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橫紫金山,夕照深山裏。


    一眾人以這樣的方式訣別了相濡以沫的紫金山。


    曲思冬帶著他的隊員很快消失在夕陽的餘暉中,從此,他們將直麵未來的坎坷與艱辛,直麵更多無法預知的生與死。


    林赤開車帶曲思秋一家返迴城裏,也投身於命運多舛的另類戰場。


    兩位因為戰爭而相識相知的兄弟就這樣分開了,他們甚至沒有戀戀惜別。或許,在他們的心中,未來,永遠是美好的期待。


    林赤並未從原路返迴,而是舍近求遠,兜了一大圈,取道了中華門。


    曲思秋原來的家在三條巷。


    一條青石板小巷,彎彎曲曲迂迴於南方冬日黃昏的薄霧中。林赤將車停在巷頭,提著裝有電台的木箱,帶著曲懷齊夫婦及曲懷遠來到巷內一棟陳舊的庭院內,推門而入,塵埃一哄而散,在殘紅的陽光下升騰飛舞。


    曲思秋經過思索後,還是將電台留在了家裏。


    林赤於是和他們握手告別。


    曲思秋拒絕了父母的挽留,決意要和林赤一起迴診所。


    出了深巷,已是暮靄沉沉。


    ……


    林赤和曲思秋迴到利民診所時,夜色闌珊。趙楷還沒有走,依舊留在診所陪著陶楚歌。林赤和曲思秋的再次出現,讓兩人都鬆了一口氣。陶楚歌手指指樓上,示意釘子已被轉移到了診所二樓。


    一張簡易的床上,躺著釘子。釘子醒了,麵色已漸漸紅潤,他的身旁,坐著曹響亮。見到林赤他們進來,曹響亮連忙站起身,釘子吃力地點了點頭,並想伸手和林赤打招唿,被林赤立即製止。林赤拉了一張凳子在釘子床前坐下,問道:“感覺怎麽樣?”


    釘子微微一笑。曲思秋上前摸了摸釘子的額頭,輕聲說道:“燒退了,問題應該不大,待會兒我和楚歌給他手術。”說完就下了樓梯。


    “聽這位小曹說,你去執行另一件任務去了,還順利嗎?”


    “有驚無險。”林赤淡淡說道。


    “具體接頭的方式,錘子沒和我說起。”曹響亮已經詢問過釘子接頭的相關事宜,所以釘子很清楚此時的新年同誌,最想知道的就是關於如何與匕首對接的詳細方法。


    林赤大奇,但不便詳問。想了想對曹響亮說道:“你和老趙去照相館待著,說不定會有人前來找我。”


    曹響亮應了。


    小曹走後,林赤道:“我中午去執行的一件任務,和你的抗戰大隊有關。”


    “哦?”釘子一驚,“是不是他們被鬼子盯上了?”


    “今天中午,鬼子二百多人,估計足足一個中隊,對紫金山進行了圍剿。”


    “這麽快!”釘子麵色緊張,“結果呢?他們突圍了嗎?”


    “你放心,他們已安全轉移,曲隊長跟我說,他們準備向牛首山一帶挺進,伺機尋找新的根據地!”


    林赤知道釘子此時有太多的疑問想了解,隻是身體虛弱,無法順利和林赤對話,便主動娓娓道來:“今天大華百貨店的啟動非常及時,門一打開我們就在地上發現了‘匕首’傳遞出來的情報,這份情報就是鬼子馬上要重兵圍剿我們南京尚存的武裝,事態緊急,我於是立即前往報信……”


    “你怎麽會認識曲思冬隊長?”釘子好奇道。


    “我傷病期間,正是他一家救的我,因此我也認識了曲思冬。”


    “你就是那位林先生?”釘子若有所悟。


    “是的,我叫林赤。”


    “原來如此!”釘子籲了一口氣,又問:“那位秦素芬和電台都是你托辦的?”


    “秦素芬的事我已向錘子匯報過,但電台的事沒有,因為這部電台與我們無關,是我此次上海之行別人托付給我,讓我替他們捎帶到南京的。”既然釘子已經知道了電台的事情,林赤沒有必要再相瞞,便如實相告。


    釘子卻不再提電台的事,隻是道:“曲思冬他們傷亡如何?”


    “損失已降到最低限度,隻有幾名士兵受傷,沒有陣亡!”


    “太好了!”釘子感歎道,“你是怎麽做到的?”


    林赤於是將此次的經過詳細告訴了釘子,但忽略了出城通行證獲取的過程。釘子聽完後由衷讚歎道:“林副站長真是有勇有謀。”


    林赤也有疑問,問道:“你是如何把原來在紫金山一帶的幸存武裝及時組織起來並收編了的呢?那支武裝我碰到過,他們和鬼子的巡邏隊幹過一仗,但他們行蹤飄忽,無任何規律可循啊!”


    “哦,你說這事啊!”釘子臉上飄過一絲得意,補充道:“我們的組織在軍中都有滲透,他們有一位軍官就是我們體係內的,自南京淪陷後,他就通過特定的渠道找到了我……”


    輪到釘子發問了:“那位劉旅長的夫人秦素芬你帶迴來了嗎?”


    林赤沮喪道:“曲隊長在突圍時,把她弄丟了,現在已經被日本人抓走了……”


    釘子眼睛看著屋頂,沉默好一會兒,說道:“這個旅長夫人很難伺候,脾氣還大,不是因為她,淩隊長他們也不會死!”


    淩隊長之死在林赤心中一直是個疑問,就詢問釘子,釘子於是將秦素芬執拗要走平路,從而遭遇鬼子狙擊手的事說與林赤聽了。


    林赤終於明白那位魏隊長為何說秦素芬是個禍水了,原來症結在此,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這個時候,樓梯上傳出腳步聲,陶楚歌出現,對林赤道:“我和思秋姐準備馬上給他手術,你讓他休息一會吧。”


    林赤出了利民診所,來到悅顏照相館,半天沒見,照相館已被趙楷布置得像模像樣,很多該添的物件都已準備妥當。


    趙楷見到林赤,笑著說:“明天,悅顏照相館就可以開張了!”


    林赤審視一番,說道:“等照相館開門攬客,日本人的良民證也就可以頒發了!”


    “是啊,日本人這幾天一直在催我們的陶會長,責怪他為何遲遲不讓照相館運轉!”


    “日本人在南京施行良民證也好,免得城市一直處於無序狀態,多少無辜百姓因此丟了性命。”林赤又道:“你和陶老會長再商議一下,讓他給我們多安排些人手,一旦拍照片的市民多了起來,衝洗照片不但需要專人,數量也不是小數。”


    “那我即刻迴陶府一趟,和陶會長相商,另外,我看你們短時間也結束不了,我讓陶府的廚子給你準備點吃的,我一並帶來。”


    趙楷走後不久,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林赤主動開門,卻發現來人竟是錘子。


    林赤將錘子迎進屋內。錘子看到了一個陌生的麵孔,欲言又止,顧左右而言他。


    林赤知道錘子夜訪,必定有緊要事。


    曹響亮很是機靈,知道在場不合適,主動說道:“我到隔壁看看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錘子看著曹響亮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問道:“此人是誰?”


    “釘子受傷了,就在旁邊的利民診所,現在估計正在手術。”


    錘子大吃一驚,忙道:“難怪呢,我一直在等他,就是不見人……他的傷重嗎?到底出什麽事啦?”


    林赤將中午釘子受傷的經過以及中間發生的一切和錘子說了。錘子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道:“我上午送你過來返迴後,由於時間緊迫,就決定立即聯係重慶,重慶方麵馬上要求我立即啟動大華百貨店,並喚醒‘匕首’!我找來釘子,安排他前往操辦此事,可哪裏知道發生了如此變故!”


    錘子一臉欽佩之色繼續道:“你分析得一點沒錯,敵人果然是通過分區斷電的方式判斷電台的方位!”


    “你們啟動電台後,敵人又斷電了?”林赤問。


    “是的。自從你把電台改裝成幹電池供電後,我估計敵人一下子犯迷糊了,他們怎麽也想不到,原先的這部電台已經換了供電方式。說不定他們真以為我們把電台已經轉移到其它區了。”


    “重慶方麵還有沒有其它指示?比如,我們如何與‘匕首’接頭?這可是時下最緊要的事!”


    “我正是為此事而來!”錘子切入正題,“重慶電告,蜂鳥已經於三天前從重慶啟程,明天抵達南京,將與我方進行接頭,傳授與‘匕首’具體的接頭方式!而且,蜂鳥臨走時要求這一次與他的接頭,一定得你新年同誌親自前去!”


    “他指名是我?”林赤問,“地點是不是在大華百貨店?”


    “蜂鳥重新選擇了一處地點。”錘子道。


    “這又是為何?”林赤不解。


    “我也覺得奇怪,可後來一想,一定是蜂鳥害怕更多人知道他的身份,才另辟他處。”錘子道。


    “地點定在哪裏?什麽時間?”


    “緊挨在鼓樓西南側的原日本駐南京總領事館——現在的日本駐華大使館西麵,有一家日本料理店,名字叫做‘木屋居’,來電要求你明天中午十一點準時到達那裏,到時蜂鳥會主動與你取得聯係!”


    錘子看林赤低頭思索著,便試探問道:“你是不是在考慮明天以何種身份前往?”


    “這一點我倒不是很擔心,現在南京城雖然還很亂,但我已經弄到一張汽車通行證!我是在想,蜂鳥同誌怎麽能一眼確定我的身份,難道他認識我?”


    錘子哈哈一笑,說道:“如今的南京城,依舊被血腥和恐怖籠罩,蜂鳥能夠進出自如,那一定是能量很大,你就不用多慮了!”


    林赤也跟著笑笑,忽然話鋒一轉,麵色嚴峻:“秦素芬又被敵人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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