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知少時淩雲誌,曾許人間第一流。哪曉歲月蹉跎過,依然名利兩無收。——《楚·何進傳》


    小雪落舊簷,新爐燙陳釀,山頭月落,故人當歸。


    後世史學家在追溯塵封的曆史之時,把這紛雜的亂世中的人物一一記載,把齊嶽、張鉤,王重並稱為威武大將軍何進麾下的“威武三虎”。


    而張鉤這匹往日間沉默無言一生木訥的鐵馬,以他的激昂的死亡終結了這場慘烈的南方諸侯共伐山海關之戰。


    事後南方諸侯中的唐侯在城下看到如此壯烈的一幕以後,神情沉默肅穆,親下俯身下馬登上了城頭。


    將身後自己的一麵“流星火雨”的唐侯家徽戰旗覆蓋在張鉤的身上,親手澆上火油焚燒,給了他一份極大的敬重。


    塔樓上,憑欄遠眺威武大將軍何進率麾下殘軍不甘奔向帝都的背影,唐侯望著這一幕幽幽地長歎了一聲:“楚侯,你現在該知道為何你我的軍陣和謀略都在何進之上,但是我們今日還是不能封死他了吧?


    你楚侯麾下的的槍士,可能如此為你效死命?”


    “不能。”


    一旁的扶著焦黑城牆的楚侯,半晌無言,麵色一黯,最後喃喃說道。


    “隻希望我們將這頭老虎放迴帝都是正確的選擇!”


    唐侯一身赤紅的軟鎧在夕陽的餘暉下越發的閃耀,孤寂挺拔的背影在絲絲晚風中一動不動,憑欄而立。


    “誰會知道以後的事呢,但毫無疑問我們之前走的每一步都是對的!”,楚侯拍了拍城牆上焦黑的泥土,輕輕一笑。


    “以後的每一步想必也不會出了差錯,我們就這樣一步一步馬上就能走到那魂牽夢繞的帝都了!”,楚侯伸開了雙手,仿佛在擁抱什麽,口中意猶未盡的感慨道。


    王重遠遠地看著城頭上剩下的軍士跟著張鉤一起跳下了城牆,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了,隻是嘴角微微顫動著,麵色悲戚。


    “走吧!”何進猛地兜轉馬身,轉過了頭。他所在的這個千人隊,已經是麾下大軍最後一支還未離開山海關之地的軍隊,必須要盡快和主力大軍匯合。


    此時戰場上已經空闊起來,隻餘下滿地的袍澤屍首。


    王重也沒有迴頭再看,率先驅動身下戰馬,奔馳在馬隊最前方,向著南麵退去。


    他用鎧甲內的裏以衣袖拭麵,轉頭的時候沒有和端坐在馬上的何進與一旁的王重照麵。


    “不知道能否用金銖換迴張鉤的屍骨,”一旁的齊嶽低下頭,低低歎了口氣,“張鉤是大將軍的舊部,我們所剩不多的能從最初的九元之地陪伴我等廝殺到了今天的袍澤兄弟,如果屍體都不能收葬家鄉,我怕……”


    “不必了,”麵色蒼白的何進揮了揮手,冷峻的說道,“有朝一日我取下東陸,哪裏都是九元!哪裏都是我們的家鄉!葬不葬在九元又有什麽分別?”


    他說完這句話便猛地揮刀一拍,手中攥著韁繩,帶馬奔馳起來。


    最後一支大軍也跟隨何進等人,踏上了去往帝都三輔之地的歸程,那裏才是他們下一個新的戰場,去清理一些叛徒和舊賬。


    山海關上的熊熊烈火還在燒著,楚侯一身白袍被火光染紅,而一旁也是登上城頭的明侯的黑甲上也仿佛抹了一層猩紅的血。


    兩人都望著何進大軍遠去的背影,靜默不語。


    “我們已經盡了全力了。”楚侯笑了笑,卻並無喜色。


    麵色沉凝的明侯卻沒有迴答,也沒有任何表情。


    “弓!”他忽然眸中精光一閃,斷喝一聲。


    身後敏捷的明侯麾下的黑衣軍士立刻捧上一張銀背的角弓。


    那張角弓竟然長達四尺,弓身和弓弦都泛起一種銀灰色的光澤,在晦暗的天色中發出了淡淡的銀光,卻不知道是用什麽材料製成的。


    與弓配套的還有數枚銀灰色的箭矢,同樣綻放著令人心悸的光芒,箭矢的長度卻比普通角弓用的羽箭長出一尺。


    明侯心頭殺機一起,猛的掀起長衣,身子如閃電一樣掠下城頭,旁邊早有麾下的甲士默契的牽出了他的戰馬,一匹如同他身上鎧甲色彩一般漆黑的戰馬。


    他策馬單騎出陣,在屍首遍地的大道上瘋狂馳騁,身形仿佛是在禦風而行,身份尊崇的明侯此時竟然不帶任何親兵,單騎追趕已經在前方率領撤退的大隊騎兵的何進。


    還站立在城頭的楚侯臉色微微一變,跟著下樓,跳上自己的白馬青雪,緊緊追著馳騁在前方的明侯。


    何進麾下的雷騎本就已是廝殺結束充滿疲憊,此刻身下的戰馬也跑得也已經精疲力盡,而明侯養精蓄銳已久,一人一騎有如閃電一般,隻是頃刻間,就距離威武大將軍何進本隊騎軍隻剩下五百步。


    明侯眉間殺機四溢,抬手間便已經張弓搭箭,鷹眼一掃,便瞄準了那奔馳在大隊騎軍之前的一襲黑色的大氅。


    但是奔馳在前方的大隊騎軍隻顧著倉惶奔走卻全沒有注意到身後有敵人的逼近。


    “明侯!”楚侯追在他背後,壓低聲音喝道。


    “要為大局考慮啊,明侯!”,楚侯略帶焦急說道,明侯聞言已經稍微有些遲疑,但依舊張著弓,卻含而不發,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卻是微微合上了眼睛。


    “何進!”明侯忽然放聲大喝,“請接我明樓一箭!”


    他的暴喝聲如逆水而行的小舟,直直送了出去,一時竟然壓倒了前方千萬的馬蹄聲。


    就在明侯話音出口的瞬間,他突兀睜開了眼睛,目光之中燦然逼人,手中的羽箭劃出一道銀灰色的光痕,直射奔馳在前方何進的背心!


    唐侯在城樓上觀望,目光卻正好捕捉到這一箭的痕跡。


    他少年時曾以弓術成名,但在此時卻不敢相信這個世上竟然還能有人射出如此這樣的箭,那根本就是一道洞穿黑暗天色的銀灰色光線!


    “大將軍!”一旁的齊嶽瞧見了動靜也是大吼。


    他一轉眼,那道銀灰色的光線已經近在眉睫!


    他從軍多年從未見過這樣可怕的箭勁,飛躍四百步後,羽箭的去勢依然毫無衰竭,箭矢上帶的力道依然是源源不斷。


    王重隻看見身後那明侯睜眼大喝,等到目光到時候,這枚箭也就到了!


    一旁的齊嶽不顧一切地從馬上探身出去,想要用自己的身體擋下這一凜冽至極的箭。


    他完全沒有把握接箭,隻能賭上性命,就在眾人來不及眨眼的瞬間,變故徒生!


    一旁的齊嶽撲過來的身子被人一腳踢開,徑直摔下了戰馬!


    而下一瞬間就隻看見如一道驚雷般的刀光劈空斬落,銀灰色的長羽箭矢在空中被人一刀分為兩段,斷箭的去勢不絕,分別直直刺入了何進麾下戰馬的兩側的土地中。


    何進手中長刀一揮高高揚起,又再瞬間收刀迴鞘,何進嘴角帶著幾分說不清的笑意,望著遠處停馬了楚侯和明侯。


    “好。”


    明侯在後方瞧那個瞬間瞧得真切無比,一時間隻是不由得怔住了,在哪個瞬間何進是單手扯著齊嶽的衣領一腳把他踢了出去,而後又再箭矢逼到了一步距離之時,再次揮刀劈箭。


    明侯射箭,何進揮刀破箭,都是短短的一刹那,快得不可思議,但就是在這短短的一瞬間之內發生了太多的變化,眾人的心情就如竹筒打水七上八下。


    有如鬼神張弓,而後鬼神揮刀。


    “大將軍快走!”齊嶽倉惶爬上馬背,驚魂未定,“傳聞明侯弓箭,天下無二!”


    收刀端坐在馬背上的何進望了一眼手下大將,擺了擺手:“不必了,我們二人剛才已經對了一陣。我聽說用弓箭的好手,仿佛刺客,殺人務求一擊必中,不成則立刻退卻,瞬息千裏。那明侯一箭不中,不會再射。”


    “可是……”齊嶽,王重策馬阻擋在何進的身前,兩人神情還是萬分警覺。


    “我聽說你有一個規矩,一擊未中便收手不再繼續!


    你剩下的箭矢,留給將來吧!


    還有我麾下將士的血,明侯楚侯,你們與我之間,沒有那麽容易結束!”


    何進麵目冷峻,放聲大喝,而後霸刀一揮,雷烈之花的大旗漸漸在黑暗中隱去。


    而那呆立在原地的明侯果真沒有再追趕,任憑他們遠去了。


    “你如意了。”他轉過來看著身旁的明侯。“你真的要殺他?”


    “我早就告訴過你!”楚侯低聲喝道,“早已不是當年!你現在要以大局為重,此時局勢波瀾起伏,稍有不慎,便有傾覆之禍,什麽仇怨不能留在日後!”


    “是麽,我倒也不是不知道。”


    明侯悠悠歎了口氣,他早知身旁的人會說這個答案,卻還是不願親耳聽到。


    靜了一會兒,看了一眼好友臉色,明侯搖頭:“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失箭。”


    明侯兜轉馬身,輕聲說,“等到有一天我再次失箭,也許就是我戰死的一天。”


    楚侯微微愣了一下,不知該說些什麽,看著那已經迴營的背影,麵色一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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