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人流忽然擁堵起來。


    跑在前麵的釘子慢下了腳步,頭也不迴地道:“不好,鬼子在檢查!”


    曲思冬心中一驚。


    他看到鬼子已在馬路中央設置了障礙物,把人群引流到馬路兩側,每一側有兩個鬼子,凡是可疑者一律搜查。


    一切似乎恢複了的平靜,後方已聽不到槍聲。馬路兩邊的鬼子開始迴歸原位,警戒位保持在十米左右,槍全部端在手上,以應付突發事件。


    腳下的這條主幹道周圍,連條小巷都沒有。


    曲思冬有些慌亂。


    他的棉被裏包著一支長槍,他的口袋還有兩顆手雷。


    而就在這時,他還看到了人流中兩個熟悉的身影。


    妹妹曲思秋和少女池橙。


    要命的是,這個時候池橙也發現了他。


    更要命的是池橙一見到他,就驚喜地大喊道:“曲思冬!”


    喊完她就歡快地向曲思冬跑來。


    附近鬼子的視線立即投向了他們。


    在池橙眼裏,曲思冬就是她的依靠,無論周圍環境多惡劣,隻要一看到他,她的心就找到了停泊的港口。


    所以,她幾乎是張著雙臂向曲思冬撲來。


    曲思冬感覺周圍所有的人都在看他,所有人的眼光也都會注意到他手裏抱著的棉被。


    而這棉被裏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曲思冬如芒在背。


    池橙一撲進曲思冬的懷裏,馬上覺得不妥,像觸電般縮了迴來,臉一下子就紅了。


    她立即高聲道:“你帶著個棉被幹什麽?”


    說著就去拽曲思冬的棉被。


    曲思冬覺得周圍的目光又一下子聚集在他抱著的棉被上。


    池橙原意是想隨便找個話題打破尷尬的局麵,孰料,她竟找了個曲思冬最不願聽到的話題。


    她這是要在眾目睽睽下揭穿自己的秘密!


    而這個秘密是致命的。


    陳大軍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但見曲思冬這時一把抱住池橙,把她摟在懷裏,嘴裏說,這些天你跑哪兒去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聽到曲思冬的一番話,圍觀的人群心想,原來這是一對因戰爭失散的小情侶,在這裏意外相逢了。


    觸景生情,於是很多人紛紛聯想到自己的遭遇,不禁愁上心頭。


    曲思冬把棉被緊緊地夾在倆人中間!


    池橙沒想到曲思冬會反過來抱她,並且這麽用力,心砰砰直跳,有如鹿撞。


    她不知道曲思冬之所以用力抱她,是怕力量輕了,棉被會掉下來。


    這時曲思冬在她耳邊輕輕道:“棉被裏有槍。”


    這迴輪到池橙怕棉被掉下來,她把他抱得更緊了。


    如果這個秘密可以通過這樣的方式一直守下去,曲思冬倒願意一直抱下去。


    可是,這解決不了問題啊!


    曲思冬又惶急又焦慮……


    正當曲思冬絞盡腦汁謀求出路之際,身後響起了急促的汽車喇叭聲。


    一名鬼子疾步上前,大聲吆喝示意他們讓道。


    兩名鬼子抬下路中央的長木。


    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緩緩駛過。


    曲思冬借著這樣的機會和池橙慢慢退到路邊。


    釘子和陳大軍見狀連忙把他們擋在身後。


    曲思冬和池橙發現曲思秋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旁邊,曲思冬剛想打招唿,曲思秋用眼神示意了他們一下,曲思冬把到嘴的話又生生咽了迴去。


    此刻那輛福特轎車在駛離障礙物後突然停了下來。


    車上匆忙下來一位戴著眼鏡身著黑色長衫的中年人,他眼睛朝曲思冬他們這兒打量著,嘴裏突然發出興奮的喊叫:“橙兒,橙兒,怎麽是你?”


    池橙不由放開曲思冬,盯著中年人看,馬上應了一聲:“爸……”


    池橙的語氣明顯帶著哭腔,透著委屈。


    中年人走近,拉著池橙的手,聲音顫抖:“你去哪兒了嘛!你媽見不到你急壞了,天天在家哭!”


    說完,他眼光向曲思冬站立的方向掃了一眼,微微愣了一下,拉著池橙就要走。


    池橙盯著父親看著,又轉頭看了看前方的轎車,掙脫了他的手。


    中年人皺了皺眉:“橙兒,不要胡鬧,迴家再說!


    池橙突然想起什麽,不再掙脫,牙齒一咬指了指曲思冬對她父親道:“這是我……我男朋友,帶他一起走!”


    中年人略有遲疑,但還是馬上說,“好的。”


    曲思冬轉身一把抓住陳大軍,低聲交代一句:“到我家找我。”


    接著他借著周圍身體的掩護,把陳大軍的兩顆手雷放到了褲子口袋。


    他抱著被子,跟在池橙身後,從馬路中央徑自上了那輛黑色的福特轎車。


    轎車的副駕駛上還坐著一年輕人人,年紀看上去要比曲思冬大上幾歲。


    一邊登車,池橙的父親一邊介紹道:“小鞠,這是小女,這位是小女的……朋友。”


    年輕人轉頭向池橙他們問了聲好,曲思冬看到他的右臉頰上有一道數厘米長的疤痕。


    曲思冬機械地點點頭,他的心思還放在他的棉被上。


    他連忙把棉被往座位下掖了掖。


    池橙沒理那位年輕人。


    池橙父親問:“橙兒,你這位朋友我怎麽從來沒見過?”


    池橙沒好氣地答道:“難道我所有的朋友都要先介紹你認識?”


    中年人無語,但也不生氣,說道:“我們先迴家,你媽看到你不知有多高興啊!”


    車行駛了十來分鍾,曲思冬看到周圍已人跡稀少,忙道:“大叔,還是讓我下車吧,我得迴家了。”


    沒等中年人迴話,池橙一把抓住曲思冬的手:“不要走,你和我一起迴去,見完我媽我跟你一起走!”


    她的手很用力。


    曲思冬連忙把手抽了出來,訕訕地笑笑。


    汽車在火瓦巷一棟兩層小樓前停了下來。


    中年人道:“橙兒,到家了。”


    池橙幾乎不敢相信,咦了一聲:“這是我們的家?”


    中年人歎了口氣道:“我們原來的家已沒有了,被一把火燒了。”


    池橙的臉色更難看,下了車埋頭就往裏走。


    曲思冬和她的父親跟在她後麵。


    轎車載著那位“小鞠”走了。


    池橙的父親這時大喊起來:“橙兒迴來了!橙兒迴來了!”


    一個八十多的老太太先是走了出來,池橙一把抱住她,哭叫起來:“奶奶……”


    接著出來的是個中年婦女,年紀雖四十來歲,但長相姣好,隱約看出池橙的影子,曲思冬知道定是池橙的母親了。


    池橙又轉身撲進她的懷裏,喊著,“媽媽……”


    她已泣不成聲。


    池橙的父親把曲思冬讓進房間,指了指客廳的沙發:“年輕人,坐吧。”


    曲思冬局促地坐下來,他手中的棉被不知如何擺放。


    池橙已不再哭泣,跟著進來,臉上依舊掛著淚珠,她搶過曲思冬的棉被,走進客廳旁邊的房間。


    池橙的父親在曲思冬的對麵入座。


    他對進來的一老一少兩位女人介紹說,“這是橙兒的朋友……對了,年輕人,你叫什麽?”


    “奶奶、阿姨,我叫曲思冬。”


    “我叫池碧疆。”中年男人也主動自我介紹。


    中年女人還依舊沉浸在和女兒相逢的喜悅中,笑盈盈地剛想坐下,忽然一拍手道:“看我,都忘了給客人倒水了。”


    池碧疆又把目光投向曲思冬,問道:“小夥子,你是做什麽的?”


    來的路上,曲思冬就已想到對方可能會問起這樣的問題,心中早編好了一個藥店老板的身份的謊言,正想說出來,卻見池橙快步走到曲思冬的身後,惡狠狠地大聲道:“思冬,你直接跟他講好了,是你用槍殺了幾名鬼子,救下了他的女兒,如果他要去鬼子那裏告發,讓他去好了,我池橙以後再也不進這個家門!”


    曲思冬先是有些不知所措。


    這層窗戶紙既然已被捅破,曲思冬心中反倒坦蕩。


    “我是中國軍人。”


    池橙的母親端著水杯出來,她趕忙放下水杯,幾個人幾乎異口同聲:“橙兒,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池橙“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把自己的遭遇說了出來。


    聽完池橙的訴說,眾人明白了一切。


    池橙的母親拉著曲思冬的手,一個勁表示感謝:“孩子,謝謝你救了我的女兒!謝謝你!”


    一邊的池橙的奶奶突然把手中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厲聲說道:“這樣的小夥子,我打心眼裏喜歡,不像有些人,遇到外強淩辱還奴顏婢膝!”


    池橙的母親趕緊扶著老太太,說道:“媽,你誤解碧疆了……”


    池橙哼了一聲:“大聲說道,誤解?我看就是!”


    池碧疆忽然站起身,目光環視一圈,臉色凜然:“你們隻知道大喊大叫,可知道日本人進城後已殺了多少中國人嗎?我告訴你們,五萬!這還是保守估計,如果沒有人站出來從中協調,南京城被殺的中國人還要多,我利用我的名望和日本人打交道,就是不想讓日本人再這樣殺人!”


    老太太不甘示弱,提高聲音:“既然日本人壞透了,那你為什麽要答應日本人當什麽區公所的所長?這和漢奸又有什麽分別?”


    “媽……”碧疆沙啞地叫了聲,臉上充滿了無力感。


    老太太知道話說得重了點,對池橙母親說道:“紅霞,你準備晚飯,留下這孩子在我們家吃頓飯。”


    紅霞應了,走進了廚房。


    池碧疆扭頭問曲思冬:“你現在住在哪裏?”


    “我和爸媽住在城外。”


    池碧疆沒有再追問什麽,搜索一會兒道:“過幾天日本人會發良民證,我給你弄一張。”


    “聽池橙講,您是金陵圖書館的館長……”曲思冬未置可否,主動發問。


    池碧疆臉上突然出現怒色,憤然道:“日本人這幾天大肆搬運城內的文物和藏書,整個南京城都被他們搬空了,其中不乏很多珍品,他們這是要斷我們的根啊!單藏書這一塊,兩天內就運走了十幾輛卡車,七八十萬冊之多……”


    池橙瞪著眼睛:“這和強盜又有什麽區別!難道就沒人出來阻止?”


    “誰來阻止?誰又有能力阻止?我們的蔣委員長已經撇下了他的人民,把他的人民置身於水深火熱中,躲到重慶去了。”池碧疆神色黯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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