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論隻有一個,有人在吸取這個國家的國力用於私利,用於對抗周清的統治,而這些國力卻是百裏羽要用來北征蠻族,用來建立“九洲一統”的理想國家的基礎。他必須挖出這個人來!好在他有一個相當可靠的盟友,這個人掌握著東陸金錢資貨流向的準確信息。這個人當然是江棣。


    在這幾個月中,江棣集中了宛州江氏最優秀的帳房和算學家,動用他個人研究的“子母對元算儀”,在江氏的宗卷館裏夜以繼日的計算東陸諸侯國在過去幾年中的交易總額和資貨吞吐。這次計算量之大駭人聽聞,超出人力的極限,其間每日都有算學家因為力盡而病倒,甚至就此一病不起最後辭世的也不少,共計十七位堪稱大師的算學家死在這次計算中。


    這些算學大師甘願為江氏效力至死也有學術的原因,這期間幾乎整個宛州的算學家都在江氏的旗幟下匯聚,傾盡一切努力研究新的算法,攻克算學難關,以確保按期完成這項不可能的人物。幾乎每一日都有優化的算法投入使用,對於算學大師們來說,這是畢生難以遇到的契機,他們的生命到了需要燃燒的時候了,即便油盡燈枯,讓他們看見算學之山的一次輝煌噴發,他們也心滿意足。


    到最後,江氏的算學家們衍生出普通人看來好比天書的“天耀九溪算法”的算法,一次可以解開一套九元方程,後世不斷研究這套算法,到了商朝中期,光是分析這種算法的書就可以在大商官藏圖書的“古鏡宮”裏堆滿一麵牆的書架,而這套算法居然在一個月之間就被研究出來並且投入了應用,可見江棣的壓力下,江氏的算學家們真是發瘋了,瘋子裏麵出天才,把以往幾十年不能貫通的一些學術難題都解決了。這幾個月中東陸算學的大發展近乎超過了過去近百年的積累,算是一個意外的收獲。江棣沒有辜負他的盟友,最後的計算結果按時被呈送到帝都,周清和百裏羽的桌前。計算結果昭示了一切,百裏羽完全的明周了他和敵人的實力對比,也清楚的看到了那筆被貪汙的巨大財富的流向。


    他要殺一人以平天下,他已經找到了這個人。百裏羽鎖定了他的目標——治粟寺平準令,青王,周禮。“帝師”百裏羽,是個從來都不殺螻蟻的人,每次他出手,都要斬下一顆尊貴之極的人頭。鎮遠四年三月,根據當時宛州江氏的交易記錄推算,江棣已經把所有能調動的流動資金輸送到了帝都去支持他的皇帝朋友,並且開始出售江氏名下的一些產業。以宛州江氏傾國之富,原本養皇室幾年都不是問題,麻煩出在江氏龐大的資產很難驟然折換為金銖,林場、店鋪和商號還好說,掛上金額假以時日可以售賣掉,偏偏江氏的主業是一張覆蓋整個東陸的金融網絡。江氏的金票通行整個東陸,江氏的票號也是最主要的經營。而票號是不能出售的,也沒有人買得起。


    這時候就不是江棣要不要救皇帝的問題了,而是皇帝要不要救他的問題。他再義薄雲天,奈何一代巨富“雲天驛客”的口袋裏已經摸不出多少金銖了。這種情況下,應該是出自江棣的建議,周清和百裏羽們考慮要對宛州十城的所有商家開刀了。一個江氏養不起帝都,整個宛洲還是可以的。北離四年四月初三,周清終於步出帝黨的秘密會議殿堂,在太清閣上招待各國派來哭窮的使臣們,醇酒嬌娃,極盡奢華。使臣們驚訝的發現他們哭窮的功夫完全沒有用武之地,這一次皇帝是來安慰他們的,周清明確的告訴他們,自己已經體諒了他們的苦衷,知道諸侯的財庫裏也很困難,但是怎麽辦呢?


    軍隊還是要養,帝都隻有花錢才能安定下來,北蠻隻有花錢才能平撫,所以,諸侯可以去借錢來繳納宗稅,以後慢慢償還。諸侯使節們麵麵相覷,誰又有能力能借錢給東陸的君王們呢?周清給出了答案——宛州商人。江棣的推斷非常準確,商人們巴望著借錢給皇帝和諸侯們,雖然也並非沒有猶豫。沒有商人不希望接納權貴,而且由國家擔保的借款有償還的保障。但是前提是必須是皇室為擔保的,全體諸侯的共同貸款,否則單一諸侯和豪商的貸款交易,豪商難以在償還問題上有發言權,必要時也難以找到居中斡旋和仲裁的人。所以商人們手中捏著巨款,觀望著這個巨大的機遇,他們中甚至有人期待著這些錢被用於北征,開啟九州一統的巨大商機。一下子似乎所有問題都得到了解決,看起來皇帝、百裏羽以及帝黨的一眾幹將們都興高采烈,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的諸國使臣們也隻有跟著表示出歡欣鼓舞和感恩來。


    於是皇帝下令大盞飲酒,直接在太清閣下燒豬炙羊,歌伎女樂們載歌載舞,飲到酣處還互相題詩饋贈,唿應唱和,文字極盡冠冕堂皇,帝朝未來一片光明。次日醒酒的使臣們每人都收到了一份詔書,令他們帶迴盡快和自己的主上聯係,預備出發參加鎮遠四年七月十五日在宛州淮安召開的“宛州義商宗稅特貸會”。


    使臣們這才發現自己踩上了一條賊船,這個不知如何組織起來的宗稅特貸會,是無法不去參加了。宗祠黨再次震動。世家係統高速的運轉起來,收集資料緊急討論,他們必須盡快做出決策。如果周清拿到錢,也就拿到了宛州商會的支持,解決羽林天軍的兵變問題輕而易舉,此後再也無人可以阻擋他的戰車。站在前台負責操作的人接到了決策,幕後的人隻提出了一個應對方案,這次宛州淮安的特貸會,皇室代表由青王周之出任使團的領隊。周清無法抗拒這個提案,首先,作為治粟寺平準令的青王確實是一直負責向諸侯征稅的官員,而且葉城死後現存的資料完全無法抓住青王的把柄;其次,青王已經到了宛州淮安,遊曆諸國的周禮之此時恰好偏偏有如天助般的在淮安考察鹽鐵稅,他不任使團首領,實在很難。帝黨的幹將們再次被宗祠黨的老家夥們狙擊了,宛州是大周的屬地,可是實際已經遊離出了皇室的控製。


    在宛州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皇帝的威嚴在那裏沒有絕對的效力。如果使團的首領是青王,那麽他會在淮安做什麽?會場上的江棣已經不足以號令十城商會了,更不能對抗。沒有人能夠解決這個問題,周清旗下兵將,沒有一人能夠應對這樣複雜的局麵。這是一場異常沉默的會議,最後,百裏羽站了起來,他的提案令帝黨所有成員吃驚,他要獲得周清的全權授權,可以不向周清請示而采取一切便宜的行動,然後,他要把自己編入這個使團,去旁聽這場東陸最龐大的官商交易和經濟談判。百裏羽如願的獲得了周清的授權,因為周清也已經沒有辦法。百裏羽點名要求攜帶葉望隨使團同行,周清完全同意,在宛州淮安那個自由的城市,一個力敵千軍的武士對於保護百裏羽的安全來說是必須的。


    可周清也不知道的是,百裏羽這個幕後黑手決定自己親自出戰,是因為他已經做出了不能預先知會任何人的一個決心。他的決定是——青王周遊列國的行程將終結在淮安這座美麗富饒的城市!如果青王取勝,被終結的就是百裏羽的生命和曠古功業。此時無論是葉望還是百裏羽,都不懷疑葉城的死和皇室財庫的巨案背後是青王的一手操縱,青王等待著這個機會翻盤,也已經等待得太辛苦。對於百裏羽,他開始後悔當時沒有在太清宮的雨夜把這個棘手的敵人也一並殺死,以至留到今天成為可以顛覆政局的禍患。


    這是一個錯誤,而現在他要彌補這個錯誤!這個錯誤已經阻擋了他即將踏向北陸的鐵蹄,對於百裏羽這樣一個如皇帝般君臨天下的權力賭徒而言,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至於葉望,百裏羽挑選他隻有一個理由,對於葉望而言,是一個完美的複仇機會!百裏羽與葉望入宛州鎮遠四年五月,一個並不龐大的使團前往淮安,名義上是為真正的使團長青王周禮帶去任命詔書並給予協助,但帝都的風雨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即使嗅覺並不十分敏銳的人也能看出,這是帝黨用來節製青王的人手。


    使團名單中,被宗祠黨盯上的有三個人——林放業、葉望和百裏羽。林放業,周清最早的跟班,牙商之子,現在更掌管當年周清待過的市舶司,帝黨之中少有的精通商事之人,在宗祠黨眼中,此人的威脅遠不是玄天閣那群隻會打架的愣頭青可比。葉望,姬氏的新任家主,宗祠黨的眼中釘,當從百裏羽那裏得知青王就是令葉城自盡的幕後黑手之後,葉望的目標就緊緊鎖定在青王身上。而令到使節和重臣們都摸不透的,就是這個名義上的使團副長百裏羽。


    身為李則斯的門生,百裏羽在這之前保持著和他老師一樣的神秘和低調,但能在這個關頭被周清派來就讓任何人都無法小覷他的存在。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青王周禮。葉望的到來,已經讓他暗中有些緊張,百裏羽這個神秘莫測的家夥更是讓他本能地感到了危險。宗祠黨並非易與,在天元的情報網盤根錯節,有關貪杯館之夜的風聲,也通過一些渠道傳到了周禮的耳中,他知道那個陰冷的年輕人有著雷霆一樣的手段。當然周禮之也不是弱手,否則便不能一直活到現在,在商政的戰場上,他有著絕對的自信,他決定先下手為強。


    鎮遠四年五月十七,唐國鴻臚寺少卿張仲及數名從人及護衛被發現死在西江邊的驛館之中,張仲身被數十刀,胸口被砍得稀爛,仿佛開了個大洞,內髒都翻了出來。死狀之慘,迅速傳遍了淮安的大街小巷。一國的使節在淮安境內被殘殺,讓整個宛州都為止震動,江棣卻在暗暗叫苦,這次暗殺明顯是有針對性的,而甫一出手找的就是國力雄厚的唐國,可說對方已經喪心病狂到一定程度。此次宗稅特貸會已經關係到江家是否還能在宛州立足,可以說是危急到了極點,此時十城城主和各國的使節都有了離開淮安避禍之意,城內也人心不穩,若是開不成會,江家當即就要玩完。


    在江棣感覺到如山壓力的同時,百裏羽麵臨的卻是直接的威脅。百裏羽進入淮安後,並沒有直接會見青王,也沒有照會平國國主,而是先住進了淮安公所旁的雲生客棧,不料剛剛入住,便發生了變故。突然樓下傳來鼎沸人聲,林放臨窗窺探,卻發現百餘兵馬已將雲生客棧團團包圍。葉望隻身單槍守在樓梯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樓下兵丁逡巡不敢上,隻好圍成一圈和葉望對峙著。此時有人匆忙趕到,連唿誤會,命眾兵丁退下。葉望認出來人是玄天閣背後主要資助者之一的李景龍。


    因周武皇帝周清登基之時,為感謝李景龍的資助,李景龍入天元,還曾破天荒地被恩準以天子布衣之友的身份隨駕觀禮。李景榮在天元逗留期間,天玄四人與其一起盤恆數日,彼此很是熟絡。原來唐國以本國鴻臚寺少卿在淮安遇刺為名,一萬大軍兵發淮安,於青石城下要求青石城主離勳業借路,離勳業以十城共同防務的協定拒絕了唐國的要求。磋商之下,唐國三軍卸甲,就地紮營,限淮安於十日內偵破命案,緝捕兇手,否則便要兵戎相向,踏破青石,再沿西江順流而下,直搗淮安。筱勳業於是飛鴿傳書,將協議內容通知淮安、沁陽,要求淮安於十日內偵破命案,並請沁陽派遣兵馬至青石協防。


    江棣接信不敢怠慢,命李景龍全權負責偵緝事宜,淮安城一時間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李景榮很快發現,雖然張仲身被刀傷無數,但卻是都在掩蓋那致命的一擊——胸口一個巨大的血洞,隻有極其銳烈兇猛的槍矛之技才能造成如此可怕的傷口。於是淮安城防如臨大敵,凡看到攜帶長槍者,都立即扣押盤問。而葉望的長槍非常顯眼,他們前腳投宿,客棧掌櫃後腳就派了腿腳快的夥計趕往淮安商所的兵馬務通報。淮安兵馬副使劉海濤忙點了五百城兵前往緝拿。李景龍其時正與兵馬使馮古調度兵馬協防青石,聞訊立刻飛馬趕來坐鎮。沒想到一進客棧就看見了故人。


    於是上前為葉望解圍。李景龍遣退兵馬,與葉望見過禮。百裏羽此時也不便繼續匿身,於是邀李景龍上樓相見,隻說自家是來協助青王列席會議,以利這宗稅特貸會完滿成功。李景龍也是聰明絕頂的人物,若說百裏羽要一力促成會議,他自是深信不疑,但若說是為配合青王,他就先在心中打了個折扣。百裏羽說到此,也就要求李景龍帶他去拜會青王,交割使團事宜。又特別指出要同時會見商會代表,李景龍自然一一照辦。


    當日下午,在平國公的別館,青王與百裏羽第一次正式會麵。百裏羽身懷聖旨,雖然青王桀驁,也不得不低頭領旨。聖旨本身就是百裏羽代擬,表麵上講百裏羽一行為協助青王而來,但暗中之意卻把青王和百裏羽擺在了至少相當的地位上。聖旨讀罷,百裏羽上前與周禮敘禮,此刻雙方還都保持著客套。其他商會代表也紛紛前來見禮,他們大都是精明無比的生意人,縱看出這皇帝的使團內有別苗頭的意思,兩邊也不敢得罪,隻是一般的籠絡。百裏羽也不置可否,隻是將這些人表現一一記在心裏。


    青王邀百裏羽一行在平國公的別館暫住,百裏羽隻是婉拒,反去了李景龍的宅邸。這又折了青王的麵子,百裏羽雖然老謀深算,但思路裏終究有一些欽天監戾氣的影子。但這也並非僅是為了和青王對峙,百裏羽連夜布置了林放業和李景龍一些關節,而這些事直到最後才顯露出其險惡之處。第二日,使團既然已經會齊,拿了周清的符節,在青王帶領下前往平國公公羅建益處正式見禮。雖然周禮之已經和平國公有過交契,但卻並非以皇室使團長身份,今次卻是正式相見。


    平國國君羅建益時年四十有七,因保養得當,看起來倒似三十七八歲的模樣。或許是因為手中的權力日漸縮小,羅建益身上褪卻了王孫貴族之氣,代之以一幅謙謙君子模樣,其待人接物守禮有度,談笑間令人如沐春風。他不但對青王恭敬有禮,對百裏羽也持禮甚恭。羅建益召開了盛大的宴會,平國高級官員以及淮安商賈名流盡數到場,歡宴達旦。翌日,百裏羽一行便隨李景龍趕去停屍之處驗屍。唐國使節團的屍體已經星夜送迴唐國安葬,隻留有三具淮安商會接待官員的屍體。死者均被銳器透胸而過,傷口貫穿胸膛,刺入口直徑兩寸有餘,刺出口則不足一寸,肋骨心肺幾乎都被絞爛。


    仵作說根據他二十年的經驗,推斷傷口應當是由長槍穿胸而過所致,因此城中四處緝捕盤查攜帶長槍的人。林放業忙為葉望分辯,說葉望的長槍槍峰不過一寸,而傷口的刺入口足足二寸有餘,顯見兇手不是葉望。一直沉默的葉望卻忽然插口道,如果用槍術的圈勁——也就是讓長槍高速旋轉的話就可以,圈勁加上刺擊的力量,一抱粗細的大樹也能一槍擊斷,何況是個活人了。於是李景龍找了個死囚,發給武器鎧甲,許諾若能接下葉望一槍,便將其當場釋放。葉望行事光明磊落,一槍下去,死囚當即斃命,身上的傷口甚至超過了唐國使節身上的。林放業在心裏暗罵葉望死腦筋,不懂變通,這不是坐實了自己的罪狀麽。然而百裏羽做得出了另一番結論,死者若是死於圈勁,長槍透胸時因摩擦發熱,傷口附近的血脈應當是鬆弛的;而眼前的創口,周圍的皮膚略顯紫青,血脈收縮,透體而過的,應為奇寒之物,因此推斷死因乃是冰錐透體而過,那麽兇手就應當是一個擅長印池秘術的秘術士。一舉洗清了葉望的嫌疑。


    迴到李景龍的宅邸,家裏已經亂成一鍋粥。原來江家派了大管家江平前來通傳,要李景榮攜百裏羽一行立刻到江家議事,已經等了小半個對時。百裏羽一行匆匆趕到江家,原來楚衛國使團昨夜竟也全部遇害。自唐國公使遇害以後,江棣已派出城兵分頭把守各國公使、密使下榻之所,一為監視其行蹤,二為保護其安全。楚國使團遇害之時,昨夜司職的百餘名兵丁居然全都都渾然不覺。此時各國使節均已人心惶惶,雖盡力封鎖消息,但相信死訊不出兩日便將傳至楚國,若屆時楚國也兵臨城下,則青石斷然難保。百裏羽知道江棣的意思是請天元出麵調停,以緩和形勢,但此時楚乃是最積極支持北伐的兩個諸侯國之一,又是拱衛帝都的股肱,天元對其極為依賴。


    天元此時調停,便等於向楚國將要挾天元和商會的機會拱手奉上。最終百裏羽決定一邊與各諸侯國使節及各城城主接洽,一邊協助李景龍偵緝兇手。二人決定,不管各國的公使還是密使,一律直接揭穿其身份,並強行將他們遷居商會驛館派兵加以保護。一時間,各國使節和先後趕來的各城城主匯集一堂,場麵十分尷尬。就在此時,青王卻依然可以在平國公別館中自由出入,並沒有受到任何限製,有人認為這是對青王的特別禮遇,但有些人則覺得百裏羽是有意降低對周禮的保護。由於公使接連被刺,商會城主大會第一次會議被迫提前召開。對於是否支持周武皇帝北伐一事,各城城主莫衷一是。


    李景龍生平早在遇到周清之前,百裏羽就在商會中布了一枚棋子。李景龍出自法學世家,其家族曆史悠久,甚至可以追溯到商朝中期。曆朝以來,李氏一族在大理寺、廷尉府之類的機構擔任要職的不計其數,而曆代的法律典籍的編纂也經常參與其中。自周朝以後,李氏一族逐漸衰微,到李景龍父親這一代,已經沒有任何官職了。李景龍是李家的長子,為人儒雅俊俏,通曉律法,是重振李家的希望所在。不知出於什麽原因,李景龍十八歲時忽然離家出走,杳無音信。數年後,李景龍父親病危,李景龍忽然歸家,在父親榻前立誓,終要光複李氏一族的榮光。同時,李景龍帶迴了很多的奇珍異寶,若非這些珍寶,李家幾乎無錢收斂其父。


    根據傳說,商朝無論在物質文明還是精神文明上都達到了周以前的巔峰。而寒紀的大洪水幾乎在瞬間摧毀了整個商皇朝,其所遺留的下來的文字資料少之又少,使得寒紀以前的曆史除了口口相傳的歌謠詩篇以外,幾乎呈現一片空周。傳說商朝律法遣詞華美精確,而立意深遠,又層兩度將禮刑二律鑄成銅柱,立於當時九州中央的山巔,以公示天下。李景龍通過將古九州地圖和現在九州地圖的對比,推斷禮柱鑄於商朝早期,當時的人類所認知的大陸中央應當在現今的雲州;而刑柱立於商朝中期,其時華族疆土較商朝早期有所拓展,所以刑柱應當位於滁潦海中,由於立於山巔之上,或許未隨洪水葬身海底。


    在百裏羽的指點下,李景龍連挖了十餘座祖墳,掘得金銀財寶若幹及商律殘篇數章。於是將商律殘篇獻給廷尉,請廷尉向仁帝奏明其願意出海探尋二柱,仁帝素來喜歡這些奇聞軼事,於是欣然允諾,是為雅賄;又以奇珍異寶賄賂內監,混入皇宮私會出身於淮安巨賈江家的裕妃,裕妃於是修書一封,在娘家人麵前極力推薦李景龍,李景龍許諾其所探尋的航道會為江家共享,於是獲得了江家金錢上的支持,是為色賄;最後以金銀財寶賄賂市舶司官員,是為金賄。而李景龍心中卻有另一番的打算,所謂探尋二柱不過是他的借口。李景龍早年離家出走,隻為向往海上生活,隨商船出海數年,一直做著半商半盜的勾當,李景龍深知其中大有油水可賺,於是傾盡全力,甚至不惜挖掘自己的祖墳,竊取祖先的陪葬之物贈人,全為獲得一張珍貴的出海許可證。


    後來,李景龍在發現刑禮二柱的時候“順帶”開辟了東路通往能夠西陸的航道,成為雷州大瘟疫一千五百年後,第一個踏上雷州的東陸人。李景龍從西陸沿海的平原中發現了更多的商機。當時,各諸侯國土地兼並現象十分嚴重,九州各地都有著大量失去土地的閑散農民,由於百餘年未經戰爭,東陸的人口已經超過了其所能供養的極限。


    仁帝遂在雷州設郡置縣,準許百姓遷往雷州耕種,而李景龍成為了這次大遷徙中,朝廷指定的船商。不過數年,李景龍便以僅次於十城城主的身家加入宛州商會。百裏羽本來隻是打算架通一座與江氏聯係的橋梁,但薄種卻得廣收,李景龍成為了玄天閣的重要經濟支柱。這枚棋子所取得的成功,甚至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雷雲二州在東陸人眼中是一片荒蕪貧瘠之地,兼且海路難行,尤其滁潦海西段,暗礁與漩渦密布,又有海盜占據北麵島嶼作為據點,一向被視為死亡之路,一般船隻都不願靠近。坊間有傳聞,說李景龍早年是海盜出身,曾在海盜船上呆過幾年,了解隻有海盜們才知道的“安全航道”。


    然而這些“安全航道”也盡是險途,卻難以解釋何以後來李景龍的船隊經年風雨,在險惡的環境裏進出卻無一毀損,甚至連大點的事故都沒出,相比其他商隊頻頻傳出的船毀人亡的消息,簡直是個奇跡。即使在李景榮還在世時,也有不少好事者或出於好奇或是受雇四處打聽李家船隊總是順風順水的奧秘,探明航路,更不時在水下暗中護衛船隊,因此得以發家。


    更有人以深悉內情的口吻說出,李家每年都要在宛州各地秘密采購兵器。本來大戶人家都有護院,更有兼營路護生意的,采購兵器並不足為奇,李家在海上行船,為防海盜,多備兵刃自無可厚非,然而李家一個賬房醉酒之後說出,李家每年采購的兵器大都不知所終,這一項上就要賠上不少。似乎為了證明這位賬房先生的話,李景龍船隊裏的一名水手也曾在私下向碼頭上的其他工人說出船上的箱子被無故拋進海中的秘聞。有人偷偷統計了李家的兵器交易,盡管不夠完全,但即使隻根據部分的數字,李家的兵器更換率也確實太高了一些。因此又有了這樣的傳說。


    平國與十城商會的關係平國曾經一度被認為是周朝曆史上最強盛、最有魄力的國家。自從鬱非紀末期,商會遷入平國以來,當年的平國公羅仲彥以為強國契機,於是大力扶植商會通過了一係列諸如修築官道、拓寬河道、減免賦稅等鼓勵商業的措施。宛州的農產品及手工製品源源不斷地通過水路、陸路向天元及其他諸侯國輸送出去,換迴沉甸甸的金銀。同時,羅仲彥認為治國如治商,於是提拔了一部分商人擔任各級官吏,形成了一個嶄新的社會階層——官商。


    最初,這些商人擔任的大多是經濟類的職務,但隨後,他們逐漸開始向政治和文化方麵滲透。羅仲彥並不是完全沒有考慮到這種後果,他也不可能拋棄在平國綿延數百年的世家公卿階層而完全信任重利輕義的商人。他從一開始就以各種政令限定了商人從政的限定,然而商人們還有另一樣武器——金錢,在他們自己滲透不進去的領域,金錢可以代替他們完成這項工作。


    羅仲彥駕薨以後,其後人更加不能控製早已將觸手伸展至國家各個領域的商會,在與平國政權的鬥爭之中,商會最終取得了勝利,衡玉、綏中、青石、和鎮、柳南、通平、淮安、周水和沁陽先後宣布自治(明國的自治領雲中不在此列),並成功地通過迫使平國政權頒布了“整飭軍備令”等一係列政令,獲得了合法招募私兵、城兵的權力,從而在事實上掌握了國內的軍事力量。由於平國經濟基本以九城為核心,這等於已經將平國的政權架空大半。然而有一些領域,是商會一直不敢碰觸地,其中最核心的領域就是賦稅。因為商會畢竟還有忌憚的東西,那就是天元和其他諸侯國對此的態度。


    盡管天元和各諸侯國的經濟或多或少都對商會有所依賴,但商會對平國政權的架空依然是對王權的挑戰。但這種挑戰逾越了天元和諸侯國的容忍範圍,那麽等待商會的將是滅頂之災。然而在周武皇帝登基後的短短三年,這最後的平衡也被打破了。由於資助周武皇帝登基有功,商會被允諾進一步架空平國政權,將整個賦稅係統一分為二。商會以“代征”的名義控製了交易、路橋、通關、田稅、牲畜稅、漁稅、茶稅在內的大部分商業和農業類稅收,平國侯則僅僅保留了貢稅等少量完全供給王室生活所需的稅賦。


    各城商業聯會“代征”的稅款則分為十份,天元得三成、平國侯得二成(大部分用於維持平國名義上的官吏結構),其餘皆由商業聯會規劃後用於維持本城官僚機構、城市防務、基礎建設等開支。特貸會暫停之後,青王並沒有停下他的攻勢,等待對手死去不是他的作風。太清宮的鬥爭中他漏算了一個最可怕的對手,這一次他要連本帶利討還迴來。青王清楚地知道,現在周清還能坐得穩他的皇位,完全是依靠江家的支持,僅僅是羽林軍的嘩變就能摧毀他脆弱的統治基礎,更不用說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宗祠黨與野心勃勃的諸侯。但是他要做的,不僅僅是無限期地拖延會議的進程,讓失去支持的周清在太清宮內慢慢腐爛,而是給出一記重拳,直接將周清和他的玄天閣送進墳場。因此,他將目標牢牢鎖定在周清最堅定的支持者江棣身上,他要釜底抽薪,讓這個並不牢固的鍋在地上摔得粉碎。


    青王不像周清一樣手握兵權,在太清宮裏失敗過一次的他並不對在同一領域獲許勝利抱什麽希望,因此他的武器更隱蔽,也更致命——錢,從大周朝的國庫裏憑空消失的千萬金銖!很難說國庫裏消失的那部分金銖到底有多少進了青王的口袋,兩三千萬的金銖他一個人也吞不下,不說宗祠黨裏有多少人分賬,僅僅是接觸到這件事的層層人物,就需要很多的錢來收買,即使這樣,青王能夠調動的資金數量也絕對恐怖。不僅如此,執掌治粟寺的經曆給他帶來了豐富的經驗、即使是宛州的各家主也無法掌握的信息,以及精於此道的下屬,可以說,青王選擇了自己最擅長的領域作為戰場,要打一場前所未有的勝仗,他的對手,則是剛剛嶄露頭角的商業怪物的領袖——江家家主江棣。江家不會是一個易於打倒的對手,他們為了支持周清所展現出的短時間調動金錢的能力,讓整個東陸為之震驚。但是同時,青王通過調動金銖的數目已經大致了解了江家的家底,而江家還不知道他的——這是周禮之選擇商場做戰場的另一個優點。


    這是一個雙方不用見麵的戰場,不但主將不用出場,很多時候連對方的士兵都見不到。不但如此,江家送到帝都的都是現錢,實金足量,這批錢雖然多,但是本身還不在青王眼力有很大分量,關鍵在於,這幾乎是江家能夠調用的所有流動資金。商人們都會知道,在商場之中缺乏流動資金,就很難應付突發狀況,隻有那些擁有賭徒潛質的人才會在短時間內將所有資金投入一個項目上。因此現下的江家盡管名下還有諸多的產業,卻隻會是一個身軀龐大但是行動笨拙的對手,甚至,在青王眼中,它的身軀也未必足夠龐大。麵對眼中巨大而笨拙的江家,青王將早已伏下的第一劍選了一個隱秘的角度刺出——期貨。


    除了在宛州各處投資之外,青王選擇期貨,不是沒有理由的。由於按照宛州各商會規定,期貨交易時,隻需要交付貨物價格的二分之一作為定金,所以以同樣的價格就可以購得比現物交易多一倍的貨物,原本的行情就這樣被翻了一番。宛州的期貨市場不大,買賣的貨物一般也隻限於糧食牲畜,主要還是糧食這種季節性很強的商品,如絲綢玉器這類一年四季價格差異不大的商品,是不會出現在期貨市場上的。而青王恰恰選擇了並不常見的貨物作為他的武器,這個武器的名字叫做“豬肉”。如之前所說,糧食作為季節性很強的商品,是最常見的期貨交易物,相比之下,基本不受受季節影響的牲畜的期貨交易就要少得多,然而也不是沒有。


    青王正是看準了這個盲點,早在三年以前就開始在宛州市場上購買各種長短期不等的的期貨,其中豬肉占了不小的一部分。本來這隻是青王為自己計劃的後路中的一部分:做不了皇帝,至少還能做一個富家翁。青王原本是正常經營著這份收入,直到宗祠之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開始聯係上他,並暗示他,他所失去的終有一日會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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