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勇大夢初醒,聯想到自己不幸的家庭,頓時悲憤交加,他頹然地倚在一棵樹幹上,倔強地昂起沉重的頭顱,透過林子間密集枝條的罅隙,一縷殘月的光斑斑駁駁灑下,在他的臉上投出忽明忽暗的陰影。


    他想起債台高築的父親,想到生活舉步維艱的母親,想到杳無音訊的妹妹,不知不覺,眼淚模糊了他的雙眼。


    上帝似乎和他開了個玩笑,他千方百計攫取了一件寶物(它的價值此時的稻田勇已堅信不疑),眼看可以徹底改觀他的所有窘境,可希望在頃刻之間灰飛煙滅。他把手伸進口袋,掏出那疊照片,剛想撕成粉碎,忍不住又遲疑起來,擰亮手電,把自己費盡心血衝洗出的照片一張一張翻過,他忽然間心堅如鐵。


    他必須做點什麽,他不能這麽快認命,他要全力以赴索迴屬於他稻田勇的東西。


    可盜取寶物的到底是誰?冷靜下來的稻田開始梳理頭緒,他深信,世上沒有如此詭異的巧合,寶物的丟失一定不是偶然,最大的可能是他被人跟蹤了,是有人在他埋藏寶物時窺得端倪,這才導致寶物的失竊。一幀幀畫麵快速從他的腦海中掠過。他馬上想起數天前他掩埋寶物時那名跟蹤自己的黑影,可以斷定那個黑影才是最大的嫌疑人,想到這裏,他毫不猶豫把手電光再次照射在土坑上……土坑的掘痕已不是新跡,顯然寶物早就被人挖走,而坑道周圍腳印陳舊淩亂,稻田稍加甄別,就可以推斷這些腳印來自於三人,稻田比對了一下自己的腳印,發現了兩雙陌生的腳印。


    除了自己的之外,起碼還有兩人來過現場。


    這兩人,必定擺脫不了幹係。


    稻田蹲在地上細細分辨著鞋印,意外發現鞋底的紋路竟有分別,自己的和其中一人如出一轍,均是裝備給陸軍文職軍官的皮鞋,而另一種則是裝備給戰鬥部隊的陸軍皮靴,鞋底紋路既粗又深。稻田撿起一根枯枝,丈量了皮靴印轍的長度,得出了對方的腳比自己略小的結論。


    這一番忙碌,稻田心中已有計較,他用腳把土坑填平,抓著那根枯枝緩緩走出樹林。


    迴宿舍的路上,稻田憤怒地反複惦記起一個人。


    狙擊手工藤夕貴。


    自從工藤夕貴和他住進同一間宿舍,他的種種表現透出十二分反常,他似乎對他床底下的箱子有著強烈的興趣,第一次是在稻田從箱子裏取出紗布給他包紮傷口時,他的眼神就很不對勁,再後來,一次稻田中途折返宿舍,碰巧撞見他從稻田的床鋪前慌張起身,盡管工藤百般掩飾,但毫無疑問,工藤在這之前一定擺弄過他的箱子。


    所有的這一切說明,工藤已盯上他了,起碼是盯上了他的箱子!而偷走寶物的最大嫌疑人,除了他,再無更恰當的人選。


    疑竇一起,稻田的內心再也無法平靜,伴隨著滿腔的恨意,他的腳步漸漸急驟起來,他恨不得馬上迴到宿舍,把工藤從床上拖起來當麵對一對質。


    輕輕推開房門,借著窗外的路燈光,稻田看到川上麻衣的床鋪空的,看來他的上司今夜不會迴來了,而工藤酣睡如雷,正沉浸在美妙的夢鄉之中,稻田忽然勇氣倍增,眼下是一個難得問罪的機會,加上理智的天平早已失衡,戾氣從膽邊升騰而起,開始衝撞著稻田的大腦。


    稻田返身走到房門後,拽了一下電燈拉線。


    燈亮了,工藤的腦袋朝向床裏,鼾聲依舊如故。


    稻田彎腰取出工藤的那雙陸軍軍靴,把帶迴的枝條緊挨著鞋底比劃了一下。


    這一比劃,極其吻合,疑慮如浮雲散盡,狂怒的烏雲翻滾而至。


    就在此時,工藤不合時宜地翻了個身,刺眼的燈光攪碎了他的美夢,他惺忪睜開雙眼,看到一個人影在他的床前晃動,一個激靈,狙擊手工藤夕貴騰坐而起,警惕地厲聲喝問道:“你想幹什麽?!”


    工藤的驚醒恰到好處。稻田提著工藤的軍靴,並不慌張,相反,他有種受盡屈辱的趾高氣揚,他執著認為真理是站在他一邊的,因而,此時的稻田唯一所要做的就是要在氣勢上壓倒對方。


    “這雙鞋是閣下的嗎?”稻田索性把沾滿厚重泥垢的靴子扔到了工藤的被子上,劈頭問道。


    這樣的舉止既突兀又荒唐,卻一下子把工藤從恍惚中拉到了現實,他瞪大渾圓的眼睛,不解地看著氣鼓鼓的稻田,心中不免打鼓,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作答。


    “工藤君,請你告訴我,最近你是不是在跟蹤我?”稻田的第二句話和第一句並無任何承接,也無必然的內在聯係,這讓工藤更是摸不著頭腦,無論如何,這樣的提問對於剛睡醒的人來說都是不公平的。


    看到工藤一臉無辜的神情,稻田頓時怒不可遏,惡狠狠地把頭逼近他,嗬斥道:“我問你話呢,怎麽,閣下沒聽懂?”


    “稻田君,你是不是吃錯藥了?”工藤終於憋出一句話,從被子裏抽出雙手,把床上的靴子拂下床。


    工藤輕蔑的語氣和輕浮的舉止終於激怒了稻田,他不假思索把手中的枝條抵在工藤的腦門上,如同揮舞的是一支手槍,一字一頓喝問道:“閣下的所作所為,難道都忘了嗎?”稻田邊說邊把枝條用力往前送,直戳得工藤徒然變色,他不再猶豫,一把搶過枝條,手指一用力,已將枯枝捏斷成數截,揚手撒飛。


    “稻田君,你到底是哪根神經搭錯了?!”工藤已然氣急敗壞。


    手裏失去了枝條,對於稻田而言,和被繳械沒有二樣,丟失了武器的稻田,突然一把拽住了工藤的襯衣領口,咬牙切齒道:“犯病的應該是閣下,你說說,你為何三番五次跟蹤我?”


    “我……”工藤一時語塞,話語漸顯蒼白,聲音已降下幾個音階,吞吞吐吐答道:“請你不要血口噴人……”


    看到工藤欲蓋彌彰的樣子,稻田心中已有答案,愈加咄咄逼人起來:“八嘎,你還抵賴!”


    工藤雖然心虛,但衣領被稻田越收越緊,唿吸倍感困難,便不自覺一把抓住稻田的手腕,極力掙脫對方的束縛。


    稻田豈能罷休,雙臂隨之用力,可畢竟乃為文職出身,力量上和工藤相差了一個等量級,片刻間就處於下風,雙手已被工藤反轉,即便如此,工藤並不作罷,而是再接再厲,直到把稻田的手掰到一個極限的角度,痛得稻田麵容扭曲。


    人被逼到一定的份上,必然會絕地反彈,好在稻田有雙腳撐地,就在他低下腦袋的一瞬間,稻田不顧一切地把腦袋朝著工藤撞去。


    這一撞,目標直指工藤的下巴,隻聽到一聲輕微的脆響,工藤發出一聲悲愴的慘叫。


    醒悟過來的工藤不再有一丁點猶豫,他的雙腳從被子裏傾全身之力揣向稻田……


    稻田的胸口一震,巨大的撞擊力使他身體後傾,一個趔趄,踉踉蹌蹌後退數步,身子倒向床前的桌子,手臂從頭頂上劃了一個圓弧,將桌上的熱水瓶以及盆盆罐罐的掃落地上,叮叮當當的破碎聲劃破了夜的靜謐。


    稻田仰麵倒地,心中充溢著滿滿的屈辱感,正要奮力爬起,獵戶出身的工藤自然深諳痛打落水狗的道理,根本不給他反彈的機會,從床上飛身而起,騎在他的身上,果斷地繼續揮拳猛擊。稻田也不吭聲,盡管是螳臂擋車,依舊作著萬般抵抗。血從稻田的鼻子裏汩汩湧出,模糊了他的雙眼,這讓他又羞又急。


    之於稻田勇而言,這不啻於他一輩子所遇到的奇恥大辱。


    就在這時,稻田的手觸及到腰間的一件物什,那是他的佩槍,他想都沒想,立即把手槍緊緊攥在手心裏,與此同時,稻田用盡吃奶的力氣,用膝蓋狠狠地頂了一下工藤的小腹。


    工藤占盡上風,看到稻田滿臉鮮血,揮起的拳頭不禁遲疑了一下,就是這片刻的遲疑,稻田的反擊轉瞬即至,令他猝不及防,工藤立時癱倒在地。


    形勢急轉直下,工藤再想努力,發現一支黑洞洞的槍口已頂在他的腦門上。


    從冰涼的神經末梢傳遞而來的信息告訴他,這是一支貨真價實的手槍。他大驚失色,連忙雙手抱頭,一邊作投降狀一邊語無倫次提醒道:“別開槍……別開槍……稻田君請冷靜!”


    稻田冷笑一聲,把槍口更加抵近,喝道:“要我冷靜可以,你要如實迴答我的問題!”


    工藤並未吱聲。


    “你是不是一直在偷偷監視我?”


    “嗯……”工藤猶猶豫豫答道。


    “那天在操練場的樹林裏,那個跟在我後麵的黑影是你嗎?”


    “嗯……”


    “你知道我那天晚上在做什麽?”


    “嗯……閣下是在藏什麽東西吧?”


    “那你快迴答我,你把我埋藏的東西藏在哪裏了?”


    “我……我並沒有動你的東西……”工藤咽了口唾液,眼睛裏布滿疑色,“我發誓不是我幹的!”


    “怎麽可能?”稻田斬釘截鐵,“我的東西不見了,如若不是閣下,我想不出還會有誰?”


    “可真的不是我呀!”工藤用手掌擋住了槍口,以商量的口氣試探道:“稻田君,你讓我坐起來說話……”見稻田沒有絲毫反應,工藤斷斷續續繼續道:“授勳儀式前一天晚上我的確跟蹤過閣下,事後我也察看過你的埋藏點,可是再次前往的時候,我發現你所埋的東西已被人取走了!”


    “你撒謊!”稻田歇斯底裏喊叫著,把槍口移向工藤的眉心,作欲射擊狀。


    正在此時,門外忽然人聲鼎沸起來,倏然,房門哐當一聲,被人一腳踹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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