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麽異常。”稻田勇抽出一張監聽記錄,眼睛掃了掃漫不經心道:“自從那晚我們起獲了一部共黨電台後,南京的空中特別安靜,隻有一號電台還在偶爾活動,不過每次時間都很短,我們無法準確定位。”


    “都有記錄嗎?”川上問。


    “有……”稻田勇正要繼續迴答,忽然院外傳來數量不菲的挎鬥摩托的急刹聲,緊接著有轎車引擎聲隆隆而至。


    稻田勇忍不住瞟了一眼。院外的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吸引他的關注,這個習慣的形成時日不長,罪魁禍首是他辦公桌太過靠窗,根源在於他天生的獵奇心,以至於他渾然忘了上司的提問。


    川上麻衣骨子裏也是個有好奇心的人,他跟著把腦袋轉向窗外。


    十數輛挎鬥摩托簇擁著三輛黑色轎車,在憩廬前的空地上停了下來。


    川上和稻田伸長脖子正要看個究竟,忽然有人急匆匆闖進,川上和稻田又被這急驟的腳步聲吸引,紛紛把目光收迴來。


    進來的是渡邊雪奈,她的目光落在稻田身上,很快又看到了桌前的川上麻衣,先是一愣,馬上說道:“正好,川上君也在,你們和我一道下樓迎接客人!” 她有些氣喘籲籲。


    “誰來了?”川上迫切問道。


    “一定是什麽重要人物吧?”稻田也迫切問道。


    “除了警備司令部的中島將軍,還有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上海領事館的總領事岩井英一先生。”


    “咦,中島將軍怎麽會屈駕來我們這個小地方?他不是一向看不起我們這些成天泡在情報裏堆裏的閑人嗎?”川上一邊發問,一邊向門外移動腳步。


    稻田整了整衣領,把軍服從上到下抹了一遍,手指又觸及口袋裏的膠卷,下意識地按按。


    “上海領事館的人跑到我們南京的鬆機關幹什麽來了?”稻田追上去問。


    “還不是授勳儀式上的那些事!”渡邊頭也不迴,三兩步下了樓梯。稻田不甘心,一個箭步從三四階樓梯上躍下,貼近渡邊進一步詢問道:“授勳與他們相幹?”


    “岩井英一先生是本次授勳儀式特邀嘉賓,東京大本營點名要求他參加!”


    三人很快來到院內。轉眼間,除了他們三人,鬆機關所有有著一官半職的人員從樓裏蜂擁而出,很快在空地上集結完畢並一字排開。三輛轎車的車門陸續被隨員打開,裏麵的人物神態各異地抬腳下車。第一輛車下來的是中島將軍,他表情嚴肅,沒有一絲笑容,他的雙腳一踏上土地,便抬頭細細端詳著眼前高大氣派的建築物,雙手緩緩地背在背後,目不斜視說道:“想當初,我們第十六師團是第一個打進南京城的,可最好的寶地卻讓黑木將軍搶了!”


    第二輛轎車上下來的是這座建築的主人,鬆機關的機關長黑木,他正準備前去恭迎最後一輛轎車上的嘉賓,聽到中島在不遠處自言自語,不得不打消念頭,趕緊走近他,用一種自嘲的語氣答道:“中島將軍取笑我了,我這塊地方和你的總統府怎能相比?你占據的可是中國最權貴人物的中樞指揮機構,而此處僅僅是那位蔣某人的生活起居之地,相較起來,天壤之別啊!”黑木邊答邊迴頭張望,生怕怠慢了遠方來客。


    上海領事館的總領事岩井英一最後下車,無人候迎,替他開門的隻是他這輛車副駕駛位上的隨員,他似乎並不計較,目光搜尋到了中島和黑木正在並肩私聊,便不緊不慢向他們走來。


    後車廂裏,緊隨岩井英一下車還有一人,年齡在三十七八歲的樣子,下車後他向那名替他們開門的隨員微微點了點頭,以示謝意。便保持特定的距離跟在岩井身後。


    黑木不經意間看到岩井走來,連忙返身迎接,接上後兩人一同來到中島身邊。


    中島依舊在打量著眼前的憩廬,根本沒有留意走近的岩井,或者說他根本沒有在意。


    “軍中有傳言,說蔣某人的這處私邸有不少寶貝,黑木君可撿到什麽漏?如果不介意的話不妨拿出來讓我等大飽眼福?正好乘著岩井君在此!”


    “是誰大放厥詞?我可是一點皮毛都沒有撈到?”


    中島終於露出一絲曖昧的笑容,聳了聳肩,表情有些乖張:“黑木君還是把我們當外人,重慶方麵有風刮出,說蔣總統有一件壓箱底的尤物在撤退之際忙中出錯落在了憩廬裏,傳得有鼻子有眼。”


    黑木冷笑一聲道:“我斷定這是有人別有用心,想給我身上潑髒水。”


    中島聽出黑木的話中有話,似有所指,一下子不高興了,但又不便發作,咬咬牙故作輕鬆之態:“蔣某人昔日的那張大床,黑木君睡得可還舒服?”


    話一道出,黑木立時就感受到他的醋意。


    當初為了爭這處辦公地,中島曾經百般阻撓過,要不是最後鬆井司令一錘定音,中島絕不會輕易放手。他知道,在這件事上,他算開罪了中島,要不然,時間過去這麽久,他也不會不陰不陽地說出這些話。黑木皺了皺眉,沉吟片刻道:“老眠早覺常殘夜,病力先衰不待年!”


    中島顯然沒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連忙審視地看了一眼黑木,半晌冷冷說道:“黑木君仗著自己是個中國通,這是在考我?”


    “中島將軍一定多慮了,這隻是一句稀鬆平常的中國古詩句。”岩井英一連忙打了個圓場。


    “我對中國古詩沒有研究,能告訴是何意思?”


    中國古詩句的精妙之處就在於它的意境,黑木盡管號稱是個中國通,也大體明白這句詩的意思,但要想用語言一下子把它表達出來,確非易事。他一手扶著腦袋搜腸刮肚想組織語言加以表達,可哪有那麽容易。


    中島常以刻薄蜚聲軍中,即便是同軍階的人對他都敬而遠之,更何況比他低一級的黑木?黑木更知道中島小肚雞腸,這般下不了台階、大掃顏麵的事情他還不要記掛一輩子?黑木不由懊悔自己隨口拈來這句中國古詩,讓自己遭遇了難堪,眼看得罪他已成既定,忽然聽到岩井英一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用日語說道:“黑木將軍的意思是說,他為了帝國偉大的事業,常常連覺都睡不好,還經常失眠,身體已大不如前。”


    眾人連忙迴頭看,卻是最後一輛車上下來的那位三十七八歲的男子。


    “吆西,對,就是這個意思。”黑木一拍腦袋,忙不迭聲說道。


    中島盯著那人看,剛想發問,岩井把身子向後退了退,把那人引上前來,一臉得色,“袁桑,快快見過中島將軍和黑木將軍。”


    中島不屑地看了那人一眼。


    “這位是我上海領事館的一名屬下,中國人,叫袁塑,早年一直在我帝國東京都大學留學,才思過人,不久前才迴國內,我也是三顧茅廬力邀他出山,現在也是我得力的助手!”說著他的目光又落在另一名隨員身上,索性也一並介紹道:“另一位是我領事館的新任武官上野明上野君。”


    袁塑和上野明聽畢,連忙用標準的日本禮儀向二位將軍問好。


    既然有了下坡的台階,黑木自然而然要快速翻過這一頁,他看著眼前站成一排的屬下,高聲道:“鬆機關的全體同仁們,讓我們熱忱歡迎警備司令部的中島將軍和上海領事館的岩井英一先生……”說著,他又補充一句:“以及領事館的兩位朋友!”


    渡邊帶頭鼓掌,很快掌聲連成一片。


    歡迎儀式簡短而熱烈,黑木穿過人群,徑直向大樓裏走去。


    中島特立獨行,並未跟著黑木上去,他的眼光被歡迎隊列裏的一人吸引。


    “你是……”中島走近他,和顏悅色問道。


    “報告將軍,中尉工藤夕貴,是一名狙擊手!”


    中島一把握住他的手,無比親切說道:“原來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神槍手,難怪看得眼熟,你可是上過帝國讀賣新聞頭版的英雄,你的事跡在我帝國本土幾乎婦孺皆知!”


    工藤呐呐不知如何應答。


    “不要拘謹,有機會請你給我講講你的傳奇故事。”中島拍拍他的肩,追尋著黑木的身影而去。


    這幾位身份顯赫的人物陸續進了大樓,包括簇擁他們的隨從。


    院內迎賓的人群逐漸散去。


    川上麻衣剛走進大樓,忽然想起和稻田討論的工作還沒有結果,不由得四處尋覓他的蹤跡,卻意外發現他呆立原地,怔怔出神。


    “稻田君!”川上高喊一聲。


    稻田勇無動於衷。


    川上快步返迴,用手推了推他,狐疑問道:“稻田君,你這是怎麽啦?”


    稻田一下子驚醒過來,不自然地擠出一絲笑容,搪塞道:“沒什麽,我隻是突然……突然想起了富士山的櫻花,那是一幅何等絕妙的美景啊!”


    川上又一次詫異地看著稻田,稻田的這番莫名其妙的話,在他聽來,如同夢囈。


    在迴辦公室的途中,稻田再一次摸了摸口袋,還好,那件鼓鼓的物什應該就是膠卷,它此刻依舊靜靜地躺在他的口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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