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狂風倏然大作,在歌鳳缺的耳畔吹徹的獵獵作響,於這峭壁懸崖之間來迴的撞擊迴蕩,揉不碎更散不開,一絲一縷最終都仍然打在歌鳳缺的身骨之上,是無盡的冷涼。


    “怎麽樣?可考慮清楚了,再遲些可就晚了。”青陽話雖留有三分讓歌鳳缺思考的餘地,但手上的動作卻是不容他再猶豫,他一把抓住歌鳳缺的胳膊將他拖拽至身前,“給我聽好,你與我對調衣衫,從那裏逃下去。”


    歌鳳缺見他目光遠眺,越過自己的頭頂,便循著他所注視的方向迴看去,卻隻見四下皆為絕路,跳下去無異於自行了斷,哪裏有什麽可逃之處?


    青陽似乎看出了他的猶疑,繼續道:“你身後有一處藤蔓所製的階梯,你隻需沿著那階梯爬至下麵那層山崖,沿著山崖邊緣走就可見山林,之後便順著山林一直向北。”


    “那你呢?”歌鳳缺下意識地問出聲。


    “我自有辦法脫身,你隻需在山下等我便是。”青陽笑了笑,“你小子還不算忘恩負義,你放心,歌知寒還不足以將我怎樣。”


    “可是……”歌鳳缺原想說他們人多勢眾,況且五大世家的門主都在其中,即便是青陽武功再高,怕是也難以抵抗。但轉念一想,他既能將自己帶來這裏,又可預料到五大世家會找來此處,想必已是有了萬全之策。


    “別可是了,快將衣衫脫下來。”青陽言罷,自己便率先動作,將自己身上的衣衫除下扔在地麵上,“可記住我說的話了?”


    歌鳳缺一邊將衣衫脫下,一邊點了點頭,“我還有一問,為何你的身軀同我並無兩樣?”歌鳳缺一直不解,青陽已是三十有餘的男子,卻為何身形同十歲出頭的自己別無二致。


    “這不過是我使得幻術罷了。”青陽見與他換了衣衫的歌鳳缺遲遲還未離開,怒道,“你小子還不快走!”


    歌鳳缺緊緊地攥住衣衫,有些猶豫不決,腳下的步子也似難以挪動一般,隻見他低眉沉思了片刻,“你能否不要傷我伯父?”他到底是不忍自己的親人被人所傷。


    青陽雖明白他內心的掙紮,也知他心性善良,但他厭惡正道之人已久,叫他就此放過那些偽君子,他是如何也能答應的。


    “我答應你不傷他。”但他有沒有命活下來,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歌鳳缺見青陽應了他的請求,這才放心地點點頭,“你……自己小心。”他雖恨青陽對他的所作所為,但眼下所臨之局麵,他仍舊是希望青陽能夠平安脫困的。


    言罷,歌鳳缺便行至懸崖邊緣,他隻朝下望了一眼,便覺著這萬丈深淵讓他頭暈目眩,但崖壁邊確有青陽所說的那條藤蔓階梯,他咬咬牙,走投無路之際,他雖然心中害怕,但也別無他法,沿著這藤蔓下去,其餘的便聽天由命吧。


    他如此想著,已是邁出步子,施展輕功飛身向下,在跌落的瞬間伸手抓住了崖壁上的藤蔓,雙腳自然地落於藤蔓之上。


    他這般離山崖頂距離並不遙遠,隻是已看不見青陽,他不敢肆意地朝下方望去,隻一心想著需達到青陽所說的下一層山崖,就在他準備向下行去之時,他忽然聽見上方一陣大吼叫罵,皆是出自五大世家弟子之口,看來他們已經將青陽包圍了。


    “歌鳳缺,勸你最好立即束手就擒!難道你以為你現在還有路可以走嗎?若是你執意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待會兒五大世家一起出手你照樣是插翅難飛!”歌鳳缺聽不出這聲音是誰,但聽他的言語,看來五大世家已經顧不得世家顏麵了,要以多欺少。


    “鳳缺,你殘忍殺害了同為正道弟子的裴家大公子,若是我歌知寒就此放過你,未免難逃武林中人悠悠眾口,更是違背俠義正道,無法同裴大哥交代。”歌鳳缺一動不動地覆在山壁上聽著歌知寒此番話,心中覺著情真意切,並未真的像青陽所說那般要至自己於死地,想來不過是大伯將自己殺人當作事實,又有眾人目睹,他心中為難卻無其他辦法,迫不得已的選擇。


    “歌老弟,你就不要同他說這麽多了,事到如今,反正他也活不了了,何不告訴他真相。”是司徒徹,歌鳳缺在心中暗想到,事實真相?難道真如青陽所言?


    “是啊,歌門主就不要再裝了,反正這小子都是將死之人,告訴他也無妨。”司徒固的聲音響起時,歌鳳缺隻覺心中的答案唿之欲出,但他卻仍抱有一絲希冀,靜待歌知寒迴應。


    “哼!”歌知寒冷哼,“我們這些長輩在此與你說了這半天,你卻是一句話也不答!”


    歌鳳缺心想青陽的易容之術看來實在是出神入化。


    這般久了,他雖未言語,但歌鳳缺也能得知五大世家無人看出破綻,都以為青陽就是他歌鳳缺。


    隻是不知青陽為何久久都未說一句話迴應,難道是怕出口聲音不似自己,露出馬腳?


    事實證明,歌鳳缺的擔憂實為多餘。


    “歌門主,你要鳳缺如何迴應?”歌鳳缺在聽見自己的聲音時不禁一驚,他未曾想青陽能將他的聲音模仿的如此相似,就連他自己也難以分清是真是假,“你與司徒門主密謀取消我與司徒晚的婚約,不知此事其他門主可知曉?”


    “自父親離世,你繼任門主一職,一心培養自己的兒子歌思忘,卻在武功心法之事上敷衍與我,欲讓他將我遠遠地甩在身後。”隻聽青陽繼續說到,“隻是你知道,即便如此,仍舊不能阻止我將來必會繼承門主之位,所以你選擇先從會與我有所牽連的周邊勢力下手。”


    “別聽他胡說!”歌知寒突然大吼一聲,顯然是怒不可遏。


    “胡說?”青陽冷笑,“此次你本隻想讓我輸於眾人,便可如願取消與司徒晚的婚約,卻不想我接連打敗了幾名弟子,你慌了。”


    “歌鳳缺,你少出言侮辱誹謗父親!”歌思忘本就輸於歌鳳缺劍下,心中不服,眼下以為他胡亂編造謊言,覺著他詆毀歌知寒聲名,自然是要出聲製止他的。


    “我可有說錯歌門主心中有數。”青陽頓了頓,“但後來發生的事卻讓你覺著峰迴路轉,似乎是上天有意為之,遂了你多年的心願。你見我周身纏繞魔氣,又認定了裴雲飛死在我手,便可借此機會將我鏟除,從此之後無後顧之憂,你和你的兒子歌思忘皆可坐擁歌氏!”


    歌鳳缺藏身在崖壁邊,他逐漸明白青陽如此說便是想要套出歌知寒的真話,但他卻不知自己並未離開,而是將他們所談一字一句皆聽入耳中。


    歌鳳缺覺著自己的手掌心出了一陣細密的汗珠,他雖一刻也不敢放鬆地抓住藤蔓,卻感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中如雷般跳動不已。


    他不知歌知寒聽了青陽的話,會作何反應,也不知事實是否真如青陽說的那般,但不論真相如何,他都希望聽見歌知寒自己說出來,哪怕他真的想要至自己於死地,也需得他親口承認才是。


    “大哥你竟是與歌門主一早便策劃要取消婚約之事?”聽這話,司徒固對此看來也是並不知曉實情的,“話說你小子怎麽突然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倒猶如瞬息之間長大了一般?”司徒固的疑惑也並無道理,畢竟站在他們麵前的的確不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


    司徒徹微微蹙眉,對司徒固提及之事也並未否認,繼而又道:“歌老弟不如就對他說了實話,然後將他殺了,便再無隱憂。”


    歌鳳缺實難想象身為五大世家之一的司徒家門主,會說出這般言語來。


    “歌鳳缺,你既一定要問個明白,那我這個做大伯的便告訴你。”歌知寒見事情既然已被挑破,再瞞下去也是徒勞,“你說的沒錯,取消婚約一事的確是我提前謀劃,我不可能眼看著你繼承歌氏門主的位置,因為這位置本就該是屬於我的!”


    歌鳳缺將這些話一字不落的聽得再清楚不過,他因此心神具震,手上的力道一鬆,險些沒有抓穩藤蔓摔落下去。


    原來如此,這多年的他所受的冷落屈辱並非無故所受,而是被人刻意而為之。


    歌知寒處心積慮地算計著如何能夠讓他不做歌氏的門主,卻不知他本就從未對門主之位心存惦記,他不想要那門主之位,從未想過。


    親耳聽見這緣由實在是覺著可笑至極。


    歌鳳缺知道歌氏向來是長子接任下一任門主之位,但到了自己父親那一輩,歌知寒卻並未如願,爺爺他破格選父親作為歌氏的門主雖自有道理,但歌知寒又怎會善罷甘休,他覺得那原本應該屬於他的位置被人所替代,應是他心中永遠跨不過的坎。


    但他又何曾知道,歌鳳缺的父親之所以未在死後將門主之位傳於歌鳳缺,便是因為一直覺得對歌知寒有愧,想要彌補於他。


    而歌鳳缺自己,更是從未對門主之位有所覬覦。


    歌鳳缺想至此處,不禁苦澀一笑,他從前雖與歌知寒並不親近,但卻事事尊於他的想法,服從他的安排,因為他心中知曉歌知寒是自己的至親之人,即便是對自己有不滿之處,他也都沒有一絲怨言,更是對堂兄歌思忘處處忍讓。


    今日所發生之事,卻讓他對這個家不成家的是非地,徹底失望。


    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或許青陽說的才是對的,自己早就該與這正道斷絕關係,不該貪戀所謂親情的溫暖,如此一廂情願的依附在他人門下,不如跟著青陽就此離開。


    日後,同他們再見便應是勢不兩立的局麵。


    歌鳳缺抓緊藤蔓,順著那階梯,一步步地緩緩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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