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大君此刻已是神色平靜,不見臉色,不悲不喜,靜靜危坐。


    雙耳細聞帳外馬蹄聲,嘴中烈酒一飲而盡。


    王帳簾子猛地被掀開,一斥候統領狼狽不堪翻身進帳跪地,大吼道:“大君,城破了,被碩風部白狼騎倉促間趁著接應我部大軍之時衝開城門。


    城外三衛兒郎皆都沒了,此時我來之時碩風大股騎軍已是入城,部中各家大姓已是派遣自己部曲前去支援了,留在城中僅剩的幾路大軍也是齊齊調動前去圍殺碩風大軍了!


    大君,快走吧!此戰已是定局了,碩風騎軍已是大舉殺來了,我等在無迴天之力啊!我等隨大君今日離城而去,不需幾年,他日還能再東山再起,報的今日的血海深仇,大君!早下決斷啊!”


    賀蘭大君雙目緊閉,飲著手中琉璃杯中烈酒,不發一言。


    帳中斥候死死盯著地麵上金絲楠木,等候著眼前人的迴應,良久不見聲響。


    “諸位大人呢!”


    “末將倉促間沒有望見族中諸位大人身影,不過古雷大人將家中部曲皆是派遣了出去,大帳緊閉,也不見仆人蹤跡!


    巴拿格大人房中也是悄無聲息,也未見派遣出去任何家兵部曲。


    至於古雷大人,末將在騎馬來時的路上恰好碰見,古雷大人,他,他在自家帳外鋪了毯子,端坐翻書飲酒!


    至於其他大人,末將沒瞧見,也沒在意!”


    “富西啊,三代忠臣!巴拿格,嗬嗬,賊子!其他人,閉門自保,眼中再無賀蘭,皆是賣族求榮之輩!古雷啊,古雷!”


    賀蘭大君嘴中含糊不清喃喃道,說道古雷時,手中琉璃杯微顫,不再出聲,酒漿打濕前襟不自知。


    “大君,還有我等!我們撤吧!他日一雪前恥,為時不晚啊,大君!”


    那斥候以頭不停磕地,麵色悲痛,斷斷續續嗚咽道。


    賀蘭大君趔趄起身,身子發麻打了個顫,搖晃起身要出帳。


    斥候望見狀連忙起身想要扶住大君,卻被他猛的一揮手打開,以為大君想通了,準備率軍出城,斥候麵帶喜色,連忙掀開帳簾,想要把大君扶上馬。


    卻沒想到賀蘭大君拎著酒壺,一深一淺走遠,絲毫不顧怔怔站在帳前的斥候。


    “大君,你要往哪去!我們騎馬出城!”


    “哈哈哈,這還那有什麽大君,自己早些做打算出城吧,不要誤了家中妻兒性命!”


    “大君!”


    那斥候如遭雷擊身子一頓,重重跪在帳前,望著那蕭瑟遠去的背影,涕淚皆下。


    今日有人心死賀蘭王帳前!


    “報,大君!我們已經從賀蘭守軍圍成的大陣中撕開了一道口子,由此可直通賀蘭王帳!”


    “留下一部分人馬圍剿殘餘賀蘭守軍,其餘人等隨我前去賀蘭王帳!”


    阿蘇勒策馬踏著城中地麵上,馬蹄下皆是倒下的賀蘭守軍,眸子大張,瞳孔緊縮,麵色痛苦,身子還在隱隱抽搐,一路上皆有血泥鋪道。


    四周親衛警惕萬分將他們的世子嚴嚴實實護在其中,以防躲在暗處的賀蘭甲士暗箭偷襲。


    阿蘇勒望著前方還竭力廝殺圍成一團的碩風騎軍,賀蘭甲士已是在十數萬碩風騎軍入城衝殺情況下節節敗退,無力再戰,可是卻無一人背對彎刀倉皇而逃。


    人人明知不敵,前路已斷,卻仍竭力死戰,奮勇向前!


    皆因自身背後乃是部族,是家人,是族人,是百年的賀蘭榮耀!


    不能退,一步都不能,今唯有向前!


    望著那條由屍體堆積出的一條空道,阿蘇勒麵色一暗,沉默片刻,便已是策馬率軍浩浩蕩蕩衝鋒掠過,空留背影在地。


    部族廝殺,皆是如此,不能有半分心軟!


    正在竭力死戰的賀蘭甲士望著阿蘇勒率大股騎軍離去,已是宛如陷入瘋狂。


    猶如困在牢籠中的猛獸一般,一遍遍悍不畏死用肉身衝擊著碩風騎軍森然林立的彎刀,想要留下眼前正在往部族後方殺去的赫連騎軍。


    人人渾身帶傷,站立不定,嘴角溢血,血積刀柄,滑不可握,猶大唿殺敵!


    事已至此,你我皆無退路,退就是死,我不想,我碩風男兒也不答應!


    遠眺賀蘭王城,城中已是烽煙四起,狼藉一片!


    有人在大火濃煙中,拋棄妻子倉皇出城!


    有人在層層彎刀中,悍勇先前高唿殺敵!


    有人在華美大帳中,瑟瑟發抖祈神保佑!


    有人在空曠主道中,坦然上前瀟灑赴死!


    有人在寒酸小屋中,悲痛不舍眼前兒女!


    有人在赫赫王帳中,從容慢等彎刀加身!


    有人在漫天酒氣中,高唿賀蘭不應至此!


    城中眾人百態,人間苦疾,樣樣不同他人。


    有高官者,有厚祿者,有加爵者,有謀士,有書生,有妻子兒女,有丈夫兄弟,有酒肉之徒,有將軍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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