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天。


    凜冽的寒風刮到身上,能割開人的皮肉。這風要是裹著寒氣吹到鼻子上,那股子酸勁簡直可以滲到心窩子裏。


    這樣的天氣,就算是日上三竿,人們情願貓在被窩裏,也絕不會踏出房門半步。


    如果不巧,誰家攤上紅白大事,還是會有人忍著嚴寒,出麵寒暄幾句,照拂一二的。


    晌午剛過,一支送喪的隊伍出現在慘淡的街頭。


    淒慘的嗩呐聲,給安靜的空氣提了個神兒,由遠及近,引領著隊伍穿行而過。


    說是隊伍,也太言過其實了。


    不過就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披麻戴孝引幡在前,一個吹嗩呐的穿著還算體麵,緊跟其後。一個撒錢,四個抬棺的,都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乞丐。


    棺材,還是那種最次的薄木棺材。


    這麽寒酸的場麵,但凡見者,無不喟歎。


    因為天氣的太過寒冷,出來走動的人少,街上的鋪麵大多關門打烊,擺攤設點的小販,更是寥寥無幾。


    包老頭的餛飩攤,倒是無論寒暑,總在街角。


    包餛飩三個字,在招牌上隨風搖曳,無時無刻,都在給包老頭招攬著食客。


    也許是托這旗子的福,來這吃餛飩的人,始終不曾斷過。


    當然,味道好,是最重要的。


    皮薄,餡大。


    看著就眼饞。


    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放上紫菜,蝦皮,蔥末,香菜,再點上幾滴香油,老醋。


    在這寒風刺骨的日子,喝上一口湯,都會從胃裏暖到心,從頭頂暖到腳,甭提多舒服了。


    鍋裏的水,一直在沸騰。


    從早晨到中午,鍋台周圍的熱乎氣都沒散過。


    眼看著出殯的路過,包老頭深深地歎了口氣。


    “愁什麽呢?”


    一個當差的捕快把刀放在桌子上,坐在離灶台最近的桌旁。


    “十三這孩子,可憐啊!”


    包老頭麻利的把餛飩盛到碗裏,熟練的撒好蔥花,香菜。


    “人各有命。”


    捕快接過餛飩,很享受的聞了一下,用力吸了口氣,生怕這餛飩的香味被風吹散一樣。


    “他娘若在,怎會讓他受這苦。”


    包老頭坐在捕快對麵,疼惜的眼神投向舉幡的孩子。


    “還不是他那混賬爹。”


    捕快也看了一眼,隨後便吃起了餛飩。


    直到傍晚,那個叫楊十三的孩子才迴來。


    臉上通紅,小手也凍得發紫,弱小的身體不停地在哆嗦。


    “包爺爺,我要餛飩。”


    楊十三站在灶台前,享受著灶台帶給他的溫暖。


    “你這是又給哪個絕戶當孝子去了?”包老頭一邊下餛飩一邊打趣地問道。


    “孫瞎子。”


    楊十三搓了搓逐漸暖和起來的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餛飩,迫不及待地喝了口湯。


    “小心燙著。”


    包老頭在碗裏加了一小勺胡椒麵,提醒著楊十三。


    楊十三咧嘴一笑,露出滿嘴小白牙。


    十分可愛。


    “你娘還沒迴來?”


    包老頭關切的問著十三。


    “還沒。”楊十三眉宇間閃過一絲失落,隨後又泛起幾多竊喜,“不過快了!”


    他狼吞虎咽的吃了口餛飩,對著包老頭,高興的說:“等我攢夠贖身的錢,再也不會讓我娘離開了。”


    包老頭眼睛一紅,眼淚差點流出來。趕緊揉了揉眼睛,問道:“你姐姐還沒消息嗎?”


    楊十三端起碗,喝完最後一口湯。


    “姐姐被我爹賣給了外地人,怕是……”


    楊十三哽咽道:“怕是找不迴來了!”


    小孩子是不會掩飾什麽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瞬間成了淚人。


    包老頭看在眼裏,心裏更加難受。連忙安慰,“會迴來的,你娘和你姐姐都會迴到你身邊的。”


    楊十三擦幹眼淚,在懷裏摸出兩枚銅錢,放到桌子上。


    “我該迴去了。”


    包老頭拉住他的胳膊,把銅錢塞迴到楊十三的手裏。


    “爺爺不要你的錢。”


    包老頭摸著楊十三的頭,說道:“你餓了就來找爺爺,我包餛飩的餛飩,管夠!”


    楊十三還想把錢推給包老頭,奈何自己力氣太小,手被包老頭攥的死死的,隻好作罷。


    “那我幫您收攤。”


    “好!”包老頭應了聲,便去收拾碗筷,隨後便和楊十三閑聊起來。


    “那個吹嗩呐的有點眼生。”


    “他是蘇先生,”楊十三隨口答道,“之前幫孫瞎子醫過病。”


    “會醫病,還會吹嗩呐,倒是個有趣的人呐!”


    楊十三幫忙收拾好桌子板凳,天色已晚,“包爺爺,我該迴去了。”


    “等下。”包老頭喊住他,遞上一個食盒,“帶迴去。”


    楊十三正要推托,包老頭卻說道:“家裏不是還有一張嘴嗎,拿著。”


    “可是……”


    包老頭並沒讓他把話說完,直接把食盒塞到他手裏,擺手示意他快快迴家。


    迴家的路並不遠。


    楊十三倒是希望路遠一點,再遠一點。


    他喜歡迴家的路,卻不喜歡迴家的門。


    站在門口,他徘徊許久。


    最終,還是無奈的推開了那扇門。


    “啪!”


    一個酒壇子在他剛剛落地的腳前麵,摔得粉碎。


    緊接著,粗魯的叫罵聲鑽進楊十三的耳朵。


    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肯定是在賭坊又輸了銀子。


    楊十三深吸一口氣,雙眼緊緊閉著,把剛剛吸入身體的那口氣,緩緩地吐出。


    他要做好心理準備,來麵對接下來要發生一切。


    他突然很期待,眼前這個他最親的人,把他也賣掉,去還賭債。


    楊十三瞪大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坐在屋門口的那個人看。


    本該天真無邪的一雙眼睛,此時,卻滿含怨恨,生無可戀。


    “再怎麽看,我也是你老子。”


    是啊!


    不管楊十三再怎麽恨他,怨他,他身體裏流著的,永遠都是他楊幼的血。


    這,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況且,他才九歲。


    還隻是個孩子。


    本該是個內心充滿愛的年紀,卻被怨恨所玷汙。


    楊十三的內心,恐怕再無歡樂。


    “我要娘!”


    他哭了。


    “你還我娘,還我姐姐!”


    楊幼拖著醉醺醺的身體,一步三晃,來到楊十三的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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