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首大楚王朝這九百年輝煌曆史,期間湧現了多少英雄霸者,文人墨客,佳人狂士。


    但是在那個精彩紛呈英雄輩出的亂世,你方唱罷我登場,有英雄一朝拔劍而起,有禍國佳人翩翩舞姿傾城,有國士羽扇綸巾揮斥方遒。


    有無雙猛將,有蓋世青衣,有霸者,有君王,有落魄乞兒,有世家公子,有烈酒,有涼洲大馬,有無雙鐵騎。


    有一襲紅衣南渡東陸,也有白衣似雪遠嫁北陸,有歌者哭,亦有野心家翻雲覆雨暗推波瀾。


    這是最淒慘悲涼的亂世,這也是最熱血的大爭之世,英雄一朝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


    後人們紛紛著迷於哪個亂世,迴首那大楚之名響徹九洲的始端,你永遠都無法在曆史的塵埃裏去繞開一個枯瘦的身影。


    他存在於哪個王朝的掙紮崛起之間,哪怕是後來大楚謀士如雲,文士如雨,但仍然無一人可以掩蓋他的光芒,他就立在那裏,立在大楚王朝的長河中,恆古不易。


    他被後人稱做,無雙國士,納蘭山月,被大楚一代開國始皇帝尊稱帝師,祭祀祖廟。


    我納蘭一生,懷有天下不容之才,自負平生也不弱與人——大楚史記·納蘭山月傳。


    “三杯出尺劍,鼓罷驚潛龍;青山融碧血,獨嘯水雲中!”


    說書先生的醒木在不大的桌麵上沉沉一拍,接著手指在長琴弦上猛的掃過,發出錚的一聲,然後長身立起,麵目慷慨,沉聲說道。


    “我們說過了那大楚鐵血沙場,五千白馬下幽洲,說過了哪位傳奇帝王血脈初露端倪,一代天武之風重現人間。


    明日,我們便在講一講那一位蓋世青衣,講一講讓同輩修士能苦澀長歎一句,非是我等不登樓,早有青衣在上頭的無雙修士。


    講一講那位如何從天之驕子到一代欽天棄徒,講一講哪位無雙修者如何初露崢嶸,改天換日。


    講一講青衣一指便破盡千百鐵甲,仰天長笑而去的大氣魄,再講一講哪位與大周美豔太後的愛恨情仇!”


    說書先生說罷也不迴頭一顧,醒目往桌上一丟,徑自掀開簾子走入台後。


    醒木聲和琴聲在閣樓中猶然不絕,久久不散,如同雷後清雨,韻味無窮無盡,樓上樓下人聲靜了一刻,雷鳴般的掌聲忽然響起,夾雜著滿座的叫好聲和歡唿聲。


    “看我三尺劍,一鼓驚潛龍!好啊!”


    “蓋世青衣,好!”


    “聽聽那位的愛恨情仇!”


    二樓垂著紗幕的雅座中,有人放聲長嘯歡唿,有仆役捧著滿盤的金銖散上台去,滿地金光跳躍,在地板上叮叮當當響成一片,台下更加歡騰,人們紛紛站了起來將腰間錢囊拋上台去。


    在無邊的歡鬧中,各式各樣的鞋喧鬧的踏在地麵上,鞋的主人們,紛紛憧憬的想著明日的故事。


    說書人三言兩語的便將他人的一生都訴完了,那些隱秘的,那些皎潔的,那些自己本人無法言語的,都被紛雜的聽客們聽入耳中,藏在心裏。


    “太後,我們快逃吧,諸侯已經殺入城裏了!”


    身後的奴婢麵色焦急,跪在身後急忙說道。


    眼前的美豔宮裝婦人沒有了往日不可一世的威嚴氣度,沒了有那雍容華貴的儀容,她怔怔跌落在玉石做的台階上,神情恍惚。


    “逃?逃去哪裏?我們已經從天元逃到了這裏,又還能逃去哪裏?”,美豔婦人低低苦澀一笑,“天下之大,還有我容身之處?”


    奴婢一瞬間好似也是長久以來胸中支撐之氣泄完了,呆呆跪坐,放聲痛哭。


    “那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啊,太後!”,奴婢一時之間聲音顫抖不停,隻知道重複呢喃這句話。


    美豔婦人對著哪能反光的玉石台階,正襟危坐,整了整頭上的冠冕鳳釵,默不作聲。


    “對了,對了,還有九公子,娘娘,您還有九公子,他會來救您的,肯定會的,我們等他來,便可以安全出城了!”


    放聲痛哭的侍女呆坐半晌後,仿佛記起了什麽,匍匐著身子掙紮向前到哪美豔婦人身後,麵色好似重石落地,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神情急切快速說道,一時間大悲到了大喜。


    “小九,他會來麽?這城外都是要他命的人!況且他已經報了我的恩情了,已經早早離去了,不是嘛?”


    美豔婦人聽到身邊侍女話聲,先是麵色一低又是一陣苦笑,眼神中滿是木然頹喪,原本高高抬起的手一時間也停在了空中,眸子的光澤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是啊,九公子離開了,在天元城就走了。”,侍女的口氣也好似認命了一般,喃喃自語。


    “那就再賭一次吧,我就在這裏,他愛來不來!”


    美豔婦人半晌展顏一笑,秀眉一彎,刹那間的萬種風情看傻了一旁的侍女,她眼神恍惚,仿佛覺得又看見了那日披著鳳袍登基為後統領六宮的絕代佳人。


    “你真的要去?”


    “去!”


    “哪怕諸侯大軍數萬,埋伏眾多,九死一生,你也要去?”


    “去!”


    青衣男子的話聲猶如重錘落在,鏗鏘有力。


    “此去為何啊?”


    那身旁男子恨鐵不成鋼的一拍大腿,他有些不能理解眼前之人的想法。


    “救人!”


    青衣男子麵色含笑,低低說了一句,神色仿佛又追憶起了什麽。


    “小九,你會一直在嗎?”,女人含笑問道。


    “我會,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萬次,毫不猶豫的救您於這世間水火!”


    當時的青衣少年立在身後,麵色肅穆一字一句說道。


    青衣笑了一下,有些懷念從前了。


    “若是一去不迴?”


    “那便一去不迴!”


    “你知不知道他們有多想趁這次機會殺了你,他們是在恐懼你,哪個城早就可以被攻破,但為什麽一直圍而不破?那個女人就是誘餌,你懂不懂!”


    青衣男子肆意的的大笑,眉眼間全是灑脫風流。


    “她在哪裏,這就是我要去哪裏的理由!”


    “你,你怎麽就說不通了!”


    一旁的華衣男子語氣有些佯怒,他不想去看好友送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他看來是很蠢的事。


    “你的恩情已經報了,你不欠她一丁半點了!”


    青衣男子拍了拍身旁好友的肩膀,一甩袖袍,站起身來,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


    “你沒法脫身的,她眉眼殺人。”,頓了半晌落寞一笑,“她是我的神意,她死了,我也死了!”


    此話一出,身旁那男子驚不可言,直直望著青衣。


    青衣灑脫一笑,“世人隻知道我是欽天棄徒,一身大成神意皆毀。”


    “這天下人都在納悶你被毀神意還能好轉如初,且更盛幾分,這是為何?”,男子也追問道。


    “這有何難,神意毀了,那我便再重修一個便是!”,青衣男子眉間俱是傲氣,猶如神祗。


    “世人不是說神意毀了便是廢人,從此修行一路便斷了嗎!”,那男子好奇說道。


    “你說的,那是世人,不是我,不是我小九!”青衣男子從腰間取下酒壺,仰天痛飲,仿佛被貶落凡間的謫仙人。


    “你說你的神意重複是?”


    青衣男子又痛飲一口酒,點了點頭,“星辰離我太遠了,星命我不奉行了,我不再去追尋真理,有一日我把她化作了我的神意,於是我一年神意大成且更盛往昔幾分!”


    看到身邊好友埋頭沉默,青衣一笑,丟過酒壺,眼中望著那漫山遍野的桃花,嘴中輕吟。


    “一見終身誤,一念癡心付。萬般皆是苦,仍無苦水訴,知否,知否?應是相思入骨!”


    “她初遇到我的那天,撿起了我,帶我迴宮,欽天棄徒就死了,活的隻有一個被起名叫小九的人了!”


    青衣男子嘴角帶著笑意,眸中閃著光彩,亮晶晶的,帶著明亮的光澤。


    “你們終究無法在一起的,她是……”,男子低低話聲還未說完,便被打斷,“我知道!”


    青衣轉過身來,直直看著身側好友,眸中星辰又隱隱浮現,怔怔說道,“喜歡就夠了,還能說話就夠了,彼此心裏待過就夠了,還能活在這個世上就夠了,在不在一起真的沒那麽重要了。”


    “你,你這是何苦,你是蓋世的青衣,你……”,好友麵色蒼白,爭搶著說道,脖子上都因為急切出現了潮紅。


    青衣自顧自拂動閣中的長琴,琴聲嫋嫋而起,一如往昔,她喜歡他撫琴,他也願意為她撫琴,“我曾在公卿滿座浩大宴席中,將隱晦愛意說到最盡興,我隻看向她背影,其他千萬人歡唿爭搶什麽,我不關心。”


    那男子頹廢的拿起酒壺痛飲,淳淳酒液打濕了華貴的衣裳,他有些心灰意冷,他最好的朋友心甘情願要去赴死,為一個他心愛的女人。


    琴聲從閣樓中傳出,久久不散,四周綠水青山,大好風光,山川又好似如酒,迴敬了一杯這曠世溫柔,至死方休。


    “這唉聲歎氣又是如何,人生須行樂,君知否?”


    青衣男子手腕潑灑,手指騰轉挪移,琴聲伴隨著他的高笑,音調宛如天闕之音。


    男子沉默了,他隻是深深最後望了一眼好友,那道目光中好似蘊含全部。


    青衣按琴起身,灑脫接過男子遞過來的酒壺,高笑著禦風飲酒而去。


    “我君臨萬象,風光盡收眼底,不容凡人置疑,我擁有一切。


    我是神靈的棄使,但我於灰燼中新生。


    我有所念人,隔在他鄉。我有所念事,隔在深腸!”


    青衣的聲音漸漸低不可聞,徒留那華衣男子怔坐在地,喃喃自語。


    “青衣真謫仙人也!”


    周哀帝十年,諸侯大軍圍棲鳳城六日不破,世人皆知其意在青衣。


    是日青衣踏風坦然而至,束手立太後身側,沉聲高喝三聲,“青衣小九前來赴死!”。


    餘音繞城不絕,諸侯驚懼無敢上前者,後大喜又大悲,泣不成聲,後與九低語,“來世願為小九三書六聘婦,不願著鳳衣。”,遂大笑自刎。


    青衣悲愴大怒,仰天長嘯,一氣殺盡眼前五千六百甲,又換氣再殺諸侯三人甲士兩千三,力竭而死,臨死之際趔趄與後相擁麵北,麵色釋然含笑而終。


    諸侯欲淩其屍泄氣,始皇帝傳繳阻之,稱顯貴於青衣,以免不美於英雄,派人收斂屍骨合於一葬。


    世人皆稱蓋世青衣癡情無雙,勾欄歌者多哭之。


    其好友項莊聽聞後,於家中枯坐三日,作歌奠之。


    我們都是涉在人性野上的赴死客。


    忽風忽雨,烈焰冰窖,忽暗忽明,肅殺荒遼。


    風起雲湧的大爭之世,蠅營狗苟的碌碌人心,皆為野,皆為羌塘。


    野不隻是羌塘,仙人落了凡間,鳳凰也不再是鳳凰。


    且無深情共白首,唯願有歲月可迴首。


    人間道,塵夢一場。


    青衣和那美豔太後的死隻是曆史塵埃中或許是稍大的的一粒,或許散發著光,照耀的那半段長河,一如白晝。


    時間的齒輪不會因為某一個人而停滯不前,而這座大爭之世也不會少了某一個人就黯然失色,但是他們的故事,他們的事跡在百姓茶餘飯後,在大街小巷的說書人與聽書人之間,在那些有心者的筆下的典籍中,流傳千古,與日月爭輝。


    入夜時分,深色鬱青的陰影籠罩著整個精致府邸,像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墨綠水彩。


    這些梧桐都是有著將近百年的樹齡,像一堵圍牆一般在碩風城的鬧市中不大不小的圍出了一片寧靜的氛圍。


    石板地之間的縫隙中滿是天生的茸茸野草,幾片嫩綠的落葉在空中飛飛舞舞最後灑在了地麵上,繁密壯碩的樹枝在頭上拚結成天然的拱頂,隻有在青灰色的屋頂上露出一片澄澈如洗的天空。


    府邸的正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坪石池塘,占了典雅庭院的大半麵積,仿佛整個府邸就好像是幾所不大的青瓦石屋圍著一個碩大的碧綠池塘。


    開到正好的白蓮還在迎著風搖曳,在空中畫出了美麗的弧線,蓮瓣落下來,卻並不沉下去,在水上靜靜地浮轉。


    風是從楊木製的門口處吹過來的,又從青瓦屋頂上的開闊處吹走,靜靜的沒有發出任何一絲聲音。


    如果外麵喧囂吵鬧的街道不是離這棟府邸如此的近的話,在任何人看來這根本就是兩個世界,仿佛典籍上記載的別有洞天。


    屋頂是青瓦製成的,而且院中還有如此之大的池塘,所以這棟府邸的名字就被喚做青瓦塘。


    這裏曾是碩風大君在酷暑之時納涼的別苑,但是後來在世子的催嚷討要下賜給了納蘭山月,原因便是寶音喜歡這些古意盎然的大樹以及這個碩大的碧綠池塘,再者我們的世子可能是在隨老師學習之時能有一個討喜的環境。


    隻不過納蘭山月素來不愛收拾東西搬家,所以說這棟別院也就隻有寶音偶爾過來小住一段日子。


    納蘭山月也素來也很少住在這裏,往日間常常有人奉著重禮在門口求見,多半都被寶音給擋了迴去。


    碩大的池塘中一尾魚兒帶著水花高高躍起,跳向空中,背上銀鱗一閃,又是重新“撲通”落迴了池塘裏。


    倚著欄杆看水的納蘭山月穿著一襲寬大的灰袍,往裏麵扔著魚食,一人跪坐在他的身後,靜靜不語。


    “生死之間,存亡之夕,此人生不可不斷之時。聖人者,不驚,不懼,不急,不緩,乃胸中自有丘山,步深淵如行廣道,縱油鼎在前刀劍在側,亦信步越之。”


    納蘭山月一邊拋起魚食,一遍口中念道,最後一把將手中魚食全部揮灑的一幹二淨,竟引得池塘中的魚兒一時間紛紛躍出水麵,成了千魚一同竟食得大好奇觀。


    “何解?”,納蘭山月低頭一看跪坐那人輕聲問道。


    “聖人心中當有浩然之氣!”,那人沉思一會,抬頭說道。


    “何為浩然之氣?”


    “學生不知!”


    納蘭山月哧哧一笑,繼續問道。


    “《政典》曰:”先時者殺無赦,不及時者殺無赦。何也?”


    “帝柔懷天下,所以用殺者,非好殺,不能不殺,”古雷朗聲道,“用殺以嚇天下,是帝德。”


    “兵殺者,陰堅之氣;治國者,陽合之道。以殺為德,不亦謬乎?”


    “我聞大鵬愛子,長而逐之,不許歸巢。健者展雛翅而飛天,贏者落土而死,是以得傳骨血。


    大鵬驅逐親子,莫非酷耶?然非如此,何得噢天之材?父心拳拳也。


    帝以兵殺之氣立威,而欲天下安睦,同此道也!”


    納蘭山月聽後微微頷首,確實沒有多說,隻是良久一拍剛才握住魚食的手,下方的正襟危坐的古雷不禁眉頭一跳,以為是自己還沒有迴答到此人心間。


    “讀書學問不是隻在紙上,不要去揣摩他人心思,你現在學這些還為時尚早,你看那牆外大樹為何能枝繁葉茂遮天蔽日?”


    納蘭山月指著牆外古樹,對那古雷說道。


    “根深也!”


    “然也!”


    “你現在便是那樹,記得把你的根紮進土裏去,這樣才能枝繁葉茂!”


    古雷點頭,神色恭敬。


    “以後喚我老師,每日到此間讀書,有疑惑就問!”


    古雷愕然,半晌急忙點頭,抬頭之際卻發現那枯瘦身影已經走遠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爭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孟陬十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孟陬十三並收藏爭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