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蘇勒為首的數人走在隊伍前頭,楚青封右手旁就是麵色從容的全身戎裝的鐵伐。


    古雷牽著賀蘭部的小閼氏達瓦一言不發隨在身後,眾人身後是大批精幹的親衛守衛。


    阿蘇勒還未至賀蘭王帳前,就已經遠遠望見了在大帳周圍大批駐守的白狼騎,嘴角一揚,步伐加快,心知這定是舅舅已經迴來了。


    阿蘇勒剛至帳前,周遭白狼騎紛紛拱手行禮。


    “你們大統領呢,可是已經到了,怎麽來的這般遲,他人在何處?”


    “迴稟世子,大統領率我等在衝城清繳賀蘭守軍時半路遇到龍驤衛護著的車隊正在逃竄出城,大統領所猜乃是賀蘭部重要顯赫人物,大統領於是當機立斷就率我等追襲。


    我等在城外十裏處終於追趕上車隊,一番廝殺已經將殘餘半數龍驤衛盡數殺絕了,並且也將那車隊中的賀蘭王族帶了迴來,聽候您的發落!


    大統領此刻就在帳中等您,還有那車隊中的賀蘭王族一並都在裏麵!”


    白狼騎副將,聽到自家大君問話,數步上前躬身迴道。


    阿蘇勒仰天大笑一聲,向前快步,掀開簾子就走了進去。


    剛掀開玉珠所製的簾子,進到帳中,阿蘇勒一抬眼先是看到了一旁端坐正怡然自得自顧飲酒的舅舅,以及正跪倒在地瑟瑟發抖的幾名婦人。


    古勒爾望了一眼進到帳中的阿蘇勒,拿著酒杯的手一頓,不過轉瞬又是撚起自飲。


    阿蘇勒一邊打量了一眼幾名婦人,還順勢斜瞪了一眼自顧飲酒的古勒爾,緩緩踱步上前,坐至帳中王位。


    “我以為你率白狼騎遭遇什麽草原上的遷徙的馬群,被困在裏麵,陷入苦戰,遲遲出不來了呢,沒想到沒有啊!”


    阿蘇勒也不管地下跪著的眾人,也是手拿過案上的琉璃壺,一邊笑說一邊為自己也是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口中美酒,醇厚悠長,迴味無窮,頓時讓斜倚在王座上的阿蘇勒,愜意的舒了一口氣。


    “坐,都坐,自己找位置,在我麵前別拘束!這地方你總比我熟吧,站著屬實讓我覺得有些突兀。你們看人家白狼騎大統領,多麽愜意享受,你們也學著如此吧!”


    阿蘇勒望著陸續進到帳中的眾人,先是看了一眼鐵伐笑說道,再後麵就是看著麵色愁苦,不知所措的古雷說道。


    “世子,就再不要挖苦大統領了。若您是實在忍不住,大君也可等到我等不在時挖苦嘛。何苦當著我等的麵,此時您挖苦大統領,被我等聽見,我等以後被大統領惦記可是要遭殃啊!


    我還能逃過一劫,可古雷剛到我們碩風部共事,被大統領若是設計一番,那世子可要失去一名絕頂謀士了!哈哈哈!”


    自顧找到位置的阿達木,剛剛坐定,聽了自家世子不懷好意的調笑,也是笑著出聲附和,和阿蘇勒唱起了雙簧。


    “對對對!阿達木你說的極是,碩風部誰不知道白狼騎大統領最記仇。哎,沒想到是我今日害了你等,讓你們遭此大難!我心中有愧啊!”


    阿蘇勒正含著笑飲酒,此時聽到鐵伐搭話,頓時一副痛心疾首模樣,惹得帳內親衛齊齊含笑低頭。


    “阿蘇勒不要以為你今天是全軍大帥,我就不敢揪你耳朵了,還有你阿達木皮癢了,是吧。次次如此,一番說辭都從不改變一下,你們沒演夠,我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不就是沒提前沒有該你傳遞消息,告訴你我率白狼騎來了嗎,至於這麽斤斤計較嘛!”


    呂驍聽聞放下手中酒杯,假裝一臉不耐,撇著嘴角出聲冷哼。


    “看吧,大統領又生氣了。哎,不敢說了,不敢再說了,不然恐有大禍啊!”


    阿蘇勒還想出言調笑,卻看著一臉佯怒的呂驍,頓時悶笑擺手說道。


    自家這位舅舅一貫性子冷淡,言語少,所有心事也是自己憋在心裏,從不外露。


    哦,除過一人,自己阿媽若是問起來,他卻也什麽事都也不瞞著。


    以前若遇到煩心事,就定會跑到後帳中去,找到阿媽一股腦吐露出來,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什麽自己惦念多時的軍機大事,盡數如實相告。


    自己最愛的便是調侃自己這位麵冷心熱的舅舅,雖然調笑完了之後總會被抓住欺負一二。


    那時候自己被舅舅欺負了總不該他好臉色看的時候,舅舅就等到那時和阿爸連起夥來挖苦調笑自己,想想那好像成了那段時光裏最大的暖意。


    阿蘇勒心中心思泛起,撚著酒杯,遲遲沉吟不語。


    阿媽當年撒手離開自己,舅舅卻也人已經奔赴邊境,沒見上最後一眼,三年前碩風部邊境局勢不穩,阿爸派他率白狼騎到大雪原駐守,一守就是三年。


    那時候心疼弟弟的阿媽知道了,埋怨阿爸埋怨了好久。還記得整天在阿爸耳邊念叨,若是邊境以定,就把舅舅召迴來,可惜向來惦念著幼弟的阿媽臨終之前也是再未見到最疼愛的弟弟一麵。


    阿爸也一直覺得有愧於他啊,雖說阿媽出事之際,就早早派出快馬發急報召舅舅迴部,卻還是晚了一步,這一步天人永隔,一步再難相見。


    記得當年自打這舅舅迴部以後,性子越發冷淡,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奴仆們都嚇得不敢近前伺候。


    所有人都知道,他心中有苦,做不出聲。


    自己時不時去看阿媽的時候,就好幾次遠遠看見他枯坐在阿媽的墓前,怔怔飲著酒,想必也是心中極想吧。


    萬幸還有自己,在自己麵前,舅舅才會鬆懈心神,放下防備,露出原本的樣子。自己看到這一幕,也是心中大為感懷,阿媽若是看到了想必也會嘴角含笑吧。


    阿蘇勒攥著倒滿酒的玉盞,定定望著前方,麵色幾換,遲遲不語。


    這一異動,已經惹得帳下眾人心中各有一番沉思。


    就在阿蘇勒不言語的功夫間,已經嚇得跪倒在地的幾名婦人魂魄皆失,眼前這人與自家性命息息相關,可一言定之。


    此時這碩風世子遲遲不語,定在想如何處置自己等人,婦人們頓時隻覺得兩肩之上有如大山將倒,重不可受。


    “舅舅!”


    阿蘇勒突兀開口,幾名婦人宛如耳邊炸起一聲驚雷,臉已是如白紙一般煞白,嘴唇微顫,手指不由自主的哆嗦。


    古勒爾抬頭望著自家外甥,卻不言語,眼神探詢何意。


    “今兒已是十一月了,年關將至,阿爸怕是已等的急了,我們明日便出發迴部吧!再遲點怕是大雪封路,徒勞耽誤些日子!”


    古勒爾聽到此話,神色大動,低頭轉著琉璃酒杯。


    “參加完今晚的慶功宴了,我們就走,迴部族!”


    阿蘇勒沉思一會,“這樣也好,若是你不能再稍留幾個時辰與全軍好好慶賀一番,到時候若是眾將士都到場,唯獨少了你,諸將士心不安,不能盡興,我心也不安!”


    “也好,我們那就再耽誤一晚,一會去賀蘭部所藏得的寶庫裏挑一些新鮮玩意帶迴去該寶音,我走的時候沒和她道別,她又定會怪我,帶些好玩的迴去,她也許就忘了。”


    古勒爾起身抬頭,冰冷的臉上泛著一絲暖意對著阿蘇勒說道。


    “好,你且去挑吧!也該我挑出一份!”


    “自己去挑!”


    話剛說完,古勒爾就一個轉身大步出帳而去,前去挑選物件!


    “你這脾氣,哦,對了,舅舅,眼前這幾名婦人如何處置!”


    正欲掀開簾子的古勒爾身形一頓,出帳離開前,淡淡說出一句讓幾名婦人肝膽欲裂的話。


    臨走之前還瞥了一眼帳門口,正麵色愁苦的古雷,以及躲在他身後哪個慌張至極的少女。


    “你是世子,你看著辦,若是處置起來麻煩,就全殺了!”


    “大人!大人!還望開恩啊!”


    那四名女子中,三人已是亂作一團,麵色蒼白祈求到。


    唯有一名年長婦人,在聽到此話後,唿出一口長氣,麵色從容,卻也不求饒,視死如歸。


    阿蘇勒起身,走下王座,站定在幾名婦人之前。


    “都說說吧,是何身份!”


    “迴稟碩風世子,我等四人乃是賀蘭大君閼氏。”


    四人中,氣度最為不凡那名女子,抬頭迴道。


    阿蘇勒正走的步伐一頓,“哦,你是賀蘭大君的大閼氏?”


    “是!她們三人是側閼氏,還請碩風世子饒過她們三人。”


    阿蘇勒走進看著這名雍容華貴的女子,這種養尊處優的氣度是模仿不出來的。


    “哦,那你呢,饒過她們三人,你是想去盤韃天神哪裏陪賀蘭大君嗎?”


    “我自知半生享受賀蘭部榮寵,如今難逃一死,還望碩風世子成全!”


    那賀蘭部的大閼氏,神色平靜,盯著阿蘇勒淡淡說道。


    “啪!啪!啪!”


    阿蘇勒拍著雙手,走到王座旁,坐定睥睨望著四人。


    “賀蘭大君死前說,君王有君王的死法,我成全了他。他的妻妾我不屑虐殺侮辱之,來人,賜白綾!”


    那為首婦人麵色一白,身體搖搖欲墜,卻強自忍住。


    一扣首,拜倒在地。


    “謝碩風世子!”


    其餘三人已是驚弓之鳥,狀若瘋狂,不停磕頭求饒。


    阿蘇勒卻再看也不看,起身已是先出帳而去,鐵伐等人望了一眼也是陸續相繼離去。


    最後隻剩古雷一人,留在帳中。


    古雷望著為首那女子,怔怔不語,麵露悲色。


    “明珠..我...”


    “古雷,達瓦就交該你了,替賀蘭大君和我照顧好她。


    她年紀還小,這尊崇的無上榮耀華光她也沒有享受了幾天,就已經是落得個族破人亡的下場。


    我死後,你便照顧好她,讓她忘了她原本的身份,從此她不再是賀蘭部的達瓦閼氏,隻不過是一個賀蘭大部的一個尋常大族女子。


    以後不許她為我們報仇,若是可以,再也不要和她提起賀蘭部,我不要她一生榮華,隻求她能安穩快樂。


    古雷,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那賀蘭部的大閼氏淚眼迷離直直望了一眼一旁束手站立的古雷,語氣淒涼說道。


    “現在說那些又有什麽用處,你當初也是為了自己親妹著想才會如此行事,天有不測風雲,有人旦夕禍福,你又怎麽能看透日後事呢。”


    “我阿爸死後我們家便在部族失了勢,偌大的明牧家族幾日間分崩離析,樹倒猢猻散,哪些以往舔著臉巴結我們家的現在看到了都恨不得過來踩一腳。


    我恨啊,明牧家沒有一個兒郎可以撐得起這個衰敗的家族,我可以在後帳裏失勢,我可以再不苦苦支撐明牧家,但是我親妹妹,我明牧家最小的女兒要怎麽辦!”


    那賀蘭部的大閼氏聲音歇斯底裏,跪坐在大帳中,盡情的嚎啕大哭。


    一旁的古雷雙眼怔怔看著這一幕,一雙手死死攥住手心,蒼白的手背上青筋炸起,整個人一時間幾次顫栗不止,站立不住,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倒。


    “你可以寫信該我啊,我會幫你啊!我...”


    “你那時遠在邊境,明為牧守邊境,實為流放。況且那時你已經與大君之間糾葛的水深火熱,關係一度到了冰點,曾經那麽相好的二人我也不知道到頭來怎麽會如此,我又怎麽能在這事上拖累你。”


    古雷側過身子,語氣低沉,緩緩說道。


    “我遠在邊境之時,卻聽到了大君他帳中新收閼氏的消息,是明牧家最小的女兒。”


    話未說完,古雷卻閉嘴不言,一時間二人皆是沉默。


    “你別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妹妹跌落到泥土裏,有那麽鬣狗在一旁想看著我們跌落塵埃,然後跑上來大口撕咬我們的血肉。


    哪怕我知道這條路是一條不能迴頭的路。隻不過我沒想到過,這條路會如此之短,眨眼間一個王部便消失在這瀚洲的大風中了。”


    那賀蘭部的大閼氏淒楚一笑,手中攥著那三尺白綾,一時間怔住了。


    “照顧好達瓦,我便去了!”


    “好!從此之後,達瓦便是我古雷唯一的妹妹,我定會護她周全!”


    那賀蘭部的大閼氏,深深望了一眼古雷,再望了一眼被帶出到帳外的達瓦,淒然一笑,那想要去再去觸摸妹妹身體的手留在了半空中,遲遲不肯放下。


    “達瓦,阿姐走了,你以後一定要快樂啊!”


    古雷緊緊攥住手掌,腳步趔趄,背影拘僂,一時間仿佛蒼老幾分,緩緩走出帳外。


    這一日,賀蘭部大閼氏以白綾自盡。


    這一日,親人離散,先後逝去,尚不自知。


    這一日,賀蘭部族破人亡。


    入夜,星辰北鬥高懸在天,大地之上卻是喧鬧無比。


    “喝!”


    “都該老子喝!”


    “哈哈哈,痛快,痛快!”


    整個賀蘭王城已是成了碩風部族慶賀的主場,賀蘭王帳再無半點威嚴可講,到處都是高舉起的酒杯,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誘人氣息。


    喝到盡興處,男兒跳到場中間圍在一起跳著草原的戰舞,一旁的同袍高歌和著。一時間,惹得周圍人群起身叫好。


    “阿達木,你他娘的賴酒!說好的三壇,這會喝了一壇就他媽的再不喝了!”


    “是啊,阿達木,不能喝,以後再少喊兄弟們喝酒!”


    阿達木紅著臉,醉眼惺忪,梗著脖子罵道。


    “拓跋,你他娘的少該老子起哄,我喝不就行了麽。”


    阿達木提起一壇烈酒,咕嚕嚕仰頭就灌入口中。


    “好!好哥哥!痛快!”


    “哈哈哈哈!”


    周邊幾位主帥看見此幕笑作一團,紛紛舉杯相碰!


    “為世子賀!”


    “為碩風賀!”


    “為戰死的兄弟賀!”


    “喝!”,諸位騎軍主帥,對視一眼,慷慨大笑,大吼道。


    “碩陽,你他娘的喝酒怎麽這般不爽利,快,喝了!”


    原來剛碰杯時,碩陽未一嘴喝完,被鐵伐看見後大吼取笑道。


    “哈哈哈,鐵伐你眼尖,差點被碩陽逃脫了,哈哈哈,喝!”


    莫澤含笑望著不斷起哄的眾人,隻是一杯一杯往杯中滿酒,唯有求醉,人生百年不過一場大醉,可是瓦岩你看到了麽,我碩風部勝了!酣暢淋漓的大勝!


    阿蘇勒端坐在主位,身邊兩側是鐵木,古勒爾,堂下還坐著古雷。


    “這場大戰,將我碩風部的精氣神都打活了!痛快!”


    阿蘇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豪氣高聲說道。


    “自此之後,我碩風部勢以成矣,瀚洲可盡歸我碩風部!”


    鐵木舉杯,向著阿蘇勒沉沉說道。


    “諸位,滿飲!”


    阿蘇勒赫然起身,麵色沉穩,舉起酒杯。


    “為大君賀!”


    “為世子賀!”


    底下諸將士齊齊高舉手中酒杯,麵色慨然,聲音中有壓抑不住的激動!


    古雷也是順勢起身,既來之,則安之,自己現在又不是孑然一身,還需照料好達瓦,且得用心做事,博出一個封侯將相,何況如今見這碩風部真當得自己平生所學,一展宏圖。


    今日十數萬碩風男兒,盡高舉杯中酒,齊賀我碩風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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