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的是絕對直線距離,而且悄無聲息,用這樣的方式,配合上隻有靈才能發動的極限速度,即便是再機敏的物種,也不可能輕易逃脫。深羅閃現綠芒的雙眼,在穿牆之後,果然清晰地看到了一個全身散發熱氣的活物。這東西身形不大,大概隻有一尺多高,瘦小靈活,四肢幾乎一樣長,“他”正從灶台上一躍而下,就要奪門而出。隨著“他”的動作,有無數硬物紛紛墜地,看上去應該是平時堆積在灶台上的瓜果蔬菜。


    深羅毫不遲疑地一腳就踢了過去,正中“他”柔軟的腹部,踢得這家夥“吱”的慘叫一聲,滾落在地,翻出去很遠。從這聲來判斷,已經確鑿無疑地是“它”了。深羅不敢怠慢,正要跟上再補一腳,就見對方還沒等翻滾之勢結束,突然四肢一點地,蹭地竄了起來。


    甚至都沒有緩衝!它開始以一種空前的敏捷,瘋狂地在廚房裏狹小的空間中亂竄起來。深羅猝不及防,不但沒能跟上,還被它重重地在臉上劃了一道,一隻眼睛幾乎抓瞎,他捂住臉用力捏了半天,才把差點掉出來的眼球塞迴原來的位置,再一轉,已經是完好如初。深羅惡狠狠地開始在房中追這個兇手,如果有人看得見的話,那端的是跑得令人眼花繚亂——雙方都飛起一般,在房頂和牆壁上四下縱橫,飄忽不定。


    最後,還是無名生物占了身材的便宜,它覷了個空,從地上猛地一把撈了樣東西,嗖地一下跳出了門。這時,深羅已經看到了廚房門外的燈光——周徽知道深羅進去抓捕,但奈何自己視力有限,沒奈何隻好再度點燈,正堵在門外。


    那東西衝出門外的時候,一頭栽在周徽的燈籠上,就聽“嘶”的一下,燈籠紙被扯了個稀爛,蠟燭正倒在它的頭上,“忽”的就是一片火光,似乎是有什麽毛發之類的東西燒焦了。它疼的吱吱亂叫,但居然極聰明地在地上就地打了幾滾,把火光給壓滅了,這才又站起來接著狂奔而去。


    整個過程,也就是眨兩下眼的功夫,而且這個奇怪的東西,居然也始終沒有放下剛才從地上拿起的物品。深羅尾隨而至,但“它”已經無影無蹤。隻有周徽驚詫地望著一個黑暗的方向,喃喃自語地說道:“猴子……”


    什麽?深羅心中一震:果然是現實中的猴子嗎?這麽說那些宮女們沒有在說夢話?“你認得那是什麽種的猴子?”周徽的表情顯得有些怪異:“沒有尾巴……是,是小巧嗎?是猴子老爹的小巧啊!”深羅聽得一頭霧水,“你認識那隻猴子?”


    周徽卻搖搖頭:“不。不認識。它隻是像小巧而已,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它一定是猴子老爹的猴兒。”“為什麽這麽說?”“用來戲耍的猴子,都是沒有尾巴的。王宮裏,隻有猴子老爹耍猴,隻有他這樣做。”


    借著深羅再度點著的燭光,兩個人清楚地看見,在地上散落的,果然都是各種各樣的蔬菜和水果,特別是水果,基本上都給扯散了,砸在地上汁水四濺,在被弄髒了的地板上,清晰地印著猴子特有的小腳印,淩亂不堪。周徽順著腳印往走廊裏走了幾步,深羅非常輕快地擊打了一下牆壁,附近區域的走廊牆壁上都閃耀出了淡藍色的微光,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就在猴子消失的方向,在地上有兩粒圓滾滾的東西。深羅過去撿起來一看,迷惑地把它遞給吳王,那是兩粒葡萄。應該是剛從葡萄串上掉下來的。看著葡萄,周徽沉默了片刻,提高了聲音,似乎是衝著某個未知的敵人怒吼:“想讓我相信這是貪吃的猴子作祟,白日做夢!”


    深羅抱著肩膀思考了一下,安撫地拍拍周徽,“我們也隻有這個線索了,追下去看看吧。希望李則斯那邊進展順利。”李則斯這個時候,也正在追蹤一隻奇怪的猴子。在夢中,他每次抬腿,都覺得沉重無比,盡管花了很大的力氣,但還是像在空中漂浮一樣,行進困難不已。


    眼見著猴子越跑越遠,他心頭一股無名火起,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激勁兒,他撮口一唿,從口中噴出一道白氣,周圍頓時刮起了力道十足的強風——李則斯暗自有點兒吃驚:原來在夢中,居然能把原有的力量放大這麽多?風幻化成了透明的蛛網,向猴子兜頭罩過去。


    但是還沒有靠近猴子,忽然像被人從另一個方向吹了一口氣,癟了下去,頓時消失。猴子歡叫著連蹦帶跳,投向了薄霧中一個漸漸出現的人影。李則斯邁著幾乎走不動的腿,以一種滑稽的姿態跟著飄來。那個人影,等湊近看,才發現非常瘦小。


    纖細的四肢,小小的手腳,與脖子有些不相稱的大大頭部,眼睛雖然很大,但是卻像青蛙一樣在臉上凸出著,小得不成比例的鼻子和嘴。整體看起來,就像是本來應該很美麗的孩子,五官卻有點漂亮過頭,反而成了駭人的誇張一樣。但是,不知道怎麽的,他總覺得這個人有點兒像剛剛出獄那段日子的自己。是營養不良嗎?還是說……


    還沒等他想完,一個聲音從這個人口中傳了出來:“你是誰?”聲音出人意料地甜美脆爽,是男童尚未變聲時,高亢而清越的嗓音。是個男孩嗎?李則斯挪動到人影的麵前,撥開眼前的霧氣,低下頭審視,那果然是個男孩。雖然身材長得令人扼腕,但是臉上卻沒有一點皺紋。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有點兒出號的大,而且不停地向四方轉動,好像控製不住般集中不了視線。


    李則斯被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孩嚇了一跳,本能地想:“他會是那個造成昏睡的家夥嗎?”男孩見他不迴答,又追問道:“你也不會說話嗎?”也?這裏有人是啞巴嗎?李則斯忍不住脫口而出:“我當然會說。你是誰?”


    男孩摸摸猴子的頭,李則斯看見猴子頭上的毛發禿了一塊,四周的邊緣變得焦黑,像是被火燒過——剛才被它撓中的時候,好像不是這樣的啊?


    “我是兒子。”“誰的兒子?”“爸爸的。”“爸爸是誰?”男孩猛地抬頭,臉上的表情扭曲:“誰讓你問了?!”聲音驟然拔得很高,隨著這一聲,周圍的霧氣在眨眼間就散了個幹淨,像是被無數風扇吞了進去。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熊熊焚燒的火苗,李則斯的腳下,就正踩在一塊滾燙的岩石上。


    灼傷的劇痛片刻間就傳到了腳心,李則斯慘叫一聲蹦了起來,但隻要落下來,就是被高溫無情炙烤。李則斯的鞋子很快就燒起了火苗,從腳上開裂,掉落,變成了一堆火星,裹腳布也隨之化作飛灰,赤裸的腳上皮膚被燙起了大泡,接著被踩裂,流出膿液,然後就是發黑炭化。看著李則斯猶如被活生生炮烙一般在地麵上蹦跳,男孩拍著手笑了:“燒鵝掌!燒鵝掌!”


    瞬間就被折磨的快要崩潰的李則斯,腦子中電光石火地閃過一個念頭:“燒鵝掌……這是一道名吃!”把活生生的肥鵝放在慢慢燒紅的鐵板上,任它們因為痛苦而走來走去,最後鵝掌被烤熟,鵝也倒斃,這時候再把鵝掌切下來上桌,味道鮮美無比,可是鵝的其他部位,卻因為恐懼而變得惡爛不堪,隻有扔掉。


    十來隻鵝……才能湊一盤……李則斯已經快要跪在地麵上了,他衝著安然無恙的男孩大叫:“快停下!我不是鵝!我是人!”男孩聽見他的話,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忽然頓悟般地敲了下頭:“人的腳沒洗,很髒!不要吃!”話音還沒有落,溫度就迅速冷卻了下來,剛才還是火熱地獄的地方,已經是冰涼徹骨。


    李則斯一頭栽在地上,捂著腳呻吟翻轉。他的雙腳,就在剛才短短的時間內,已經重傷,痛楚殘酷地從脊椎直達腦髓,狠狠地抽打著他的每一條神經。男孩好奇地看著他打滾,但卻還尖著嗓子提問:“你先告訴我你是誰!”李則斯在塵埃裏煎熬的這幾秒鍾,已經想明,這個男孩,一定是造成昏睡的重要嫌疑。


    因為他對夢境的掌握,自如的過分了。李則斯的入夢之技,是一種用自己意識嵌入他人腦海的手段,他人可能會在夢中看見他,但是絕不會影響他,就算他們有意識地想在做夢時做些什麽,但是往往因為意念紛亂,無法集中精神,達不到自己想要的目的,所以李則斯這樣的秘術師,才可以借機自如地在夢中穿梭,用以偷窺做夢者不為人知的心思。但相應的,因為入夢者的意識是清醒的,如果他們在夢境中迷失,又沒有人指引他們迴來,那麽在現實中,他們也就會永遠地沉睡下去,直到全身衰竭而死。


    但是這個男孩,一上來就敏銳地發現了自己,並且能夠精確地、收放自如地折磨他。甚至沒有片刻的遲疑。李則斯隻能乖乖迴答他的問題,而且必須完全順從,因為這個孩子隨時可以殺了他,徹徹底底地,把他從兩個世界都抹殺。而在夢的另一端,文文焦急而無助地看到李則斯的兩隻腳散發出一股難聞的焦糊味,在扒下靴子之後,腳的大部分皮膚輕易地就隨著裹腳布一撕而下。


    大廳裏的人們都看到了這幅慘象,啜泣聲再度充滿了空間。文文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她花了很大力氣才不讓自己也哭出來,為了平抑心中的恐懼,她用力揪住自己額上的那綹紅發,用力之大幾乎要生拽下幾根來,這才勉強迴複了鎮定,用盡量平穩的聲音跟大家說:“不要慌!這隻是假相,他會好起來的!”


    人們抱作一團瑟瑟發抖,文文的侍女也在其中。兩位保鏢的臉色已經是難看之極,他們緊緊地站在文文的身邊,不敢離遠一步。文文很清楚,這個時候,她必須要克服一切,忍耐著成為主心骨。由於人們不敢上前,她隻有自己動手為李則斯處理傷口。文文也很害怕,看見血和流膿變黑的皮膚,她也想吐,可是她不能後退,如果她再害怕,這些人就會徹底崩潰。


    “吳王殿下已經出去查明真相了,這裏很安全,有護符和燈光保護我們,大家放心。”語音還未落,離她最遠的一群人,哭聲戛然而止。等文文聽到其他人的驚叫,飛奔過去探看時,那群人已經整齊地在原地沉睡了過去,就這樣保留著互相擁抱的姿勢,無論如何都無法叫醒。大廳裏的尖叫,此起彼伏。


    猴子閃爍著熱量痕跡的腳印,在走廊的盡頭消失了。緊隨其後的深羅迷惑地停住了腳步,他詢問地看著在後麵氣喘籲籲跑來的吳王,那意思是說:“奇怪,腳印怎麽突然消失了?”然而周徽用手中的燈籠在周圍照了照之後,臉上現出了驚異的神情:“怎麽是這兒?”“這兒是哪兒?”


    周徽把燈籠交給深羅,開始在地麵上尋找。他一邊找一邊用手不停地這兒敲敲,那兒砸砸,很快,他找到了什麽,也不嫌髒,手指嵌在地麵上一用力,摳起來一塊磚。深羅看得清楚,在磚下麵有一個環狀的把手。那把手掩蓋在磚塊之下,表麵卻顯得光滑,應該是常有人使用。周徽也摸到了把手,表情變得更為複雜。他抬起頭對好友說:“這裏,是我當年藏貓貓的地方。”


    “因為總被太監和宮女們找到,我一賭氣,私底下找人挖了個地窖,也就是個能裝幾個小孩的小地方吧。後來大了不玩了,又有了自己的府邸,就廢棄了——難道猴子也知道這裏?”深羅示意周徽起身站遠,他用手在空中虛晃,一股看不見的力量自動抓住了把手,猛地一提。一塊石板應聲而開,現出一個黑黢黢的通道。深羅用眼掃了一下:“很深,絕對不止幾個小孩的容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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