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赤迴到屋子,把槍塞進了床板下。


    柳蘭從箱子裏翻出一件丈夫的呢子大衣,走近林赤道:“不知這件衣服你合不合身?”


    林赤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去。


    林赤披著大衣坐在床沿上。


    柳蘭上下打量著林赤,說道:“好像有點短了,不過還行。”


    說完給林赤倒了一杯水,伸手遞給他,嘴裏試探問道:“你一個人就把把幾個鬼子殺掉了?”


    林赤點頭。柳蘭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脫口道:“我兒子如果有你這個本事就好了。”


    她接著補充道:“我兒子和你一樣,也是南京城的軍官!”


    林赤的眼睛亮了一下,抬眼看柳蘭。


    柳蘭的眼睛卻黯淡了下來,幽幽地說:“唉,也不知他現在怎麽樣了?”


    林赤陷入沉思。他不知說什麽好。


    過了十多秒鍾,林赤還是問道:“他是哪個部隊的?”


    “聽他爸說,他今年年初調到了南京城防司令部,並升了營長。”


    林赤哦了一聲。


    好一陣沉默。


    林赤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道:“阿姨,你出去和大叔大伯說一下,從鬼子身上扒幾套衣服下來,興許用得著。”


    一個多小時後,懷齊他們一起迴來了。


    懷遠手裏抱著一堆日本軍服,說道:“隻有這兩套上麵血少一些。”


    柳蘭接過衣服,對林赤說:“我還是把它洗洗吧。”


    懷齊說:“我們挖了個大坑把鬼子一起埋了。”


    頓了頓,他又關切的問道:“孩子,你沒什麽事吧?”


    林赤搖了搖頭。


    懷齊接著說:“你的槍法是怎麽學的?所有的子彈全打在了鬼子的腦袋上,太厲害了!”


    林赤沒有迴答,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麽。一會兒,他站起身,把手中的空杯放到床邊的石桌上,臉上出現一絲愧疚:“大叔大伯,我連累你們了,這個地方已經不安全。”


    懷遠有些半信半疑。


    他說道:“我這房子很偏的,一般人都找不到的,就連思冬和思秋第一次來給我拜年,不是還找了好半天呢!”


    林赤道:“鬼子如果發現他們的人不見了,一定會在附近仔細搜索的。”


    懷遠想了想:“在山後,我開了一塊地,那裏我也建了兩間簡易的房子,要不,我們去那裏躲躲,隻是那裏除了一張床板,其它什麽也沒有。”


    林赤問:“那地方好找嗎?”


    懷遠道:“在後山的半山腰,日本鬼子肯定找不到。”


    林赤看了看表:“日本鬼子今天是不會來了,明天一大早,我們搬過去!”


    柳蘭洗好衣服,進屋坐在丈夫旁邊。


    她忽然想起什麽,對林赤問道:“孩子,你是哪裏人?聽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幾個人一起看著林赤。


    “我是滬上人。”


    柳蘭說:“你父母……”


    她發現林赤的眼簾低垂,似乎觸痛了他的什麽傷心事,果斷收聲。


    林赤半天抬起眼睛,聲音低沉:“他們都死了……”


    幾個人又不說話了。他們知道這個話題可能會刺痛林赤。


    懷齊起身走上前,輕輕拍了拍林赤的肩,緊靠著他坐在床沿上。


    懷齊繼續道:“那你家裏還有什麽親人?”


    林赤道:“我隻有一個大哥,他叫朱赤。”


    柳蘭聽出一些不對的地方,好奇地問:“你大哥姓朱?”


    林赤嗯了一聲,道:“他不是我的親大哥,卻勝過我的親大哥……”


    林赤看到眾人詫異地表情,補充道:“我父母是被日本人的飛機炸死的,是我大哥救了我的命,要不然我早就死在上海的街頭了!”


    柳蘭心中難過,把身子向前挪了挪,手放在丈夫的膝蓋上,毅然道:“孩子,如果你不嫌棄,就把我們當做你的父母吧。”


    林赤抬起頭,他的眼睛閃過一絲晶瑩的光芒。


    ……


    是夜,子夜時分。


    整個南京城在曆經半個多月的戰爭蹂躪後,已疲憊地睡去。


    冬天的夜漫長而寂寥。


    如果天氣晴好,這個時候,天空的偏西方應該掛著一輪明月。


    隻是多日不散的霧靄和濃濃的陰雲一直嚴嚴實實的遮蔽著這片天空,試圖阻止所有惠澤這片土地的一切光亮。


    盡管如此,月光時不時撕破黑暗,在蒼茫的夜色投射出一絲光亮。


    借著微弱的月色,太平門西側的一條狹長的街道上,忽然從路邊破爛不堪的房屋群裏,顯現出兩個身影。


    兩個身影一路小跑,竟然悄無聲息。


    在臨近太平門的崗哨前,兩個身影又隱身於房子中。


    兩個身影從一排排房子的小巷中,穿插繞道,往太平門南側而去。


    看得出二人對此片區域十分熟悉。


    很快,倆人出現在太平門南八百米左右一排密集的房子前。這裏再往南一千多米就是中山門。


    這排房子依城牆而建。


    倆人分別從房子中間寬度僅有的八十多公分的空隙中,慢慢躋身到了城牆腳下。


    在房屋後麵緊靠城牆的地方,矗立著一棵粗壯的大槐樹。


    這是一棵年輪數百年的老槐樹,高達九丈多高,最高處的枝頭已越過城樓。


    二人身手敏捷,很快爬到樹上。


    其中一人腳踩著一根朝著城樓方向生長的分枝,手扶著頭頂上的枝條,慢慢踱步到了城樓下方一米不到的地方,手快速的搭在牆磚上,略一使勁,就上了城樓。


    後麵的身影如法炮製。


    一踏上城樓,兩人沿著城樓繼續向南跑。一口氣跑了兩百多米,城牆的外麵終於出現一棵同樣的大樹。


    桐樹生來就愛長個兒,這棵桐樹比剛才的槐樹長得更高,隻是樹幹離城牆的距離稍遠,足有一米五的樣子。


    第一個黑影爬上城牆,連猶豫都沒有,縱身一躍,雙手穩穩地抱住桐樹的樹幹,輕輕地滑了下去……


    第二個黑影稍有些猶豫,把身上背的長槍正了正,跟著也躍向樹幹……


    一落地,兩個黑影翻過腳下的小山坡,穿過一片光禿禿的山林,徑自向前方數千米的一座大山疾步而去。


    他們從山北的一條林間小路又是一陣疾行……


    半小時後,兩個黑影出現在紫金山東麓的一條並不太顯眼的小路上


    小路彎彎曲曲,在參差不齊的樹木遮掩下通向不遠處的一處山坳裏。


    在山坳的西北角,依山搭建了一間低矮的石頭房子


    他們來到房子前。


    第一個黑影抬手敲門。


    “咚咚”、“咚咚”兩串輕輕地敲門聲驚醒了熟睡的曲懷遠。


    由於家裏多了一個人睡覺,曲懷遠就在林赤的床前搭了一張床,同時兼著在夜間照顧林赤的起居。


    不但曲懷遠醒了,隔壁的曲懷齊夫妻也被這串敲門聲驚醒。


    其實早在這兩人靠近房子不遠處的地方,林赤就醒了。這兩天他睡眠的時間過多,漫漫長夜是他最難熬的時刻,他又不便下床,怕影響其他人睡覺,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他聽到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他判斷對方是兩個人。


    曲懷遠已緊張地坐在床上,正不知道要不要迴應時,林赤說話了。


    “大伯,你把燈點上,不會是壞人。”


    曲懷遠已十分信任身邊的這個年輕人。他的話讓曲懷遠一下子鬆了口氣。


    聽到了這邊的對話,那邊的曲懷齊也放心了,他在另一側房間提高著聲音問道:“誰呀?”


    門外的聲音立即答道:“是我!”


    柳蘭一屁股彈坐起來,趿拉著鞋就往門口跑,嘴裏興奮喊著:“是冬兒,是咱們冬兒迴來啦!”


    懷齊連衣服也不穿,跟著跑下床。


    門一打開,兩個人閃進屋子。


    柳蘭一把抱住第一個人,激動得語無倫次,幾乎是喊道:“冬兒,你可算迴來了!媽可是天天想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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