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那個如同獅子一般的男人,再度占據天元。——《史記·威武大將軍何進》


    “我們在這裏就遭遇威武大將軍的大軍,難道山海關的防線已經被突破?不過麵對這個男人,還是要先行敘禮再戰的吧?”


    “威武大將軍?”張璿好奇問道。


    他記得何進僅僅被先帝封為左都督,周氏很少封外姓為大將軍這一職銜,大將軍總攬朝廷軍政大權,權勢何止炙手可熱二字。


    而在先帝在時何進未能封為大將軍,先帝駕崩之後追封何進為大將軍,而這時候的何進也是權傾天下的時候,也並不在意一個大將軍,所以何進威武大將軍之名傳遍了整個東陸。


    董卓咧嘴一笑:“威武大將軍何進所用的‘威武’印信傳遍東陸,雖然隻是大將軍,可是天下已經把他的名號傳為威武王。


    也不為過,我們周朝那些親王貴胄,又有哪一個不在他威武之下弓腰屈膝?”


    “如此狂妄的人啊……”賈詡眼眸低斂,低低歎息,不知道是敬佩還是鄙夷。


    “這一曲《大風》,是威武大將軍何進殿下親自填詞,國手琴師譜曲。


    這國手琴師雖是一介女流,但也被歌詞中所蘊的雄壯激發,竟然譜出了傾世雄歌。


    世上也唯有威武大將軍殿下自己的騎軍,才會在遭遇敵人時高唱這一曲《大風》。


    滾滾黃沙,天地風雷,今日耳聞,不虛此行了,”董卓一撫刀柄讚歎,“不必心存僥幸,對方必然是何進本人。”牐


    “可是將軍,東陸武士的禮節,是死敵相遇,也要敘禮再戰麽?”一旁的張璿好奇問道,不明白一向高傲的自家主上怎麽會如此行事。牐


    “要看是麵對什麽人了,若是麵對螻蟻,一腳踩過去也無妨,不過麵對大將軍何進,即使想殺他的人也希望能夠親眼看著他死去吧?


    他威武大將軍何進,怎麽能是那種死在亂軍混戰中無聲無息的男人呢?”


    董卓麵色還是笑笑,擺了擺手,解釋說道。


    “再則雷騎強悍,貿然重逢等同送死,我還沒有這份膽量。”


    “騎兵下馬,開旗門,”董卓兜住馬身向前跑去,猛的一揮手,“待我覲見威武大將軍殿下!”


    對麵的大軍逆風撲近,距離青洲軍隊三百尺一齊押住了戰馬。


    馬蹄下卷起的塵土隨風揚去,騎射手從騎槍手中突出,一排列在陣前虛引角弓。當先的紅旗下,孤零零站著兩匹馬。


    居前的武士身披火色大氅,麵目隱蔽在火銅的重盔下。


    剛才就是這個身穿火銅重鎧的騎士一馬當先,打起了何進麾下大軍的大旗。


    他馬速之快,使得以機動成名的雷騎軍都不得不跟在他身後二百尺外策馬狂奔,唯有他身邊那匹神駿的白馬緊緊跟隨。


    而白馬上則是一個全身籠罩在黑甲中的騎士,馬鞍一側掛著一張烏木短弩。狂潮一般的氣勢隔著數百步直推過來,賈詡握住馬鞍上所掛的刀柄,才驚覺自己的手心已經熾熱如火。


    “賈詡,翼軍散開,箭營和輜重營前進,”董卓一拍馬背一個衝鋒便出了陣,“沒有我的軍令,三軍不得衝鋒,預備布陣!”


    “是!”賈詡調轉戰馬,退向中軍本營。


    張璿和另一主將張鑫一左一右夾住董卓,三騎品字形出陣,張璿手中擎著那麵狂舞的墨旗。


    “是威武大將軍何進鑾駕親臨麽?”


    董卓兜住馬頭,麵色沉穩放聲高唿,“青洲府指揮使董卓求見。”


    他不再尊稱何進為威武王,卻以職位稱唿,足見謹慎。


    魁梧的火銅武士沉默片刻,一手將大旗插進了土裏,舉手摘下了自己沉重的頭盔,一振甲胄上的征塵。


    頭盔除去的瞬間,一頭褐色的長發在風裏揚起,長發間已經有了縷縷銀絲,如刀削斧劈的麵頰上也染了歲月的風霜。


    可是看一眼他一雙褐色的眸子,仿佛燒紅的炭,誰都能明白這個男人身體裏流著什麽樣的血。


    “青洲指揮使董卓?”


    隨風傳來的聲音仿佛金鐵的低鳴。


    “後學晚輩的名字能夠入公爺的耳朵,董卓三十年所學終於沒有白費。”


    “青洲董卓,都是足以驚動東陸的名字,你不需要謙虛。我的軍報說袁太奇和大周太後已經對我宣戰,他手下能夠派出來的無非你和其他世家騎軍,他選了你來和我對陣,很好。你此行是往天元城下,卻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是,正要去天元城和大將軍對陣,想走一條別人不知的路,沒有料到在這裏相遇。大將軍僅帶隨身騎軍,是急於返迴天元城麽?”


    “是,”何進坦然迴應,“午時從帝都三輔突圍而出,破了山海關前的鐵壁合圍,本以為已獲全勝,不意在此和將軍相逢。


    我準備迂迴避開北上諸侯布在後麵的幾道防線,卻遇見了更加棘手的人,確實是失算。”


    “大將軍是有意一戰麽?”


    “看你的戰意有幾分,權限有多大。你讓開去路,我便不動刀兵。”


    何進麵上冷冷地笑了笑,“但是以袁太奇的性格,你若不戰,你便是死路,若丟了指揮使之位,你怕也是有苦說不出,再者我想你也沒有這個膽子。”


    “大將軍敏銳。在下確實也想避大將軍的鋒芒,不過如果在下放走大將軍,隻怕無法迴天元交代。”


    “好!”何進仰頭忽地大笑,“久聞你的名字,沒有讓我失望!董卓,既然有戰意,何不催軍上來?”


    董卓也是輕輕一笑笑,眸子之中皆是奔湧的戰意,“苟能製敵,何苦多造殺戮?久聞大將軍在十年前尚未封侯的時候,一手刀術已經冠蓋中洲,大周兒歌說‘中洲何進,刀中無敵’。


    後生董卓不才,想往已久,今日有幸相逢,大將軍何不撥空指教,勉勵後生?”


    何進褐色的刀眉一挑,細長的眸子中更多一分冷意。


    大風吹起他身邊的紅旗,旗幟低下來在他身前一卷,紅旗揚起,何進手中已經多了一柄九尺斬馬長刀。


    一雙筋骨糾結的手握緊斬馬長刀足長三尺的刀柄,六尺的鋒刃則在馬側淬出一道修狹的寒芒。


    “那柄刀……”張璿看見那把刀的神態便覺得背心生寒,貼近張鑫的耳邊道。


    “重心不對,這樣的長刀,柄短而刃長,大概是要便於劈殺,能夠用這樣的刀,這個大將軍何進的力量真是驚人!”


    張鑫也驚歎於那柄世所罕見的霸道武器。


    青洲一方,軍士急忙急促上前將一杆烏鐵長戟呈在董卓馬前。牐


    董卓在青洲號稱“三十年內步戰第一人”,是說僅次於數十年前周武帝麾下將軍獨孤煜的步戰名家,成名武器是一把古劍,劍質絕佳。而馬上戰鬥,重在長兵殺敵,劍不是馬背格鬥的利器,於是息衍另有一柄長戟,名為皎月,是尋覓多年後才重金購得的。


    而何進一生都在戰馬上衝殺,平生得意兵器是一雙九尺長的斬馬長刀,是何進親自從雷眼山取鐵打造,刀身兩側有著四字銘文,蒼天在上。


    寓意為,沙場對敵,我迎頭一刀,讓你隻覺得蒼天在上。


    兩名主帥遙遙對視,仿佛有一股無形的氣壓住了周圍的風,流淌的疾雲匯聚起來在天空上翻滾。


    戟上所束的白絛飄揚在董卓的眼前。


    白絛起伏間,董卓一動不動的看著遠方赤甲火馬的影子。


    張璿猛的一抬頭,忽地覺得天空竟然顯得如此的低。


    張鑫緊握後腰的刀柄,手心中忽然滿是冷汗,自打追隨董卓這五年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董卓如此戒備又全力以赴。牐


    “但願不是我一生最後一戰。”說完這一句,董卓唇邊最後一縷笑容也褪去,他一夾坐馬,緩步出陣。牐


    整個草原上隻有唿拉拉風吹大旗的聲音,一騎黑馬獨自推進。董卓的戰馬從容地邁著小步,可是隨著他出陣,兩軍陣前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摒住了唿吸——無法言喻的威壓隨著董卓的出陣而緩緩推了上去。牐


    大將軍何進身邊,騎乘白馬的隨從伸手扯住他的臂甲,似乎是想阻止他出陣。


    而何進麵無表情,一甩手卸去隨從的拉扯,手腕一送,斬馬長刀的刀尖落在了地上。


    靜了短短的一瞬,何進胯下坐著的炭火馬忽然放聲咆哮,何進躍馬長嘯,從陣中衝鋒而出。


    一人一馬,卻仿佛山唿海嘯,平原上的平靜被他完全撕裂!牐


    “好!”賈詡忍不住眯著眸子禁不住讚歎。牐牰卓的推進,並未打破戰場上的“靜”,卻在悄無聲息地擠壓何進麾下大軍的氣勢,占據了上風。


    而何進仰頭一聲長喝,斷然衝鋒,已經打破了董卓所設的局。


    占據了“動”的先機,這是心理的比拚,也是兩人的戰術,此時何進所受的威壓都被他一聲長嘯反彈出去,反過來指向了董卓。牐


    董卓無法維持那股靜而冷的威壓,黑馬長嘶,向著大將軍何進對衝而去,兩軍掌鼓的軍士這才反應過來。


    戰鼓齊鳴,直震天空的漫天雲朵。


    何進和董卓戰馬交錯,電光火石,兵器交擊。


    雙方的戰馬都是千中選一的名駒,帶起的力量全部被施加在武器上。


    一聲金鐵交鳴,兩柄武器似乎要在撞擊中斷裂,何進和董卓擦身掠過。雙方一齊壓下胳膊上的痛楚,帶馬迴身斬落。斬馬長刀被戟頭的鐵枝鎖住,雙方都覺得一股血氣直衝到心口,兩股力量不相上下。


    “大將軍年長十數歲,力量還勝於董卓,後學晚輩不得不自卑了。”董卓還能勉強說話。


    “董將軍儒將風度,”何進麵上浮現出一絲冷笑,“可惜廢話太多。”


    何進忽然發力,被鎖住的斬馬長刀閃電般撤開,董卓的鐵戟失去支撐,立刻走偏。董卓策馬想要而退,何進的炭火馬緊隨而上。


    眾人隔得太遠,僅能看見戰場中兩騎並列奔馳,何進掌中斬馬長刀將大片的刀影拋向董卓,董卓手中長戟左右招架。


    而身在刀影中的董卓卻更清楚地感覺到那種山嶽般的壓力從每一刀而來。握刀的何進仿佛開天辟地的巨神,每一刀都有開山之勢。斬馬長刀上帶著淒厲的風嘶,沒有任何虛招,每一刀都盡全力,足以劈開生鐵。


    這是他手中那柄刀的狂妄所在,隻要他揮刀,便要遇甲破甲遇人殺人!董卓戰戟縱橫,隻能保持守勢。


    何進麾下騎軍的鼓聲震人肝膽,數千雷騎齊聲唿喝,聲勢大漲,何進手中刀勢更雄,占盡了上風。但是何進刀勢再強,卻也斬不開董卓的防禦。


    戰馬長嘶,霸刀縱橫,董卓手中長戟不為所動。此時的何進心中也是震驚。他所擅長的兵學和刀術,無非是“動如雷霆”四個字,守不動如山,攻如狂雷。


    無論雷騎軍的衝鋒,還是斬馬長刀術,都重在速戰速決。雙刀中,何進手中的重刀重達三十二斤,並非久戰的兵器。


    他馬上比武,往往一刀斬首,能夠擋他一刀之威的,平生所見寥寥幾人。而轉眼已經過了三十餘刀,董卓在鐵壁般的防禦中,還能有隱隱的攻勢反饋。


    此時董卓一戟撩起,劃過指天的弧線。何進第一次防禦,手中重刀一磕,避開了董卓的攻勢。那個瞬間何進的心裏忽然透亮,往昔的記憶還在,董卓這手上的武技,何進曾在另一個人的手中見過。


    “不動如山!”何進猛的大吼。攻勢如潮的斬馬長刀忽然仰天立起,凝然不動。


    董卓的戰戟走勢忽地滯澀,而後“唰”的一聲走直,直指何進的眉心。


    兩個人在激戰中,前一個唿吸還在猛攻,後一個唿吸兩個人忽然一齊停手,帶馬隔著兩丈冷冷地互相注視。


    何進麵色冷峻點頭:“我猜得不錯,你是他的學生,學的是他的武技。我還以為他從未收過學生。”


    “我卻聽過大將軍你的名字,還知道他曾經和您交過一次手。”


    “你就是為了這個要和我試手?”何進有些疑惑問,“你是故意暴露自己的身份給我。”


    “我隻是為了問一個問題。”“說!”


    此時兩軍統率陣前相對,卻無人聽得見他們在說什麽,一切的聲音都被低低壓在喉嚨中。何進麾下的甲士和青洲將士隻能全副精神維持戒備,董卓深深吸了一口氣。


    “十年來,大將軍不惜壓榨國內百姓,霸武槍兵,勢壓諸侯。大將軍這麽做,為的是什麽?大將軍的夢想是撻伐天下,摧枯拉朽麽?”


    “撻伐天下,摧枯拉朽?”何進麵上帶著冷意反問。


    “不錯,日已西沉。”董卓低聲道。


    一片死寂。緩緩的,何進冷峻的臉上綻開了笑容:“不錯,日已西沉,所有想托住這太陽的人,都會明白這麽做純屬枉然。周氏的天下搖搖欲墜了,那些庸碌愚蠢利欲熏心之輩憑借他們的姓氏活在朝堂之上,不過是一群行屍走肉!


    即便先帝還活在世上,他也一樣無力迴天!這就是我的夢想,而我也要問你,難道聖堂的夢想和我一樣?”董卓搖頭:“聖堂是很多人,裏麵每個人想的都不同。對於我這個聖武士,我所想的是要一個新的平安的時代,大將軍你所夢想的國家會有這平安的時代給予萬民麽?”


    “如果我能夠給萬民以平安,是否我和聖堂還有聯手的機會?”何進冷冷地問。


    “我們曾經和很多人聯手,我們要的,隻是一個平安的時代!”何進盯著董卓的眼睛,他低低地笑了起來:“我所要做的,確實是摧枯拉朽。到時候,東陸乃至天下,就隻有我的將士……但是我與你們,卻是不同的!”


    他忽地放聲大笑,笑聲方起的一刻,何進帶馬前突一丈。


    人借馬力,長刀破風斬下,一片雪亮的光弧落向董卓的頭頂。根本沒有思考的餘地,董卓全力舉起鐵戟,戟鋒強硬地劫斷刀弧,戟頭的小枝再次鎖住了何進的刀勢。


    董卓感覺到手肘處傳來了挫傷的劇痛。“這個世上,也永遠不會有平安的時代。總是一場,又一場的戰爭。你們做這樣的夢,被押上絞架也不肯醒,我很激賞。但是,”何進雙目如炬,悄然低語,“聖堂這種東西在這世上,並無存在的理由!”


    “死吧!”何進驅馬縱聲咆哮。刀勢無斷絕,甚至沒有絲毫的滯澀。


    董卓全身一震,看見那道不可一世的刀弧竟然“嚓”地切斷了戟頭的小枝,繼續斬落下來。


    生死的瞬間,董卓的雙手猛震。


    何進隻感覺到貼著刀麵的戟杆上忽然傳來驚人的震動,斬馬長刀在手中忽然震了起來,像是被那柄長戟粘住了,一股巨大的震顫延緩了刀勢。


    刀隻是緩了那麽一瞬間,董卓全力推動戟杆,把何進猛烈的的攻勢壓在了一邊。


    兩人肩甲相撞,錯馬而過,眼神冰冷一對,分別馳向戰場的兩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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