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裏啪啦的爆竹聲在白茫茫的細雪中響得清脆而歡鬧,清脆的笑聲和喧鬧的拍掌聲也響成了一片。


    一座恢弘的府邸外燃著一堆熊熊大火,家奴們把成捆的裝了硝石的竹節投入火焰中,竹節遇火即爆,發出巨大聲響,這就是大周民俗所謂的“爆竹”,是百姓喜迎年節的一種娛樂活動。


    那府邸旁邊的高樓上則有家奴站立欄杆處順風拋灑各式剪紙紅花,有各式各樣的紙蝶、紙雀、紙菊花,都是鎏金畫紅的。


    看過了爆竹的人們一窩蜂地去搶那些漫天飛舞的紙花,順手揭開來,有的裏麵就朱筆題著“迎春錢三十銖”、“迎春錢五十銖”的字樣,有的還有恭賀新年的祝福詩句。


    圍觀叫好的多半是世家大族的女眷,雖然是嚴冬臘月但穿的都是華貴的宮裙,各式狐裘貂裘的大氅,卻坦然露出雪白的胸口,提著裙擺,爭搶中絲毫不顧裙釵已經都散亂,隻看見空中纖細的玉臂揮動。


    哪些安耐不住的好色的世家子弟偷偷混在人群裏上下其手暗中摸捏,圍觀的家奴們也不阻止,隻是低下頭在暗中偷笑。


    漫天爆竹的聲音、擠擠撞撞的喧鬧、嬌氣動人的驚唿和竊竊的笑聲正好成就這場熱鬧,誰也不想在這個喜慶日子裏翻臉生氣怒罵。


    “炸年糕嘍!好吃的年糕!隻需五文錢!”


    “來來來!瞧一瞧嘞!上好的胭脂水粉!”


    “走過路過,進來瞧一瞧!北陸上好的烈酒,嚐一嚐,嚐一嚐!”


    這座天下第一大城的大街小巷裏都充斥著新年的喜慶氣氛,小販商家忙著大肆吆喝,路上的行人三五成群圍在一起閑逛,好一派王朝盛世的風流景象。


    可是哪些饑腸轆轆的貧苦百姓是不得靠近哪些華貴的府邸的,也去不能靠近哪些熱鬧的街口,不然會被膀大腰粗的夥計喝罵驅趕。


    他們瑟瑟發抖,縮著身子,貼著無人問津的小巷口的牆角,時不時還要注意街上巡查的甲士,他們與這個雄城的繁華格格不入。


    小巷口的轉角有幾名兇神惡煞的家奴擺下了粥鋪,有熱騰騰的熱粥和細軟的麵餅賑濟。


    長長的隊伍不一會就排到了一裏之外,拿到粥和麵餅的饑民們還要記著舔著笑臉點頭弓腰說一聲“謝大人活命大恩,一生不敢相忘”。


    然後立刻就找個無人的角落裏吹著粥大口地吞咽起來。


    偶爾有人在咀嚼的時候會痛喊一聲,隨即卻轉成驚喜的聲音,然後如做賊一般偷偷跑掉,那是大口啃咬麵餅的時候咬到了裏麵暗藏的金銖。


    一個小金銖,就夠貧苦百姓人家吃飽肚子吃上兩個月之久,縱然為它掉光了口中的牙齒,也是高興的。


    “又下雪了呢。”


    披著一身黑色大氅的年輕人站在小巷口的街頭,喃喃自語。


    “你熟不熟悉他們的樣子?為一點粥餅爭著搶著,甚至大打出手,若是有幸撿來一兩個銅銖都會被搶的頭破血流!


    整天想的就是怎麽能活到明天,就如同野狗一般,眼睛裏看不到一絲明亮光澤。”


    那站在披著黑色大氅年輕人身邊的一清秀文士,沉默半晌,緩緩開口。


    “這世間多的是像野狗般活著的人,苟延殘喘,掙紮求生。”


    “我以為來到了這大周王城,就不會瞧見這樣的人了,沒想到這樣的人哪裏都有!


    賈詡,你說這是這個世道的錯嗎?還是哪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錯?”


    那被喚做賈詡的清秀文士,不見麵色,隻是緊了緊身後的披風,卻也不說話,他知道眼前的人什麽都懂,不是在問他,而是想說出來。


    “那些聲色犬馬的大人物怎麽會知道啊,青洲一州之地,終年貧瘠苦寒,一歲農賦不及中洲一城,老幼餓死者何其多也,凜冬之際,隻能以樹皮草根充饑,易子相食屢見不鮮。”


    那年輕人的語速不快,口氣平淡至極,卻字字泣血,那一旁站立的清秀文士聽到此話不禁死死攥著手掌。


    “正因如此,他們大周人稱我們為蠻夷,稱青洲為蠻夷之地,哈哈哈,好一個蠻夷之地!”


    “我也想讓青洲子民耕田織布,相夫教子,而不是再提著刀劍廝殺!


    我也想讓他們老有所養幼有所依,而不是在流離失所病餓而死!


    我也想聽到讓這大周三洲之地的人稱我們一聲先生而不是一句蠻夷!”


    “世人都說我們悍不畏死,鐵騎天下無雙,哈哈哈,這都是被逼所致啊,不搶就會餓死,不殺就會被人殺。


    悍不畏死,那是因為我們知道比死亡更加恐怖的是饑餓!”


    那披著大氅的年輕人轉過頭看著身後清秀的文士的眼睛,神情鄭重,一字一句擠出牙縫說道。


    “我要告訴哪些大人物,這世道沒錯,這天下百姓沒錯,是他們錯了!”


    冒著漫天細雪,一黑一白兩襲大氅,施然進了太清宮,一路暢通無阻!


    “宣!天元三年冬十二月,皇帝昭曰!”


    “朝廷待士之恩,莫重於褒錫;人子報親之至,莫切於顯揚。


    青洲董卓,其性之義,其行之良,允文允武,朕幼弱之年能逢卿乃國之幸也。


    特封董卿為青洲昭武王,領左大將軍之銜,世襲罔替,封萬戶。


    爾當勉效忠勤,以稱任使,官無崇薄,不忝為才欽哉!”


    一人風輕雲淡一拜,神色平緩,嘴中淡淡說道。


    “謝陛下!董卓領旨!”


    數十年罕見的漫天飛雪籠罩了帝都天元城,有大臣上書說是百年不遇的盛世,所以會有大雪祥瑞降下,而欽天監的占卜人們卻紛紛沉默。


    繁華的表象下,卻終究掩飾不住暗流的湧動,一隻巨手已經遮蔽了大周的天幕,昏暗的天空下一些人都眼含憧憬在躍躍欲試想要登場。


    “你叫什麽名字?”


    “項莊”


    “從哪裏來。”


    “很遠的地方。”


    “為何不辭長路,坎坷至此?”


    “望能持箕帚,侍奉先生左右。”


    “侍奉於我又如何?”


    “望能從先生學屠龍之術。”


    “那你迴去吧。”


    頭頂的枯老鬆枝咯吱一聲低響,忽的一震,大片的積雪在空中散成飛絮,飄落在樹下少年人淩亂不堪的長發上。


    少年站在古鬆下,破敗淩亂的白衣上沾滿泥點,神情默然,靜靜站立著,好像是冰雪雕成的。


    凜冬十二月,山頂的寒風猶如刮骨鋼刀,隨時都能像掀飛起少年枯葉般的瘦小身子,把他吹落到麵前深不見底的懸崖下。


    可是少年已經在那裏站了一日一夜,並無離開的想法,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畏懼。


    兩側山峰的峭壁上架了一座簡陋的木橋,在寒風中搖搖欲墜,讓人心驚。


    木橋的對麵,山峰的背風處,是一個低穀,有一座不大不小的茅草院子,木門半開,門前坐了一個老人。


    他鋪著一層厚實的毛毯,頭頂上撐著一張巨大的油傘,麵前放著一張小木桌,桌上有溫好的酒,和冒著熱氣的肉食。


    兩人都沒有再說什麽,氣氛凝結住了,隻聽見耳邊寒風的唿嘯,老人舉起酒杯飲盡了杯中的剩酒,轉過身進了院子。


    少年沒有站起來,還是跪著,是以雙臂撐著身子轉身的,少年的那雙腿已經長時間不動而沒有知覺了。


    院子裏有裝束怪異的奴仆們踏雪而出,他們的步伐輕緩,踏在雪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兩個奴仆一左一右攙扶住老人,另一個奴仆將傘和木桌夾在腋下。


    院門砰得一聲閉住了,自始至終沒有人再去看那跪著的少年一眼,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猶如空氣一般。


    過了許久,少年怔怔抬起頭看了一眼木橋對麵那扇閉合了許久的木門,而後坐下來從懷裏顫栗著摸出已經是冷硬的餅子放在口中緩緩輕嚼,想要喝水,卻發現自己帶的水囊已經凍得跟石塊一樣,他麵無表情的臉龐沒有一絲異樣。


    丟過水囊,他俯下身子,雙手輕輕捧起一旁潔白的細雪,吃了滿滿一大口,雪花混著餅子的殘渣,冷硬的餅子被艱難吞咽下去後,少年隻覺得好似有一道刺骨的寒氣流轉在五髒六腑之間,他覺得那一刻他的血都是冷的。


    他就這樣又嚼了幾口,灌了幾口雪,又繼續直起身子,默默地盯著那扇嚴絲合縫的木門。


    漫天的細雪又下了起來,綿綿密密沒有盡頭,整個天地間好似雪白一片。


    從門縫裏看去,少年的身影漸漸被昏暗的天色和漫天的雪花吞沒了。


    “今夜的雪,會下得更大吧?”


    老人喃喃地說著,沒有迴頭。


    奴仆們默默地跪在他的身後沒有出聲,一身身的黑衣,像是幽暗中的烏鴉。


    老人也沒有期望有人能夠迴答他的話,他知道這些人都像是死人一般。


    “你怎麽還未迴去,雪下的大了!”


    “我等著先生迴心轉意。”


    “我為何要迴心轉意?你和我素不相識,你這樣折磨自己,跟我又有什麽關係?你以為我會大發慈悲,動惻隱之心?”


    “我有誠心!”


    “世上有誠心的不隻你一個。”


    “我比他們都有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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