他能好起來,名額就不該由著沈家給了沈鴻業。


    沈族長已經後悔了。


    “小子今日前來,是想與族長討教件事。”


    等沈族長點了頭,沈逾白才恭敬道:“小子想將爹留下的120畝地佃給族裏。”


    沈族長錯愕:“你們不是自家在種著嗎?怎麽又要佃給族裏?”


    沈逾白恭敬道:“這些年小子一直病著,勞煩爺爺與伯伯們一直照看田地,如今我已大好,實在不能再勞煩長輩。小子身子弱,自己無法耕種,若能佃出去,收些佃糧,小子便是離開族學也能有個進項繼續參加科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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