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政委帶著錢壯沿著河邊的小路一直走到第五戶人家,才拐了進去。


    這是一戶極其簡陋的三合院。


    推開一扇由木板拚湊的簡易院門,兩人快步走進院子,正屋共有三間,是用附近山上的石頭堆砌而成,院子的兩邊均為土坯茅草房,現在成為一部分戰士們生活起居的營房。


    正屋亮著一盞煤油燈,聽聞二人的腳步聲,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從房間裏走出,看到二人後,親切打了聲招唿:“奚政委!錢連長!”


    奚政委一邊應著一邊問道:“池橙姑娘,收發報你跟著思秋學得怎麽樣了?”


    池橙燦爛一笑,露出驕傲的神色:“剛剛的電文就是我收的……”


    “哦?真的嗎?”奚政委眼裏透出驚喜。


    兩人進了屋子,在桌前坐下,池橙跟著走進,又說道:“發報方麵還是不太熟練,不過我會努力的!”


    奚政委點點頭,露出嘉許的笑容,抬手把煤油燈燈芯擰了擰。


    房間裏忽然間亮堂了許多。


    他迫不及待把電文湊近油燈。


    電報譯文字跡雋秀,乃是出自曲思秋之手,顯然是由她親譯。


    溪流:日萬噸軍火貨輪加良號今夜9點前後西行途徑鎮江水麵,務必舉全力破壞該段航標並襲擾之,警惕隨行武裝。鐮刀。


    奚政委的神情馬上凝重起來,抬手看了一下時間,轉手將電文遞給了錢壯,霍地站起,朝著池橙的房間高喊道:“池橙,通知部隊集合!”


    池橙應著,衝出房間,一陣風跑出院子。


    奚政委從臥室取出地圖,攤在桌上細細研看著,錢連長放下電文,連忙問道:“政委,我們該怎麽辦?”


    “馬上集合部隊,挑選五名隊員,急行軍潛入離我們最近的長江水域,破壞長江航道上一切航標,如有可能,嚇唬嚇唬鬼子,絕不能便宜了敵人!”


    “電文上說,讓我們破壞航標,什麽是航標?”


    奚政委頭也不抬說道:“你弟弟錢飛同誌沒教你嗎?航標,顧名思義,乃為航道上一切服務於航行的標識,比如燈標、燈樁、燈塔、燈船等一切標識物……”說到這兒,奚政委才抬起頭來,看著錢壯說道:“錢連長,你是本地人,從此地到達長江邊最近的路在哪裏?”


    “政委放心,路我很熟,隻是……”


    “有多遠?”奚政委並沒有按他的思路。


    “七十裏路不到,隻是……”


    奚政委又看了看表,急切說道:“去,把你兄弟錢飛叫來!”


    這時院子裏已傳來紛亂的腳步聲,錢連長的四連大部分戰士已擁在院子裏集結,錢壯三兩步走到門口,高聲喊道:“錢飛——”


    “到!”伴隨著一聲應答,錢飛飛身入內。


    “錢飛,我問你,我記得你曾跟我講過,你在長江邊的一處水道裏藏了一艘淺水炮艦,果有其事?”


    “報告政委,千真萬確!”


    “具體位置在什麽地方?遠不遠?”


    “一個叫二十二圩的地方,是長江上的一個小島,離此地也就七八十裏的樣子……”


    “有沒有可能藏匿處已經暴露?”


    錢飛思忖著說道:“不大可能吧,那是座無人島,島上水網縱橫交錯,到處是濃密的林木和蘆葦,誰沒事會去那裏?我們當初選擇藏在那裏,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


    “你的意思是說,要找到那艘炮艦,得設法過江?”


    “當然……政委,你為什麽說這些,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錢飛的心中已疑問重重。


    奚政委正襟危坐起來,“錢飛,現在是這麽個情況,有一艘鬼子的萬噸貨輪裝滿了彈藥,即將經過此處的長江水域往南京方向而去,上級指示我們務必破壞航道上的一切航標,並要求我們極盡所能對它進行襲擾,我的想法是這樣的,消滅它我們斷無能力,但總要給鬼子製造點麻煩,不能輕輕鬆鬆就把它放走……”


    “你說的是真的?”錢飛的眼睛裏頓時放出異樣的光彩。


    奚政委把電文往前一推,“你看看吧,這是上級剛發來的電報!”


    “太好了!”錢飛雙手握住電文,竟激動得有些發抖。


    “怎麽,你很感興趣?”奚政委雙目如炬,一眨不眨盯著他。


    “這樣的任務,我最來勁了!”錢飛想也沒想答道。


    “可是……”錢連長終於可以插話了,“可是困難顯而易見,一是時間緊迫,現在是六點剛過,這六七十裏的路程,我們又如何能在九點之前趕到江邊?其二,即使如期而至,我們有辦法渡過長江嗎?”


    奚政委打斷道:“第一時間趕到江邊我倒認為不是問題,這一點我有辦法……”


    經奚政委一點撥,錢壯恍然大悟,連忙接口道:“我想起來了,前段時間,我們不是繳獲一輛鬼子的卡車嗎?我差點忘掉這一茬……”


    奚政委繼續道:“我隻是擔心那艘炮艦,即便那艘炮艦原封未動,可時間已過去將近半年,你能保證炮艦還能正常駕駛?再說,萬一燃料短缺,這麽晚了,我們到哪裏去搞燃料?”


    錢飛滿不在乎搶口道:“這種擔心完全多餘,你們知道這是一艘什麽樣的炮艦?”


    錢連長投去征詢的目光。


    “是一艘老掉牙的炮艦,根本不用汽油或柴油,而是燒煤炭,它的動力完全來自於鍋爐!我們棄船的時候,煤炭剩餘不少,根本不用擔心開不了!”


    “是嗎?說說它的具體情況!”


    錢飛開始如數家珍:“這艘淺水炮艦叫江元號,它大有來曆,本是南洋大臣訂購於日本川崎船廠,1907竣工並交付北洋政府,當時的造價30萬日元,長180尺、寬28尺、吃水7尺,排水量550噸,載煤量113噸,有 2座鍋爐、2座往複式蒸汽機,功率虛數455匹馬力、實數950匹馬力,標準航速10節、最大航速13節……”


    “挑重點說!”奚政委有點不耐煩!


    “這艘炮艦參加了江陰海戰,本來是有沉江堵塞航道的打算,可噸位太低,隻好作罷,國軍海軍全軍覆沒之後,這艘炮艦成了為數不多的幸存艦隻之一,再後來,江防喪失後,鬼子長驅直入,這艘炮艦無法承擔長途跋涉之累,很快接到了拆除火炮和武器係統並就地銷毀的命令,可艦長把命令隻執行了一半,他就把我們幾位水兵扔下,登上其它的艦艇跑了,臨走前他交待我們任務一結束,即刻前往南京,我們當時特別沮喪,不知是誰提了個主意,說弄沉了可惜,不如藏起來,於是我們便沿著長江一路向西航行,在一個叫二十二圩的地方,我們找到了一處絕佳的藏匿點,料理好這一切後,我們一幫水兵登岸後便各奔東西了!”


    奚政委又追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江元號炮艦上的武器係統都被拆除了?”


    “被拆得差不多了,一門120mm阿姆斯特朗主炮被拆運走了,4門哈乞開斯47mm機關炮也被拆,還有4門馬克沁機關槍……”


    奚政委聽到這兒,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斷然說道:“趕緊說,艦艇上有可用的武器嗎?”


    “我們當時留了一個心眼,有一門馬克沁機關槍保存完好,此外,還保留著1門阿姆斯特朗75mm炮!”


    奚政委驚喜問道:“有配套的彈藥嗎?”


    “馬克沁機關槍的子彈尚有些剩餘,至於阿姆斯特朗75mm炮是否有庫存炮彈,我不得而知……”


    奚政委狠狠瞪了他一眼。


    “政委別怪我呀,我當時也不知這艘炮艦還有這樣的用途,如果能預知到有這一天,我死活也要阻止他們啊!”


    “可是,我們抵達江邊後,又怎麽渡江?”


    “好辦呀,江邊定能找到漁船,那裏內側的最窄的水域也就一千多米!”


    奚政委不再說話,立即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錢壯搶先大步走到院中,發出了集合的號令。


    奚政委走到隊伍最中央,大聲說道:“下麵,我點到名的出列!錢壯——錢飛——鄭二牛——沈如寶——”


    被點到名的四人站成一排。


    奚政委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剛剛收到一份情報,鬼子的彈藥補給船將在兩小時後途徑鎮江水域,我將帶領你們幾位立即潛往江邊,伺機尋找戰機,絕不能讓小鬼子大搖大擺把這批彈藥從我們的眼皮底下運走,我們的目的就是盡可能給敵人製造麻煩,而且麻煩是越大越好!大家聽明白了嗎?”


    “是!”眾人異口同聲。


    奚政委補充道:“我不在家的日子,請李副連長主持四連的工作。”


    錢壯忍不住插話道:“政委,你還是待在家裏吧,有我們幾個去就行了……”邊說邊挺直身子,並提高聲音:“保證完成任務!”


    奚政委揮手製止了他,執著說道:“此項任務非同小可,我必須親自帶隊!”


    “可是,你是我們的政委啊!程司令不在,你是我們所有連隊的主心骨,你如果有什麽閃失,程司令迴來我們怎麽向他交待?”


    “別說了,就這麽定了,不是我不放心你們,而是這項任務實在太重要,你們想想,這萬噸軍火一旦流入到戰場,會是什麽樣的後果?”奚政委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啊?一萬噸呀!”一聽到奚政委嘴中的說出了一萬噸的數字,戰士們立即齊刷刷驚唿一聲,開始紛紛議論起來。


    “所以說,上級布置的這項任務,我們一定要不折不扣完成,否則,我們就是民族的罪人!”奚政委抬起雙手壓了壓,示意戰士們安靜,待眾人收聲後,又說道:“你們幾位準備一下,五分鍾後出發……沈如寶——”


    “到!”


    “你即刻跑步前往慧心寺,把鬼子的那輛卡車開到村子後的大路上,我們隨後就到,解散!”


    解散命令發布後,奚政委隨同出征的戰士們進房間開始準備槍支彈藥,這時,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一個怯怯的聲音說道:“政委,我能不能和你們一起執行任務?”


    眼前的曲思秋雙眸中流露出殷切的希冀之色。


    奚政委搖了搖頭,決絕說道:“你個女孩子,還是好好在家待著吧!”


    曲思秋並不氣餒,一板一眼說道:“政委,你這是對我不負責任,我可提醒你,你忘了鐮刀首長給你的親筆信中怎麽說的了?他對你有明確指示,讓你尋找一切機會,務必把我重新塑造成一名優秀的、英勇的、不折不扣的共產主義戰士,現在我認為是最好的機會,他的話你難道都忘了?”


    曲思秋在說到“優秀的、英勇的、不折不扣的”幾個字時,特地加重了語氣。


    奚政委苦笑道:“怎麽,連你個小丫頭片子也知道拿我的老首長來壓我了?”


    “我哪裏敢呀,政委!”曲思秋看對方態度鬆動,趕緊換了種口氣,“一味悶在家裏,我調整起來特別慢,再說我會萬分小心的,絕不會拖你們的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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