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赤掏出李景軒寫給他的字條,把地址記在腦中,然後將紙條撕得粉碎。


    他決定去找李景軒。


    偌大的上海,他茫茫無親,唯一可能給予他援助的則是另一個組織,而這個組織,無論從人力、物力還是財力上,尚還很弱小,遠遠不能與自己的組織相提並論,可是自己的組織,效率拖遝,官僚成風,竟不能為此做出快速反應,層層上報,再層層傳達,眼看就要失去最佳時機。


    一個黨國的少將,掌握了多少軍情機密!盤根錯雜的人脈、不可低估的號召力和影響力,其一旦倒戈,帶來的災難將是毀滅性的!


    挾持他的妻子,動搖他的心理防線,再施以利誘,不能不說,這是日本人的一個高明的陰謀!在麵對情愛的掣肘下,甚至都不用再行肉體的折磨,天下又有多少人能邁過這道坎?


    林赤已不能再坐等。他必須在今天製定出完整可行的行動計劃。


    但此時林赤最擔心的,倒不是另一個組織的態度,而是到底有沒有這樣的能力。


    無論如何,抱著一試的態度,總比坐以待斃強,總比什麽事也不做要強,到底,希望尚在,哪怕隻是那麽一絲絲!


    車夫聽過林赤說出的地址後,用最原始的動力驅動了車輪。


    半小時路程下來,林赤發現黃包車行進的方向,竟離明月旅社越來越近。


    最後,車停在了一條街邊的院落旁。


    果然如林赤所想,李景軒的住處離明月旅社隻隔著四五條大街。


    院子的大門緊閉,沒有上鎖。林赤待車夫拉著車子走後,伸手推門,門從裏麵上了栓。


    林赤知道裏麵有人。


    抬手敲門。


    不一會兒,裏麵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誰呀?”


    “我找李景軒先生。”林赤輕聲迴答。


    門被猶猶豫豫打開,一張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臉。


    中年男人下意識地伸頭看了看林赤的身後,把林赤迎了進來,快速關上院門,上了門栓。


    “你跟我來!”


    院子裏不少間房子。來到正堂,一張八仙桌旁坐著一位女子,熟悉的麵孔,對方看到是林赤,愣了一下,旋而對林赤報以一笑。


    於小芳!申報館廣告推銷科的於小芳!林赤想起自己的承諾,竟沒有遲疑,大大方方喊她一聲:“姐!”


    於小芳顯然被這個陌生人的稱唿叫懵了,腦子稍轉,立即明白了一切,與此同時眼睛漾起一絲淚光,內心中馬上千迴百轉,多少迴憶被一下子激活……


    “哎?……”於小芳聲音顫抖,應了一聲。這聲迴應,先是疑慮重重,漸漸向歡暢過渡,帶著些許驚詫,些許悲涼,些許驚喜,些許歡愉……


    這時裏間的房門打來,李景軒走了出來,微笑著大步迎向林赤。


    “我猜林兄弟一定會來的!”李景軒伸手握住林赤,像是久別重逢的故人。


    林赤笑盈盈的目光與之交匯,隻是在對方臉上多停留了一秒,李景軒立即顯得不自然起來,有堅守秘密的頑劣小兒被當麵揭穿後的羞赧。


    “林兄弟說的沒錯,我確實和他人一起合住。”李景軒以退為進,急於消解內心的不安和尷尬。


    “我找你有事相求!”林赤開門見山。


    “哦?裏麵請!”見對方有求於己,李景軒立即有了心理上的優勢,戰略上已取得了主動。


    “小芳,給這位林先生倒茶!”


    “林兄弟不是為了電台的事找我?”不等林赤入座,李景軒率先問道。


    “算是,也不算是。”林赤坐定,又問:“李先生的共產黨在上海的行動力量如何?”


    李景軒馬上一臉警惕:“林先生到底有什麽事?”


    “我想救出一個人!”


    “救人?救什麽人?從哪裏救?”李景軒忙不迭聲拋出自己的疑問。


    於小芳敲門,接著端茶進來。林赤接過茶杯,微笑謝過。待於小芳出門後,林赤說道:“明天上午,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將有一輛轎車前往南京,車上羈押著一位黨國將軍的妻子,日本人想用這位女子去策反她的丈夫……”


    “林先生到底是什麽人?”李景軒打斷林赤,臉上疑雲密布,又改稱兄弟為先生。


    林赤端起茶杯,茶杯的水麵上飄著一層茶葉,從形態看出是西湖的龍井。林赤吹出一口氣,水麵蕩起著一圈圈波紋,有幾根茶葉極不情願地沉入杯底,林赤找出空檔,飲了一口。


    “我原也是一名黨國的軍人,是南京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教導總隊一名上尉連長,參加過前不久的南京保衛戰,幾乎是死裏逃生,後來投到南京赤盟會陶天闕會長的門下,此次來上海是幫助陶會長采購照相器材及設備。昨天受黃埔商會白會長之約,前往滬上人家大酒店赴宴,不經意從日本人嘴中探得此消息,故而想請貴黨出手,阻止日本人的陰謀!”


    “原來如此!”李景軒似乎鬆了口氣,“你們的黨在上海有著很強大的行動能力啊,你為何不去求他們幫忙,這也是他們的分內事!”


    “可是我聯係不到他們!”林赤撒謊道。


    “嗯。”李景軒微微頓首,沉思著。


    “你是說黃埔商會的白老板在滬上人家請你吃飯,因機緣巧合獲得此情報?”


    “是的。”林赤看他說出黃埔商會,便又問:“李主任認識那位白老板?”


    “聽說過其人。”


    “有難度嗎?”林赤盡量將此事與李景軒的組織利益相掛鉤,“我原本是這樣想的,我們救出人質後,就開對方的車前往南京,順便帶上你們的電台,一舉兩得,這日本人的車路上也不會有人盤查。”


    “主意不錯……你的情報可靠嗎?對方到底有多少人?”


    “一輛轎車,滿員五人,除去人質,他們連同司機最多四人。至於情報來源,那是絕對可靠!”林赤進一步加以佐證,“我是偷聽來的!”


    李景軒不再說話,掏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根,卻沒有馬上去點著,手僵在半空中。


    林赤見狀從桌上拿起一盒火柴,把劃亮的火光送到李景軒的麵前。


    李景軒連忙把身子前傾,大吸兩口。


    繚繞的煙霧中,李景軒眉頭緊鎖。


    “如果實在難辦,我也就不勉強了!”林赤說道。


    李景軒依舊沒有說話。一邊叭叭地吸著煙一邊起身走了出去,然後輕輕地掩上房門。


    林赤聽他在和外麵的中年男子商量著什麽。


    一支煙的功夫,李景軒推門進來,又抽出一根煙,剛放到嘴裏,想起什麽,拔出一根,遞給林赤。


    “林先生會抽煙嗎?”


    林赤接過。李景軒替林赤點燃煙卷。


    “民族危難之際,我們不分黨派,不分彼此,同仇敵愾,共赴國難!林先生這個忙,我們決定幫了!”李景軒斷然道。


    這樣的迴答倒大出林赤的意料。林赤本以為對方起碼要花個半天時間匯報一下,再行答複,沒想到竟然當場拍板,一時間驚詫於對方組織的行事效率之高,心生敬佩。


    “謝謝李主任,謝謝貴黨的鼎力相助!”


    “不過,林先生,我剛剛打聽過,在這件事上,我們可以派一輛車,外加兩名幫手,不知可否滿足林先生的要求?”


    “夠了,足夠了!”林赤把握十足。


    “那林先生準備怎麽做?”


    “我想好了,找一處他們必經之地進行伏擊!”


    “伏擊?那難免有傷亡,別忘了你們是以少勝多!”李景軒麵帶憂色。


    “李主任不必多慮,我已想好辦法。”林赤稍加停頓,又問:“李主任知道滬寧公路沿途有沒有理想的伏擊點?或者說他們會必經什麽地方?”


    李景軒想了一會兒,說道:“真如是一個不錯的地方,真如是滬寧公路的上海起始地,真如鎮也是他們必經之地,尤其在鎮子的西郊,有一座橋,那是所有車輛無法繞道的,可算得上是咽喉之地。”


    “有多遠?”


    “從這裏出發,大約一小時車程。”


    “很好!”林赤有些興奮,“明天早晨你讓你們的人五點鍾到明月旅社接上我們,帶上電台,我們一道前往真如鎮,我們在那裏實施計劃,計劃成功後,我們開日本人的車迴南京!”


    林赤說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端起茶杯,不再忌諱茶杯水麵上漂浮的茶葉,大口喝完,一邊咀嚼著茶葉一邊對李景軒道:“我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兩人伸手相握。


    “林兄弟也要保重!”


    林赤莞爾一笑:“還有,電台我保證安全帶到!”


    迴到明月旅社,林赤敲開105的房門,趙楷已經購票迴來,看到林赤風塵仆仆的樣子,連忙側身讓林赤進了房間。


    “火車票用不著了,我想明天開車帶你迴南京!”林赤笑吟吟說道。


    “車,哪來的車?”趙楷一臉鬱悶。


    “當然是日本人送給我們的車了!”林赤看趙楷表情愕然,繼續道:“日本人明天會有一輛車前往南京,我聯係好了幫手,我們將在真如攔截並進行伏擊,成功後我們開著日本人的轎車迴去!”


    林赤見這番話依舊沒有打消趙楷的疑問,知道他在斷章取義,便將關於此次伏擊的個中原因和來龍去脈說給趙楷聽了,隻是關於他的組織以及共產黨的組織林赤都隻字未提,僅僅把它說成了是上海一名朋友的無私相助。


    “關於明天的伏擊,你需要一起參與嗎?”林赤問。


    “當然!”趙楷激動之色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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