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鑫!”張璿麵色一變猛的喝道。


    張鑫已經驅動戰馬在下一個唿吸之間撲了出去!他弓術精強,宿鐵弓上早已經懸了一枚雕翎箭。


    此時董卓和何進分開,他就有了機會。疾馳中,張鑫將鐵弓張滿,牢牢鎖住了何進的背心,他宿鐵弓的射程遠到二百五十步,這個距離上命中並非難事。牐


    “張鑫!先射對麵那人!”張璿在他身後大吼。牐


    張鑫心裏一驚,扭頭看去,忽然扭轉了箭頭。何進麾下的大軍中,大旗下那黑甲的騎士竟然也單騎出陣,手持一張硬弩,毫無疑問是在瞄準董卓。


    雕翎箭搶先射向了黑甲的騎士。張鑫知道弩的殺傷力更甚於他手中鐵弓,可以輕易地貫穿董卓的背甲。


    倉促間他無暇瞄準,箭一聲淒厲的尖嘯,堪堪貼著黑甲騎士的脖子擦了過去,黑甲騎士的弩脫手,弩上鐵矢射進草叢中,他本人也失去平衡,從馬背上摔落。整個雷騎軍忽地震動了,三軍潮水一樣湧動著推進。無數鐵蹄踏起煙塵,一道灰蒙蒙的狂浪在草原上升起。騎射手的隊伍在兩側如同鳥翼般飛起,槍騎兵們則占據了中央戰場,加速之後的戰馬終於拋下了塵頭。


    董卓麾下青洲的軍士們眼睜睜地看著赤色輕甲的何進麾下的雷軍騎兵衝出了滾滾飛灰,聚成一片依草原起伏的赭紅色波濤。如同一片潮水雷騎軍的衝鋒,仿佛貼著草原而來的赤色潮水,這股潮水漫過的土地隻剩下累累的屍骨。諸侯們第一次見識這股潮水是在鎖河山的八鹿原,那時候公卿們將軍們士兵們都驚駭了,麵對著這股潮水仿佛靈魂離竅。


    這不該是人類能夠使用的戰術,他們這麽不畏生死地衝來,縱馬越過箭雨越過障礙越過同伴的屍骨,拚死也要把馬刀砍在敵人的頭上,像是那發了狂的野獸一般,又像是雲洲山中那些長著兇狠大顎可以把整頭牛咬噬為枯骨的赤色蟻群。


    他們不畏懼,於是諸侯畏懼了。那一戰,何進麾下的五千雷騎的衝鋒,打垮了七萬諸侯大軍的結陣。


    除了勇氣,雷騎軍勝在輕騎機動。他們的戰馬不披馬鎧,騎兵也隻披赭紅色的硬皮甲胄,領軍的百人隊隊長和千人隊隊長背插赭紅色的背旗作為標誌。輕裝急速是雷騎取勝的第一手段,當敵人尚未組織起有效的陣形時,這支部隊的前鋒槍騎兵已經撕開了敵人的前軍直插到中心去,而敵軍尚未彌補缺口形成包圍的時候,輔助衝鋒的騎射手就以箭雨壓製了對方的行動,幾輪齊射結束後,雷騎軍的精英刀騎武士則揮舞狹長的馬刀迅速斬殺混亂的敵軍。等到騎槍手、騎射手和刀騎武士最終匯合在敵人陣後的時候,往往背後隻有一片煙塵尚未落盡的修羅場。


    即使身為主帥,董卓和何進也沒有迎接赤潮的勇氣。雷騎甫動,兩人已經無法繼續交戰,而是閃電般鞭馬撤向戰場的邊緣。


    奔湧的騎兵潮如同一駕巨型的戰車,無人可以遏製它推進的勢頭,如果靜止不動,無疑會成為惡浪打碎的礁石。青洲的甲士的一線騎兵完全愣住了,根本想不到衝鋒上去迎戰。事發突然,賈詡完全亂了手腳。


    沒有任何一支軍隊會在主將對決的時候發起騎兵的衝鋒,而對方那名黑甲武士的受傷分明引發了地震般的結果。賈詡很快鎮靜下來,他深知無論訓練還是實戰的經驗,青洲騎兵雖然精銳,但是如今虎豹騎不再正麵戰場,其他的青洲騎兵都無法和雷騎相比,區區三千騎兵即使送上去也隻是給雷騎屠殺。所以他擲下令旗,騎兵首先後撤,弩手們對空拋出了大片的矢陣。牐


    雷騎的強悍在矢陣落下時一覽無餘。普通輕騎沒有重甲保護,麵對箭雨時候難免要控製馬速來躲避,但是雷騎的武士們紛紛提起戰馬上的皮盾遮蔽在頭頂,頂著矢陣繼續高速推進。青洲的弩手不是從軍旅世家中招募,多半隻是市井裏遊手好閑的潑皮,所用的弩勁道不強,遠不能和方才何進麾下大軍那名黑甲騎士所持的硬弩相比。


    矢陣離弦時候尚有一股氣勢,可是落下來非但難以造成殺傷,甚至連洞穿皮盾都不能。赭紅色的箭頭從赤潮中突出,最有經驗的老兵都匯集在箭頭的前緣。雷騎軍已經逼近了青洲軍隊的旗門。


    張璿按著腰間長刀的刀柄,深深吸了一口含著塵土的空氣,一股顫栗穿過全身。他左右顧盼,弩手們已經慌張地撤向了中軍。


    “張將軍……快走!快走吧!這可是雷騎!”金吾衛的統領、袁太奇派來一路跟隨董卓的一位將領李利聲音顫抖。


    張璿按刀立馬,直視撲麵而來的赤潮,聲音平靜:“你們押住弩手,一層一層地退,我最後一個走。”“那……那全靠張將軍的神威了!”事到如今,李利也顧不得袁太奇的命令,如蒙大赦般撥轉戰馬,不顧一切地逃向了本陣。


    張璿瞟了他的背影,微微搖頭,臉上浮現出一絲嗤笑。


    他也清楚袁太奇派這名廢物前來青洲軍的用意,李利說是護衛跟隨董卓,另外的任務卻是提防董卓行事莽撞。


    但凡有什麽異動,他有權將董卓所有的動作匯報給遠在天元的袁太奇,並且還可以拒絕董卓的命令當場反叛。


    不過此時李利不顧一切隻求逃命,一付隻恨馬腿太短的模樣。牐


    張璿又想起了家鄉的武士來,那些青洲漢子血管裏流的像是烈酒,看他們衝鋒也像是喝了烈酒般讓人熱血沸騰。


    他眯起褐色的眼睛,注視著逆風迫近的雷騎大隊,輕輕撫摸著刀柄:“這才是真正的……衝鋒”。


    何進麾下的千夫長,右軍都統領王重揮舞兩柄馬刀衝在最前。他背插六麵靠旗,餓虎一般狂吼。


    不過等他撲近青洲軍隊的陣前,弩手早已潰散,隻剩下一個少年披著青洲蠻族式樣的豹裘和東陸的月白色重鎧立馬在前,按著腰間的長刀,側頭麵對他狂風般的勢頭。“殺!”王重策馬躍起,馬刀斜斜下劈。張璿按著腰間的刀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是他第一次在中洲的戰場上拔這柄刀,仿佛刀鞘中藏著鬼神。


    他猛然發力!刀蹭著鞘的內壁滑出,“嗡”的一聲震鳴!王重忽然感覺自下而上凜冽的殺氣,多年戰場的經驗告訴他,對手竟未在他長刀下撥馬逃走。轉念間,他放棄了進攻,左刀虛晃,右刀側封在兩人之間。張璿舒展腰部,雙手持刀,那把長刀劃出一扇寒泓,直對王重的馬腹。千鈞之勢下,張璿劈空斬馬。


    “叮”的一聲,兩刀各自蕩開。牐


    王重是撤迴了進擊的一刀,蕩開了張璿的攻勢,張璿也側轉身形,閃過了王重迫敵的左手刀。兩人第一輪的攻守沒有分出勝敗,王重的戰馬落地,幾乎要扭傷蹄腕。牐


    “敢和威武大將軍麾下王重對陣,你叫什麽名字?”王重一振雙刀,放聲大喝。牐牎扒嘀拗富郵棍庀攏張璿!”牐


    兩人僅僅有一個通名的機會,後麵的雷騎們已經撲殺而來。張璿以刀背震擊馬臀,全速退卻,王重的戰馬和雙刀緊緊咬在他身後。赤潮就在他身後,仿佛推動著兩人指向了青洲中軍的一萬五千輕卒。李利剛一直衝入輕卒方陣,被己方軍士圍裹起來,這才稍微放心,滾身下馬。


    “你這個廢物!怎麽把張璿扔下,自己跑迴來了?”賈詡衝下土山,勃然大怒,顧不得兩人身份的差異,放聲大吼。牐


    李利愣了一下,迴眼望去,才發現雷騎數千精英,正追著張璿一騎快馬向著青洲中軍逼近。牐牎罷盆……張將軍自己不願後退。”李利結結巴巴地說道。牐


    賈詡顧不得他,張璿是自己等人多年袍澤兄弟,絕不能如此輕易賣了他,賈詡猛地一咬牙,將一麵紅色小旗擲出。低沉的號角聲響起,土山上的軍士也奮力揮舞起一麵紅色的大旗,整整五千人的青洲中軍方陣緩緩向後退去。牐牎熬師,要救張將軍麽?”親兵營一名統領道。牐


    “已經遲了!”賈詡目光緊鎖著遠處的呂歸塵,“我知道他要做什麽,你們按照我的令旗行事,一刻也不可拖延,稍有偏差,我們都別想去天元了!”牐


    隨著中軍方陣退後,左右翼軍的方陣立刻顯得突起,一片巨大的空地在中央形成,包圍雷騎的口袋已經成形。賈詡調轉頭,發奮奔跑起來,像是一隻登山的土豹子那樣氣喘籲籲地迴到土山上,一把推開擋在自己麵前的軍士,眼睛死死盯著遠方,手指扣在令盒中的那麵黑色小旗上,指間滿是冷汗。


    “還有多遠?”他問目測的軍士。“二百……不,一百八十丈,一百四十丈……何進的騎軍推進太快!”軍士大喊。


    賈詡全身僵硬,血管在眼皮下跳個不住。他是第一次指揮千軍萬馬的大陣,肩上是下唐兩萬大軍的生死。平日的自信此時都丟到了腦後,胸口仿佛被石頭壓著。“張璿危險,再讓雷騎前進,就到中軍了!”一位統領清楚地看見王重和張璿之間不過是幾個馬身的距離。


    “退下!叫你們退下!”賈詡緊扣令旗,紋絲不動。一排帶著尖嘯的響箭在天空中掠過,王重猛一抬頭,看見箭上燃燒著明亮的紫火,即使在白天也分外的醒目。牐


    “埋伏?”王重心中微微一驚。牐


    張璿在馬背上忽然轉身,手中握著的一把鐵芒全部擲向了王重。這是他從大柳營裏學來的技法,這次出征前藏在靴筒裏,以備不測。他所用的鐵芒長不過半尺,鑄有三條鐵棱,足以穿透輕甲,而且不需要張弓發箭,近身時候是一件絕佳的利器。牐


    “好!”王重大吼著盤旋舞刀,雙刀帶起了兩團鐵光,將全部十支鐵芒卷了進去,又全部激射四散。在王重格擋的短短一瞬間,張璿鞭策戰馬加力,將兩人間的距離拉長到十餘丈。王重再要追趕的時候,忽然看見滾滾的煙塵。後退的青洲軍隊一齊返身向著雷騎推來,青洲甲士的左右翼軍也在後方包抄,一萬五千人的巨大陣形圍成了鐵桶,雷騎領先的的騎射手和槍騎兵都陷入了重重包圍。


    王重帶住戰馬遲疑著四顧,張璿已經衝進了青洲甲士輕卒的陣形中。他轉身立馬,和王重遙遙相望,而後兩人之間的視線被青洲甲士豎起的巨大盾牌所隔斷。牐


    “青洲都指揮使麾下,左將軍張璿。”王重輕聲念著這個男人的名字。牐


    他記住了這個名字。這個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有一種遠超同輩的冷靜,或許會是將來可怕的對手,而且他居然來自青洲,一個極北之地的蠻荒大洲。


    “槍騎兵!把路衝開!”王重舉刀。他並不擔心,以雷騎軍的戰鬥力,東陸幾乎沒有任何軍隊可以抗衡。僅僅倚靠倉卒間立起的盾牆就想擋住雷騎的鐵蹄,那麽青洲甲士未免太幼稚了。他命令下達,略顯混亂的雷騎頓時鎮靜下來。槍騎兵稍稍退後整理隊形,結成了整齊的槍列,隨著一聲大吼,兩百人組成的槍列一齊策馬衝向了木盾的壁壘。上百杆杆長槍刺入盾牌,高近一人的盾牆微微退後,頂住了這一輪衝擊。


    “怎麽?”王重麵色上大驚。牐


    他熟悉自己這些部下所乘的戰馬,每一匹都有蠻族烈馬的血統,奔襲起來仿佛野獸捕獵般兇猛。可是以這些戰馬的力量,竟然衝不開人力維持的盾牆。數千杆鋒利的長槍從盾牆的縫隙中透出。巨大的方木盾臨時拚湊的防禦在極快地調整,王重看不清木盾後的變化,但是從盾牆上傳來的波動看來,唐軍不斷地加固著盾牆。


    而後第二層木盾豎起在第一層木盾之上,將盾牆升高到兩人的高度。木盾間青洲甲士弩手拋出零亂的箭矢,嚇阻雷騎去破壞盾牆。王重


    尚不及收攏本隊,他所帶的雷騎已經埋身在一座巨大的木城中。他無法想象這座由盾牌構築的城牆到底有多麽堅固,但是以輕騎已經決不可能衝開。


    他開始後悔,對青洲甲士,的輕蔑和那個年輕武士的誘敵讓他所部無從施展赤潮的衝鋒優勢。此時盾牆微微震動,隨著機括運動的摩擦聲,王重眼睜睜地看著堅固的巨牆帶著數千長矛緩緩地壓迫過來。木城內一片驚惶的馬嘶聲。此時,王重忽然聽見了鼓聲!一騎黑馬疾風般馳到土山下,董卓戰衣束在腰間,鎧甲上盡是塵土,疾步登上土山。


    “主上。”賈詡心下一陣輕鬆。董卓來不及解釋,抽出一麵白旗擲下土山。掌握大旗的軍士立刻開始揮舞巨大的白旗,數十麵高達丈餘的白旗在土山上招展,遠近十裏都可以看見。“主上,難道……”賈詡大驚。原本他們已經將先鋒的雷騎盡數封閉在木城裏,正可以全數殲滅。董卓下令打出的旗號卻是木城停止移動,也就是放雷騎一條生路。


    “聽見鼓聲了麽?”息衍眺望前方,低聲喝道。賈詡這才注意到遠方沉沉的戰鼓。那陣鼓聲此時還在遠處,並不響亮,可是緩緩敲擊起來,別有一番震人心魄的力量。賈詡順著董卓的眼光看去,遠處微微的煙塵升起,赤紅色的騎兵方陣緩緩吞沒了草原的黃綠色,鼓聲隨之逼來。而木城裏的雷騎方才還驚惶不定,此時卻忽然靜靜地拉住戰馬,圍成一圈自保,騎槍指向周圍。


    “拿鼓來!”董卓喝道。一麵戰鼓擺在董卓麵前,他操起鼓棰一振,不輕不重地擊了一串鼓點。已經逼近到一裏外的何進麾下的騎兵緩緩定住,對方的鼓聲稍稍停頓,而後極沉極緩地連擊幾聲。


    董卓沉默片刻,猛地操起鼓棰,用盡全力一擊下去,鼓聲震耳。董卓擲下綠旗。青洲甲士的盾牆微微一震,麵向北方洞開了一個缺口。王重這才看清楚了,盾牌後是由輜重的大車固定,所以固若金湯,戰馬和人力都無法撼動這種借助大車和機括力量推動的盾牆。


    王重沉默了一刻,返身對著遠處土山上微微躬身。他看不見墨色大旗下的董卓,隻是謝那個發令的人。而董卓在高處卻能看見他,董卓微微一笑,也是躬身行禮。王重馬刀一立,先鋒的雷騎結成陣勢,從缺口中緩緩了退了出去。而後放開馬蹄北向而去,王重是最後一騎,他雙手提刀,策馬倒退著緩緩離去。


    直到雙方相距有二十丈之遠,王重才掉轉馬頭,去追趕自己的部署。北方不再有鼓聲傳來,轉為鳴金。董卓默默不言。


    “大將軍!”一旁趕過來的張璿問,他已經趕到了土山上。“我知道你要問什麽。何進麾下大軍的雷騎的衝鋒,是聞名天下的兩段衝,從來都是分為兩層,連續衝鋒,先鋒的兩千人即便被包圍,後麵的數千人隨著跟上,也足以摧毀我軍,”董卓低聲道,“不過何進既然無意損失先鋒的兩千人,彼此也就相安無事。”


    “何進大軍若是去而複返……”“鬥誌已竭,不加以逼迫,他麾下的大軍不會再迴來。中軍還是豎起盾牆戒備,”董卓道,“離公鼓中之意,應該是會遵循我和他的約定,退迴帝都三輔平原。這次偶遇,一場小戰,兵不血刃而各自能夠平安退卻,已經算是不壞的結局了。”董卓沉默了一刻,忽地問:“張鑫?張鑫在哪裏?”張璿和賈詡都猛的一驚,猛醒過來,自從開戰,兩人都沒見過張鑫。


    前方的草坡下,這裏已經是何進大軍的陣後,距離兩軍相接的地方超過五裏,遠處戰場的廝殺聲傳到這裏不過是隱隱的喧囂。草原一片開闊,秋風長草漫漫,這裏僅有幾十騎圍繞著一匹白馬。


    那匹白得耀眼的駿馬上,端坐著方才跟隨威武大將軍何進的黑甲武士,他摔傷的手腕上纏著生絲的帕子,正與一名統領裝束的雷騎並立,眺望著遠方煙塵滾滾的沙場。何進治軍重在氣魄,一擊必殺,絕不給敵人留喘息一口的機會。所以雷騎軍一旦衝鋒,經常是傾巢出動,陣後所剩的隻有這數十名雷騎,但是這些精騎披掛籠罩全身的黑甲,一色的火紅色戰馬,戰刀和彎弓的製式都與普通離軍騎兵不同。


    周圍一片寧靜,但是雷騎們陰冷的眼神還是在周圍遊走,有如狩獵的鷹一般犀利。


    “劉兢,有什麽動靜麽?”統領轉向手下副將。那名副將正凝神聽著周圍的動靜,臉上滿是警覺的神色。但是四周放眼望去,一馬平川,一直可以看到十裏開外,除了遠處兩軍交接,並無其他敵人逼近的跡象。統領慢慢轉動目光,猛然迴首,注意到自己避風的草坡。


    襯著蒼白的天幕,似乎有一點烏金色在那裏一閃而滅。“敵人!”統領大喝。仿佛是迴應他的唿聲,草坡後一匹雄健的黑馬龍一般騰起,在空中夭矯!馬嘶聲撕開了戰局的序幕,那匹黑馬四蹄落地,數十騎跟上了它,一場居高臨下的衝鋒被瞬間發動!這些青洲的軍人高舉著騎槍嘶聲大吼,地勢加劇了馬速,給了他們極大的信心,區區幾十人衝下的勢頭也如雷騎衝鋒一般,攜著排山倒海的力量,連久經沙場的雷騎也為之震駭。


    在前軍衝鋒的時候被陣後突襲,在雷騎的曆史上是絕無僅有的事,雷騎們已經習慣了敵人驚恐的聚集在陣前高舉槍列和盾牌去抗拒他們的赤潮,而不是還能有膽量打開陣後的戰場。


    “鎮靜!”統領佩劍出鞘,“弓箭!”唐軍輕騎距離這些雷騎隻剩數十步了。隨著統領下令,數十名雷騎整齊地抽出角弓,搭箭上弦。數十枝羽箭指向衝下山坡的唐軍,雷騎們麵無表情,控弦不發,統領緩緩舉起了馬鞭。


    “殺!殺!殺!殺啊!”青洲的軍士們吼叫著。已經無人可以退縮迴去,即使麵對弓箭,即使是帶著商人般敏銳和怯懦的中洲人,此時也一樣有赴死的膽量。而且,他們的領隊就衝在最前麵,是那杆烏金色的長槍,還有那個打翻了大柳營裏幾乎所有年輕將官的男人,給這幫第一次真刀實劍拚殺的小卒子們以信心衝下去。


    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已經可以聞見對方戰馬的腥騷氣味,統領猛地揮下馬鞭。箭雨離弦,領先的幾匹青洲甲士戰馬同時被數支羽箭刺進心口,慘嚎著高跳起來,把騎兵摔下馬。更多的箭則是從青洲甲士的嘴裏和雙眼中穿過,直透後腦。


    雷騎發箭之後立刻收弓,整齊地拔出了腰間的長刀,沒有絲毫混亂的跡象,而是像生鐵鑄成一般立馬原地,等著青洲騎兵自己衝上刀口。


    想要抓取這個機會,這一隊小小的青洲甲士太天真了。這支數十人的雷騎,是威武大將軍何進隨身的精銳“雷膽營”。能成為雷膽,這些人無一不是久經戰陣殺人無數的好手。何進身先士卒屢屢衝鋒陷陣,卻又平安歸來,都是因為這一營雷膽的護衛,敢向他們挑釁,幾近於自刎。


    當先的雷膽策動戰馬,堪堪擦著青洲甲士的戰馬馳過。青洲甲士的騎槍擦著雷膽們的鯪甲走空,而過馬的瞬間,刀光一頓,幾顆頭顱被血泉衝上半空,坐在馬鞍上的青洲甲士隻剩下無頭的屍體。能在箭雨中幸存下來的青洲甲士如今僅剩下一匹黑馬,在戰友的血幕中直衝過來,不顧一切地殺向數十名精悍的雷膽。


    雷膽中爆發了一陣無情的冷笑,統領也並不壓製,這些殺人如麻的武士本來就比普通騎兵更多一份倨傲,這支青洲甲士膽敢挑釁他們掌中的馬刀,落到這個下場隻是咎由自取。


    劉兢尖利地怪叫了一聲,策馬而出,猛地擲出了手中的長刀。雷膽們的馬刀以鐵鏈聯在腰間的皮帶上,擲出之後,還可以收迴。劉兢就是要以擲刀之術取最後一個敵人的腦袋,長刀劈破空氣,劇烈地旋轉著攻向了對手的脖子。刀光淒然空旋。統領轉過頭去並不再看,他對人頭落地這種事情,已經看得太多了。而他忽然覺得後頸一熱。


    他伸手摸去,竟然粘粘的一片鮮血。難道副將一刀斷頭,鮮血竟可以濺得那麽遠?統領全身猛地一震,若不是那名青洲甲士的鮮血濺出了十丈之遠,那麽就隻有一種可能!統領驟然迴頭,看見副將的頭顱在脖子上忽然歪了,而後直墜下去。一道血紅的人影鞭策戰馬騰空躍起,那是僅剩的一名青洲甲士,他盔甲上盡是同伴的鮮血,手中是一杆沉重的戰槍。


    他掠過副將屍身的時候,長槍橫掃,將這名身經百戰的武士掃下馬背。黑馬對著屍身毫不留情地踏了下去,腥濃的血再次從無頭的脖腔中噴湧出來。所有雷膽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副將擲出馬刀的時候,那名青洲武士以戰槍橫封,將馬刀攻勢隔斷。而後他劈空奪過長刀反拋迴去,副將眼睜睜看著同樣的招數對著自己返迴,直到馬刀帶著他的頭顱橫飛出去,血一直濺上了統領的脖子。


    “保護……”統領喊到這裏,戰槍距離他的喉嚨不過兩尺。這個血淋淋有如惡鬼的青洲武士逼近到他麵前,他才驚訝地發現那不過是一個二七八歲的年輕人,有一張黑得驚心動魄的瞳子,仿佛燃燒。


    他心裏驚駭,帶馬後退了一步,他想起某個男人來,也是這樣一雙燒著似的瞳子,褐色的像是紅炭!


    兩名雷膽並肩衝到統領麵前,馬刀壓下,架成十字格住了戰槍,但是強大的壓力令兩人的馬刀隨即脫手。槍杆壓在統領的肩上,他尚不及抽出佩劍,已經落馬。那匹黑馬馬臀上中了一刀,長嘶著衝過統領的身邊。


    青洲武士單手握槍,將白馬背上的黑甲騎士提到了自己的馬鞍橋上。年輕人猛地拉住戰馬,立在一群雷膽的正中央,幾名雷膽張開角弓直指他的頭顱,四五柄馬刀已經揮向他的後背。


    “慢!”落馬的統領強忍劇痛,放聲大吼。他已經看見那個年輕人將戰槍倒持,槍鋒直指黑甲騎士的後頸。雙方靜靜地對峙,戰馬們不安地嘶鳴,可是沒有一名雷膽敢於上前,對方也沒有退路。


    “在下齊嶽,”統領道,“威武大將軍何進麾下右將軍,領雷膽營。”


    “我叫張鑫,”青洲武士一振滿是鮮血的戰槍,“你讓他們都讓開!”張鑫的目標,就是被他壓在馬鞍橋上的這名黑甲。他當時在陣前,清楚地看見雷騎軍轟然出動,搶在最先的幾名騎兵並非直撲上前,而是由一人在馬背上彎腰提起了那名落馬的黑甲,一人牽住他的白馬。


    由幾名精悍的騎兵護送,這支小隊遠離大隊去向了北麵。雷騎是因為此人受傷落馬才倉猝發起了衝鋒。盡管無法猜測那名黑甲到底是什麽身份,但是張鑫也明白此人身價非凡。


    而他要擒的,就是不凡的人物。“隻怕在下不能。”齊嶽搖頭。手中握著的長槍上淋漓的鮮血沿著張鑫的手直流下去。盡管不是第一次殺人,不過強烈的震撼依然令他忍不住要顫抖。他是從地獄裏迴來的,他剛剛眼睜睜看著戰友被羽箭貫穿頭顱,摔下馬背,又被後麵煞不住的戰馬踏成模糊的血肉。此時如果迴頭,那些戰友的屍首似乎還在微微動彈,而剩下的活人隻有他一個。


    他的腦海裏被血光充滿,他在心裏對自己咆哮。“抓緊槍!抓緊槍!”他胸腔裏這個聲音在喊,“他們衝過來,就殺了這個人!”“你的同伴都已經死了,你也逃不掉,如果愛惜自己的生命,最好還是按照我說的做。”齊嶽道。張鑫一把揪住那名黑甲:“他的命,不要了麽?”


    “殺了我!”,那黑甲青年怒吼著對齊嶽說道。


    齊嶽嘴角浮起一絲笑意,神情中忽然透出一絲陰冷:“他死了,你當真以為大將軍會怪罪與我?天真的小子。”張鑫大驚,怔怔地看著冷笑的齊嶽。方才溫潤儒雅的將軍忽然刻毒得像一條蛇,目光落在張鑫的身上,竟有一股更甚於戰刀的寒意。謝玄從弓囊中緩緩抽出長弓,又從箭壺中拈取一枚羽箭,輕輕撫摸。


    他冷笑著看向張鑫:“那麽就讓他死一次看看!”


    瞬間,他張弓搭箭,直射張鑫懷中的餘野。兩人相隔不過數丈,羽箭來勢極快,毫不留情。


    “哈哈哈,殺了我,一起死吧!”餘野的大唿尚未完結,張鑫猛地伸手出去,憑空一把攥住了羽箭。箭杆磨得他掌心一熱,他看向掌中的羽箭,背後炸起了麻皮。羽箭沒有箭頭!齊嶽在撫摸羽箭的時候,不動聲色地拗斷了箭鏃,那一箭隻是虛勢,就在他張弓的瞬間,姬野身後兩名雷膽已經離鐙下馬,雙手平持長刀,悄無聲息地逼上。


    張鑫猛地迴頭,隻看見一道人影起在空中,長刀縱劈而下,一人矮身直斬馬蹄。生死立判的瞬間,張鑫沒有格擋,他猛地一帶馬韁。戰馬騰空躍起,在瞬息間閃過腳下的刀鋒,身在半空的雷膽忽然聽見沉雄的虎嘯,眼前一片劈麵而來的烏金色。張鑫出槍的瞬間,時間好像中斷了,手中的槍鋒擊在雷膽的馬刀上,半截馬刀直飛上天。攻擊上盤的雷膽落下,狠狠地砸在同伴的身上。


    張鑫手起一槍,毒龍般直貫下去。鮮血沿著槍杆噴湧而上,手中的長槍一次貫穿了兩名雷膽的胸膛。張鑫反握槍杆,撤迴了虎牙,直視齊嶽。


    “不要再玩花樣,下一次,我一定殺他!”張鑫殘酷的手法令所有雷膽都覺得心頭發麻,他們現在對這個男人所說的話深信不疑,這是亡命之人的覺悟。


    “慢!你脅持他迴營,不過一筆賞金。我囊中珠玉,價值不下五千金銖,你放開他,拿了去逃命。我齊嶽絕不派人追殺。”齊嶽拋出腰間的小皮囊。囊口的皮帶散開,盡是華美的珠玉流淌出來,拇指大小的明珠在草間滾動,金簪玉璧光華奪目。


    “齊嶽將軍,你迴頭看看,”張鑫並未低眼,直直地看著謝玄。齊嶽扭頭看去,觸目盡是方才被雷膽們斬殺的青洲甲士的戰馬,數十匹戰馬和數十人的屍首橫在地上,鮮血在草地染得一片鮮紅。一匹被羽箭射中後退的雌馬拖著短腿,掙紮著上去靠近著一匹戰馬的屍體,低低地哀鳴。


    “那些人都是我的屬下,我認識他們中大多數人有很多年了,我要來從背後襲擊你們,我說要跟他們分功,可是他們現在都死了。我卻還活著。我沒有臉拿你的錢迴去,我衝下來了,便沒有退路,就是死,也要做這一遭,你明白不明白?”


    張鑫帶著戰馬緩緩而退,“我不知道他是什麽身份,但你們若是不在乎他的命,盡管上來!”齊嶽盯著這個年輕人那雙黑得異樣的眸子,心中一凜。


    “同是上陣的人,這個道理我明白。”齊嶽點頭,“我若是你,也不會拿錢走。這是一個武士一生的榮辱信義!我讓你一步,再殺你!”他對著雷膽們揮了揮手。封鎖的無可奈何地空出一個缺口,張鑫單臂端著手中的長槍,一手狠狠地掐住餘野的脖子。忽然,他調轉戰馬猛夾馬腹,兩名雷膽馬刀剛剛閃動,張鑫的戰槍一記平揮將他們驚退。渾身浴血的一騎如同鷹一樣脫困而出。“追!”齊嶽大吼。雷膽們驅策戰馬,帶起了滾滾煙塵。


    兩千輕騎簇擁著董卓和張璿衝上一處高地,俯瞰平原,麵前一片開闊。張璿指著遠處:“大將軍!那是他!”黃綠斑駁的草原上,黑馬踏著滾滾煙塵疾速奔馳,身後緊跟著數十騎黑甲騎兵。


    黑馬上的人一身青洲甲士製式鯪甲,馬鞍上以重槍押著一名俘虜。雷膽們雖然還是百步之外,但是羽箭已經急追上來,如果不是因為放馬狂奔中不易取準,黑馬早已中箭。


    “是張鑫。”董卓目光銳利,已經看清楚了。董卓不答,緊縮著眉。


    張鑫已經看見了遠處高地上一麵墨旗動,他知道救兵隻在兩裏之外,心裏微微放鬆,幾乎要癱軟下去。他一騎戰馬載著兩人,還要閃避羽箭,走出巨大的弧線,他的黑馬也是馬廄裏精選出來的,但是也已經筋疲力盡。他以槍杆敲擊馬臀,迫使這匹幾近崩潰的駿馬繼續奔馳。如果再沒有救援,他和戰馬都隻是向著死路狂奔而已。


    黑馬狂嘶一聲,踏上草坡。此時姬野一騎和息衍的大隊立在遙遙相望的兩處高地上,相隔隻是一片數百步寬的低窪,張鑫已經可以看清張璿的臉。可是他忽然死死地拉住了戰馬!那匹黑馬雙膝跪地滑了出去,哀鳴幾聲,吐出白沫,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張鑫沉默了一刻,緊抿著唇,將餘野推在地上,長槍指住他的後頸。


    “齊嶽,射箭啊,你快射箭,將我與此人射殺了,不要再受他的脅迫。”


    餘野掙紮著身子朝身後大吼道。


    追趕而來的雷膽們駐馬在數十步外張弓戒備,張鑫低頭看著下麵的低窪處。


    浩浩然數千騎赤紅色的騎兵排成長達數裏的龐大戰線,隨著戰馬的騷動、騎兵的動作,仿佛一股紅色的海潮被束縛在這片窪地中起伏洶湧。上千騎射手彎弓指向他所在的草坡,一麵赤紅色的大旗迎風揚起,那麵大旗光芒隱現。張鑫明白了,他衝進了獅子的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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