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次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的手雷襲擊,黑木和吉田產生了不同的理解。


    吉田認為,對方隻有一人,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偷襲,分明是一種赤裸裸的示威、血淋淋的挑釁,一味的忍讓隻能滋長對方的狂妄,是到了必須用真實而有效地反擊教訓對方的時候了!


    黑木的理解恰恰相反,對方隻有一人,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偷襲,明知寡不敵眾卻屢屢侵犯,分明是吸引他們的兵力,有圍魏救趙之意,其目的不言而喻,那就是幹擾並遲緩他們的圍剿,這才是對方真正的意圖!


    吉田根本沒有與其商議,立即調轉槍口,這完全是按對方的套路出牌,進入了敵人的圈套,是敵人所企盼的方式,正中下懷!


    好在黑木的少將軍銜擺在那兒,畢竟要高於吉田好幾個級別,黑木甚至不用聲色俱厲,便喝止了吉田愚蠢的行為。


    黑木更加堅定了信心,敵人就在不遠處!他聲嘶力竭地高喊著命令隊伍快速挺進,盡量將浪費的時間彌補上。


    本來兩支隊伍處於同一個水平線上,然而正是這次短時間的武裝幹擾,給曲思冬他們的突圍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第二聲爆炸響起後,曲思冬立即判斷出了它的位置。希望不再縹緲,突圍已成為可能,盡管自己一方有不利的因素,那就是他們中有好幾名非戰鬥成員,撤離的速度差強人意,更要命的是秦素芬,竟然穿的是高跟棉靴……但無論如何值得一試!


    魏瑞帶著他的小隊已經越過古銀杏樹,錢瑾餘緊隨其後,而陳大軍和自己帶領的一眾人也在無限接近中……曲思冬的心幾乎提到嗓子眼。


    逼近、再逼近……


    此時的古銀杏樹已成了生與死的象征!曲思冬曾多次帶領隊員與它擦肩而過,但從未有一次像今天這樣對它充滿著敬畏。


    銀杏樹近在眼前……曲思冬拉著母親柳蘭的手一路快跑,終於通過並將它拋在了身後!接著父親和伯父也順利通過!曲思冬稍鬆了口氣,他轉頭尋找秦素芬,卻忽然發現通向西南方向的那條林間小路上,擠滿了奔跑的鬼子士兵。


    眼光剛剛觸及到鬼子,槍聲就咻咻地唿嘯而至。曲思冬心猛地一沉,因為此時此刻他的餘光忽然發現秦素芬被障礙物給絆倒了……秦素芬身後的陳大軍,連忙彎腰去拽她。


    立即有幾位士兵中槍。


    “不要停下!繼續跑!”曲思冬不假思索高聲唿喊。


    一名戰士很快接過曲思冬的手,繼續拉著柳蘭往前跑。


    曲思冬舉槍開始還擊!


    一小隊隊長錢瑾餘聽聞槍聲後,在前方不遠處果斷組織隊員參與阻擊。


    槍聲開始密集,鬼子立即分流至小徑兩側,一邊還擊一邊向前移動。


    在隊伍後麵的黑木知道已經和敵人相遭遇,心中一陣亢奮,不斷地喝令士兵進擊!


    一時間槍聲大作。


    槍響後,秦素芬顯得慌亂無比,腿腳也變得不利索了,才剛剛爬起,旋即再次摔倒在地。


    曲思冬心急如焚!


    陳大軍焦急萬分,恨不得扛起秦素芬!


    陳大軍身旁的隊員也焦急萬分,紛紛伸手去架秦素芬。


    此情此景,曲思冬心裏非常清楚,形勢已經惡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轉眼間,秦素芬已被架到了銀杏樹旁,要命的是,麵對如銀蛇亂舞的子彈,她再也不願意挪動腳步。她一把推開陳大軍他們,決然說道:“你們快走,不要再管我了,鬼子不會傷害我的!”


    陳大軍死活不願放手,秦素芬索性甩開他的手,近乎哀求地說道:“大兄弟,你們快走吧,不要因為我再死人了,我已經害死了淩隊長他們了!”


    陳大軍無奈地看著曲思冬,曲思冬堅定地搖頭,他知道林赤既然將這位旅長夫人托付於他,他曲思冬就必須擔當起來!


    陳大軍實在無計可施,就對曲思冬大聲說道:“曲大哥,你趕緊先撤,我來掩護,我就是拚了命也把她帶走!”說著,他掏出兩顆手雷,對著曲思冬揚手示意。


    曲思冬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陳大軍以前稱他為曲營長,自從成立了抗戰大隊後,他又改稱他為曲隊長,而現在,他又一次改了稱唿,破天荒叫他大哥,完全沒有了軍階間的尊卑之分,再見他亮出了手雷,分明是已抱定必死的決心!刹那間曲思冬心如刀絞……自南京保衛戰失利後,他帶著數百名弟兄奉命撤退,由於他逞一時之氣,組織了一百多名南京籍士兵自發參與玄武湖的阻擊戰,結果隻存活下了九名,他帶著眾人在南京城裏東奔西突,打了幾天遊擊,最後隻剩下了陳大軍、許雲濤和徐誌海三名,可鬆井石根入城當天,曲思冬親眼所見一度失蹤了的許雲濤和徐誌海對鬆井石根實施了刺殺,雖然由於釘子的介入,他們的死活不得而知,但在那樣的局麵下,活下來的希望是多麽渺茫!然眼下,唯一的一位兄弟又毅然決定赴死,這讓他的內心是何其煎熬!


    曲思冬對眼前的這位女人忽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厭惡感,正是因為她的矯情,淩鼎天不得已才棄山林而改走山路,因而才成為鬼子狙擊手槍下的孤魂野鬼,還搭上了其他兩名年輕的生命……


    思忖之間,鬼子越來越近!


    錢瑾餘惶急地大喊他的名字,提醒他快速脫離!


    遠處,依稀傳來母親柳蘭顫抖地哭喊:“冬兒……”


    秦素芬依舊在和陳大軍爭執不休,她居然賴在了地上!


    曲思冬悲憤交加,忽然間就下了決心,管他什麽旅長夫人,見鬼去吧!


    “大軍,別管她,快撤!”曲思冬立即下達了命令。


    陳大軍遲疑地看著曲思冬,曲思冬又重複道:“兄弟們,跟我來!”


    曲思冬仗著林木的掩護,一邊開槍一邊後退。


    陳大軍立即將手中的手雷甩了出去。


    樹木震顫、塵土飛揚、彈片四濺……


    陳大軍帶著一幫人很快穿過銀杏樹!陳大軍一邊奔跑一邊對曲思冬喊話:“隊長,你們先撤,我們掩護!”


    ……


    林赤見鬼子並未追上來,心中微微失望,但不管如何,他也已經盡力了。


    從林子裏退出,林赤上了車,不徐不疾地開著車。他們的耳畔,是紛擾的、不絕於耳的槍聲。


    曲思秋眼裏淚光閃閃,二人均不言語。


    數分鍾後,槍聲已經漸漸遠去。林赤將車停在路邊,雙手握著方向盤怔怔出神。


    槍聲漸漸稀稀拉拉起來。不知何時,曲思秋一手已挽著林赤的手臂,並把頭靠在林赤的身上……好半天,曲思秋才惴惴不安問道:“你說,他們會有事嗎?”


    “這要看他們的造化了。”林赤直言道。


    又是很長時間的沉默,林赤說道:“這片區域,在南京保衛戰開始前,我曾經帶人偵查過,如果他們僥幸能夠逃出來,必定朝著馬群鎮方向,有一條林間小道通向那裏的出口。”


    “那你趕緊帶我去看看!”曲思秋的眼睛忽然有了神采。


    “不用急,他們沒那麽快。”林赤掏出一根煙,點上猛吸了一口。


    煙氣在車裏彌漫開來。曲思秋見狀打開車窗,一陣風吹過,煙霧齊刷刷向窗外飄去。


    曲思秋看到林赤陶醉的樣子,從他的嘴裏一把奪過煙卷,用兩根手指輕輕捏著放進了自己的嘴裏,馬上小心翼翼吸了一口。


    曲思秋立即大聲咳嗽起來。


    林赤道:“我們守株待兔去。”


    車子來到馬群鎮的鎮西,離青馬橋不遠的地方,林赤和曲思秋雙雙下了車,兩人穿過一片林地,踏過一片田野,翻過一處坡地,果見一條林間小道蜿蜒向西。在他們的身後不遠處一條溪流發出嘩嘩的流水聲,午後的陽光投射在水麵上,格外彰顯出“水光瀲灩晴方好”的意境。


    先是細碎的腳步聲,接著綽約的人影忽然從林木中隱現,曲思秋驚喜道:“他們來了!”


    跑在隊伍最前麵的是二小隊隊長魏瑞,他胖胖的身軀此時卻顯得輕盈無比。


    魏瑞已經發現了路盡頭的林赤和曲思秋,風聲鶴唳的他本來對佇立在路中央的二人充滿警惕,但細細一打量,居然發現其中有一位妙齡女子,他心雖忐忑,卻也並不慌張。


    曲思秋還沒等魏瑞走近,迫不及待叫道:“喂,胖子,我哥呢?”


    魏瑞驚魂甫定,喘著氣駐足,知道那位女孩是衝他講話,盡管言辭無理,但他絲毫不生氣,甚至覺得這話親昵悅耳。


    是啊,還有什麽比劫後餘生更讓人欣慰呢!


    “你誰呀?誰是你哥?”魏瑞一臉和氣。


    “你們的曲隊長呢?”林赤詢問道。


    “哦,找我們曲隊長啊!”魏瑞終於知道他們的來意,迴頭張望了一下,說道:“他們應該也快到了吧。”


    人陸陸續續湧了上來,聚集在林赤周圍。曲思秋踮著腳找尋她熟悉的身影,忽然她喜極而泣地喊道:“媽媽!媽媽!”


    曲思冬攙扶著柳蘭出現在人群中。他的身後,跟著曲懷遠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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