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老虎橋監獄的路上,黑木獨自一人坐在後排車座上,他的雙手交叉擺在胸前,腦袋轉向窗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入定一樣一動不動。


    他想得很多,其中,弟弟悌澤之死對他的觸動最大,想到情深處,他的眼眶之內漸漸蓄滿淚水,緩緩溢出,從眼角順著臉頰蜿蜒而下,他甚至懶得抬手擦拭,任由渾濁的淚珠懸掛在下巴上。


    他自然而然聯想起林赤,心中更是無法平靜,他的潛意識裏是把弟弟悌澤之死和林赤緊密關聯的,盡管目前為止還沒有直接的指向,而林赤和陶楚歌的那盤棋局似乎也提供了林赤不在場的證據,但舍他其誰?偌大的南京又有誰能夠殺得了黑木心中神一樣存在的胞弟?


    他的思緒根本不受他控製,像脫韁的野馬一般豕奔狼突,他又想起在今天為帝國的事業奉獻了生命的川上麻衣中佐和狙擊手工藤夕貴,一顆心更是痛得不行,他還想起了飽受重創的加良號,接著,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中村西,盡管有一麵之緣,但僅隔一天,那張麵孔已漸趨模糊,以至於他怎麽也想不起那張臉的模樣!


    他想得也很雜,思緒的起伏毫無章法,一幀幀畫麵在他的腦海中快速抽插,竟使他眼花繚亂、應接不暇,他沒有時間反芻,更無暇細思其中的玄奧,這過程中,他隱隱覺得這裏麵有個天大的紕漏,大得足以致命,可惜的是,他已定不下心來深究,或許是最近發生的事太多了,隻要他一凝思,後續的思潮摩肩接踵如滔滔洪水席卷一切!


    轉眼間,老虎橋監獄到了,黑木收住狂放的思想,擦掉臉上的淚痕,下車後直奔審訊室。


    錢瑾餘所承諾的招供,亦或成了他今天最利好的消息。


    還未到審訊室,他已聽到裏麵傳來了一個孩子的啼哭。黑木精神隨著這聲啼哭為之一振,不由加快了腳步,很快,他又聽到了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哭泣,黑木更是意氣風發,馬上一陣小跑。一名獄警站在門外,看到黑木一行後主動幫他打開了厚重的鐵門。


    黑木整理了一下情緒,換成了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昂首登堂入室。


    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緊緊摟著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她們的渾身在瑟瑟發抖。


    炫目的燈光下,瘦高的錢瑾餘被吊在刑架上,他渾身滿是血汙,一件白色的襯衣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且破碎不堪,他的頭耷拉著,長長的頭發蓋住了整張臉,發梢上滴淌著的不知是汗水還是血水。


    黑木又掃了一眼審訊室裏其他人,他首先看到沙發上一張熟悉的麵孔,那人已看到了黑木,正忙不迭起身,並哈著腰迎了上來,黑木在他麵前站定,伸出友情之手親切招唿道:“薛桑,你辛苦了!”


    下關區公所所長薛飛風聞言受寵若驚,握著黑木的手久久不肯放下,涎著臉應道:“應該的,應該的,將軍辛苦!將軍辛苦!”


    黑木還以微微一笑,大踏步走向刑架,在錢瑾餘麵前駐步,伸出帶著白手套的右手,稍一用力,托起了他的下巴。


    麵前的錢瑾餘已無往日的神采飛揚,他使勁眨了眨眼睛,試圖甩掉睫毛上的水汽,連續幾次都沒有成功,錢瑾餘於是又用力搖了搖腦袋……


    黑木用手套替他擦了一把臉,擠出一縷笑意說道:“錢桑,早知如此何必死扛?也可以免去皮肉之苦啊!正是因為你的不配合,我們不得已才把你的老婆孩子請過來了,你看看,多麻煩!還得親自勞我們的薛所長跑一趟,為了找尋你的家人,他可沒少花時間!”


    錢瑾餘的嘴唇張了張,並沒有說話。


    黑木冷哼一聲:“怎麽,錢桑還心存僥幸?”說著,黑木不慌不忙走向那對母女。


    女人抱著孩子本能後退一步,那小女孩一看到黑木,“哇”一聲大哭起來。


    黑木彎下腰伸手就要拽孩子的胳膊,那孩子連連躲閃,哭地更厲害了。


    忽然聽到錢瑾餘大喊道:“不要傷害她們!”


    黑木笑吟吟轉身,目光才落到錢瑾餘的身上,錢瑾餘頓時像泄氣的皮球身子癱軟下來,嘴裏絕望說道:“黑木將軍,我配合,我全說!求求你不要傷害她們!”說到最後,錢瑾餘的聲音已近乎於有氣無力。


    黑木放開小女孩,複又走到錢瑾餘麵前,聲色俱厲道:“我的時間很寶貴,希望錢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要讓我失望!”


    “是,將軍……”錢瑾餘聲音低如蚊蠅。


    “林赤和你到底有什麽勾當?”黑木迫切提出第一個問題,這對他來說,是目前壓倒一切的疑問,他必須馬上厘清。


    “……所有的這一切,全是他的策劃……”錢瑾餘呐呐說道。


    不等錢瑾餘說完,黑木驀然直起腰板,眼睛裏射出兩道寒光,大踏步走向典獄長武內次郎,一字一頓命令道:“武內君,你馬上帶足老虎橋監獄所有皇軍,即刻奔赴三元巷的陶天闕府邸,對林赤實施抓捕,記住,此人槍法奇準,身手非同一般,你等務必謹慎!還有,鬆機關行動處的渡邊少佐也在那裏,她會配合你們!”


    武內剛想應允,黑木跨前一步又道:“如果林赤膽敢反抗,你們可以以陶府人事要挾,實在不行,就擒住陶天闕的孫女陶楚歌,她是他的未婚妻,隻要控製住陶小姐,諒他不敢造次!”


    “是,將軍!”


    黑木又把目光落在薛飛風身上,想了想說道:“薛桑,你曾為前政府警察廳副廳長,你的身手一定不錯,你與武內君一道前往,務必將林赤抓捕歸案!”


    “是,將軍!”


    黑木下完命令,再次走近錢瑾餘,冷冷說道:“錢瑾餘,現在你可以如實說來!”


    黑木一揮手,命人將錢瑾餘放下。


    錢瑾餘被人扶坐在椅子上,黑木端坐在他的對麵,正式的問訊自此開始。


    錢瑾餘雙目無神,麵部表情沮喪至極,他努力把身體坐正,開口說道:“這一切自始至終都是林赤製訂的陰謀,我作為參與者之一一直受他領導……”


    話說到這裏,門外有了響動,一名獄警怯怯推門入內,看著黑木說道:“將軍,監獄門口來了一名女子,自稱羅蔓,說有要事稟報,指名要見閣下……”


    “快讓她進來!”


    羅蔓風風火火趕到,一見黑木,忙道:“將軍,能否移步說話?”


    黑木走到審訊室一隅,羅蔓馬上低聲說道:“將軍,電訊股的美子小姐有很大的嫌疑!”


    黑木一驚,目不轉睛盯著羅蔓問道:“這些,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羅蔓毫無遲滯說道:“我按將軍的指示迴鬆機關報到,意外發現電訊股股長稻田勇居然是我的親哥哥,我們相互敘舊後他無意聊到了此事,稻田股長說美子小姐在這兩天曾私下偷偷發過報,她懷疑美子小姐另有企圖……”


    這一番話的信息量太大,黑木楞了好半天腦子才開始運轉,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越想越覺得後怕,所有不合理的地方一下子被他銜接了起來,他的麵色已惶急萬分,急切道:“難怪長穀英樹能從我們的眼皮底下溜掉,原來症結在此啊!”


    羅蔓小心翼翼接過話茬:“將軍,我懷疑渡邊雪奈少佐也有嫌疑,閣下試想,美子小姐隻是個譯電員,根本接觸不到核心的機密,她的所作所為一定另有授意……還有,在今天抓捕中村西的過程中,渡邊少佐的表現一直讓人不解,她熱情不高,做事磨磨蹭蹭,此外,那位共黨一號人物鐮刀先生極有可能是她主動放跑的……”


    黑木的臉龐開始扭曲,努力咳嗽幾聲,試圖掩飾內心的慌亂,吞吞吐吐說道:“咳咳,稻田小姐,你的職業素養讓我景仰,你所提供的這一切關乎帝國命運,相當重要,岩井英一君果然沒有錯看你!你的功勳大大的!”


    羅蔓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鬥誌從骨子裏煥發出來,滔滔不絕說道:“將軍閣下,謝謝您的信任,我將竭盡一生為帝國死而後己,目前的局勢我以為應切斷渡邊小姐參與整個事件,由我全權替代並接替她!當務之急,是要乘中村西未能離開南京之際,對他全麵搜捕,一定要截獲那份名單,否則禍亂無窮!另外,聽說中村抵臨南京乘坐的是一架戰機,我認為必須要控製住大校場機場,以防止中村乘飛機逃串……”


    羅蔓還在娓娓敘說,黑木突然一激靈,渾身似乎如受到電擊一般顫了一下,他連忙抬手示意羅蔓收聲,圓瞪的雙眼緊緊聚在羅蔓臉上。


    “稻田小姐,你是說長穀駕駛的是一架戰機?”


    羅蔓很詫異,反問道:“這一點難道將軍不知?”


    黑木並未接話,他的思緒忽然念及到一個可怕之處,人有些搖搖欲墜,半晌,突然歇斯底裏大喊起來:“來人,立即通報警備司令部,全麵封鎖大校場機場,絕不能讓長穀英樹接近那架陸攻機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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