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洲北陸,朔風原。


    早在數天前駐守在朔風原的驍驃騎就配合大巫薩派遣來的數名巫薩召集工匠修建了一座的占地極大的露天祭台。


    在一望無邊無際的朔風平原上這所新修的祭台孤傲的立在天地中央,頭角崢嶸,橫縱各是千丈之遠,站在高處遠遠望去這座祭台竟是完美的融入到了浩瀚悠遠的翰洲大陸之上,散發著北陸獨有的蠻荒氣息。


    這所祭台用材之優,規模之大,做工之精細,當屬曆代世子新血祭台之最。


    在新血禮這日,以祭台為中心三十萬鐵騎圍成大圓宛如犁地一般橫推細掃向外戒嚴十數裏,並在各自主將率領下有序駐紮護守。


    整整三十萬鐵騎麵色肅穆,披甲執戈,策馬直身,一顆顆頭顱高高昂起眼睛死死看向同一個方向。


    三十萬鐵騎統一身著黑甲,其間唯一區分各軍騎軍的唯一標誌便是胸口那各異的圖案標誌,以及那高高揚在空中被烈風拉的繃直的軍旗。


    十數杆各異軍旗猶如大圓節點插在地上,旗下三十萬黑甲鐵騎涇渭分明,絲毫不雜。


    三十萬黑甲鐵騎緊攥手中彎刀,身子死死繃直,沒有一絲多餘雜亂動作,衝天戰意緊緊纏繞在一起,宛如北地大雪山襲來的颶風。


    和那蒼茫瀚洲天地間的那抹蒼涼凝重之意最為直接的碰撞到了一起,炸的那高懸在北陸幽邃天際的白雲隻剩絲絲線條。


    越是靠近那由三十萬黑甲鐵騎組成的大圓,周遭的空氣越發稀薄,凝重如九幽海水,不敢也不能唿吸。


    蒼茫天地間唯有那一圈黑色,顯眼至極,威武至極,鐵血至極。


    何其壯哉!今有我碩風鐵騎三十萬雄雄列陣欲與天公試比高。


    何其壯哉!今有我碩風彎刀三十萬謔謔拔刀敢叫日月換新天。


    那輛駕馭九馬緩緩駛來的華美馬車剛登上朔風原腹地,圍著祭台十數裏之外的三十萬瀚洲鐵騎便最先看到,人人眸中火熱一片。


    成隊的羽林甲士以及影子帳護著那輛最為尊貴的馬車小心翼翼由南向北往祭台處駛來,身後是浩浩蕩蕩的碩風貴族大姓文武百官以及一位位難掩喜色拖家帶口的碩風子民。


    “砰!砰!砰!”


    “砰!砰!砰!”


    再看到那輛華美馬車的第一時間,嚴陣以待肅穆至極的三十萬碩風鐵騎整齊無比的做出了同一個動作。


    握拳收臂,放於胸前,大力捶砸左胸鐵甲,此為碩風軍禮,三十萬人沒有一人出了絲毫差錯。


    這天地間在聽不到凜冽的北風,再看不到那懸於穹頂的那輪大日,隻聞震天般的捶胸聲。


    馬車身後隨行的人潮,其中達官貴族,大族大姓,見了皆是心中大驚,何曾見過這般恐怖軍威,一時間人人大汗淋漓,心跳快速無比。


    尤其城中最近和那覆滅的五家大姓有過交往的大族大姓,無一不是兩股顫栗,心中直唿僥幸沒有牽連進去!不然自己等人能今日一觀如此浩大景象?隻怕已是塚中枯骨而已!


    而隨行再後的碩風子民,望見這一幕之後,人人麵帶自傲神色,抬頭間已是雀躍無比,瞧瞧,這便是我碩風鐵騎,這便是我碩風部!


    阿蘇勒慵懶坐在車中,卻被這車外震耳欲聾的鐵甲錚錚聲驚起,偷偷掀開一角簾子向外望去。


    放眼望去,入眼盡是身材魁梧佩戴精良的黑甲騎軍,身上的鐵甲腰間的彎刀無一都泛著清冷的光輝,人人麵色莊重肅穆,一雙雙眸子之間卻是狂熱無比,右手正猛砸左胸鐵甲,卻嘴中沒發出一絲聲音。


    “阿爸!這是...”,阿蘇勒麵色雖說隻是短短一變但眸子中的驚訝卻是掩蓋不住,嘴中喃喃道。


    “軍禮!這是碩風騎軍最為崇高的禮節!”


    神情淡然的碩風大君睜開眸子,嘴角一揚,溫言說道。


    “怎麽,被驚訝到說不出話了麽!”看著阿蘇勒嘴唇微動的驚訝模樣,碩風大君玩味說道。


    “我隻是未曾想到過,我碩風鐵騎會如此,如此,嗯,壯觀!”


    阿蘇勒怔怔放下簾子,剛才那幕自己這十五年間從未見過,正想著用什麽詞語來形容卻從腦海中找尋了半天也未找到貼切的詞語,最後好不容易憋出了個壯觀二字。


    “哈哈哈,僅僅壯觀二字怎麽能說的盡我碩風鐵騎!


    你年紀尚幼,可是從沒有見過這三十萬鐵騎齊齊勒馬衝鋒鑿穿敵陣的鐵血剛烈。


    沒有見過這三十萬人齊齊策馬揮刀的意氣風發,沒見過這三十萬人隻是展手一刀便有不知多少顆人頭紛紛砸地。


    你啊,沒見過這三十萬人的大風流啊!”


    碩風大君聽完阿蘇勒喃喃所說,猛然間高笑,手指點點阿蘇勒豪邁說道,說到最後鬢發已有半點斑白的碩風大君眼神中也是露出深深追憶嘴中聲音也是漸漸低落。


    阿蘇勒望著剛才突然意氣風發的阿爸,再見到阿爸最後的喃喃,一時間心間不知生出了何種情緒,隻覺得眼前這個人好似身子就塌下來了。


    “阿爸,我會見到的!我會親眼看著他們,勒馬衝鋒,拒馬殺敵!親眼看著我碩風威加海內,八方拜服!”


    阿蘇勒將原本低著的頭猛然間抬起,定定看著眼前的碩風大君,斬釘截鐵般說道。


    “哈哈哈,好!好!好呀!十世之仇,猶可報矣!身前事做盡,且不管他身後如何!”


    原本悄然間好似被壓彎了腰的碩風大君,在聽到耳邊自己兒子所說之後,神情大動,嘴唇微顫,看著阿蘇勒大笑著說道。


    “你可知為何我碩風無論境遇兇險到那般,戰況慘烈到何種地步,這三十萬人始終不退不散,人人求死,人人向前,直至戰罷!”


    碩風大君麵色放緩,如雄獅一般的眸子盯著阿蘇勒問道。


    “可是我碩風軍法嚴酷!一人退則一率死!一率退則一隊死!一隊退則一衛死!一衛退則斬主將!”


    “哈哈哈,治軍若隻嚴苛那就是怒海一小舟,時刻有傾覆之禍!再說!”


    “可是我碩風厚待士卒,家中一人參軍者,輕賦稅,免徭役,若有戰死家中賜十金,牛羊十頭!”


    阿蘇勒說完之後便抬頭看向自己阿爸,隻見碩風大君輕輕斜靠身子,點了點頭笑道。


    “治軍一事,你剛才已經體悟了些許,其實不過足食足兵足信,賞必行,罰必信,恩威並施,上行下效之說。


    我當初曾說高官厚祿隻需拿人頭軍功來換,好男兒功名隻從馬上取!


    正是因為我碩風無軍功者不可為官,不得厚祿,所以每逢戰人人求得向前賺取軍功。


    再者我立下森嚴軍法,規範軍中嘉獎賞賜,士卒軍功無人敢貪墨克扣,士卒人人心中明晰,所以戰事勇猛!


    其三我厚待士卒,我現在知曉外麵站著的每一位隊率以上將領人的姓名,特征,家中情況。


    影子帳每一人第一件頭等大事便是負責監管自己區內參軍人家大小事務,若是有一點蒙冤不白之處,當即緝拿肇事者處置以嚴酷刑法!


    戰死者有厚賜撫恤,厚待其子嗣,鐵浮屠白狼騎等軍,更是父死子替,兄死弟及!


    人從來是不怕死的,隻要能死得更有價值,我現在親手該了他們這個機會!


    這就是為什麽我碩風鐵騎為何是十數年來能馬踏草原,威壓北陸的原因。


    因為,這三十萬人,人人不懼死,人人逢戰求死。


    這是我親手養出來的三十萬匹狼!你現在知道了嗎!為什麽會我在軍中有如此威望,狼雖兇殘但知護主!”


    說到最後,碩風大君一雙眸子睥睨盯著阿蘇勒,麵色潮紅語氣慷慨激昂,霸氣無比的說道。


    阿蘇勒心神震動,嘴巴微張盯著眼前猶如虎踞一般的阿爸,半晌說不出話來。


    “走,讓這三十萬匹狼,見見他們的新狼王!”


    馬車已經走至了碩風騎軍組成的大圓外側,馬上有騎軍露出一道空隙,讓出馬車和馬車身後人潮通行的道路。


    阿蘇勒心中波瀾起伏,細細思考著阿爸之前所說的話,聽到耳邊更加濃烈的砸胸的鐵甲聲,阿蘇勒一旁的碩風大君大笑一聲,豪邁說道。


    阿蘇勒還未答話,便被猛然間起身的碩風大君,一把拉出了車廂。


    看著車廂中掀簾而出身披黑龍袍的雄偉身影,一時間三十萬人眼中狂熱之色更添幾分,砸胸聲猶如浪潮一般鋪天蓋地般的襲來。


    阿蘇勒眸子微眯,身子不禁悄然間挺直,麵色如常,但是碩風大君心裏好笑這小子明顯是緊張至極,連手都開始攥緊了。


    “大君,人多眼雜,危險至極,還請迴到車中,等到了祭台再出麵不遲。”


    一旁的羽林甲士統領看到碩風大君攜世子出車,不禁心頭一顫,急忙上前俯身說道。


    “哈哈哈,荒謬!何來的危險!退下,與我共賞我碩風軍威!”


    看著碩風大君一臉堅定之色,這統領隻好無奈苦笑退下。


    那馬車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一龍一蟒兩件黑紅袍子,何其相似,齊齊抬頭四掃,展顏一笑。


    原來是這種感覺嗎!


    阿蘇勒攥緊的手再幾個唿吸間也是漸漸鬆開,心中暗暗想到,望著這眼前的一切,如此的讓人著迷。


    這時馬車已緩緩駛到黑甲騎軍所組大圓之中,馬車附近的黑甲騎軍近在眼前,他們神色還是那般莊重神聖。


    有的人因為用力過大拳上和左胸甲上已經沾滿了血跡,卻宛如沒有絲毫痛覺,麵不改色更是添了幾分力道狠狠砸下。


    阿蘇勒不禁望著眼前挺立的雄偉身影,暗自折服,王自當如此!


    “阿蘇勒,你可害怕?”


    “不怕!”


    “如此三十萬虎狼之師,每一人手上不知有多少鮮血,為什麽不怕!”


    “我是他們的王,他們的彎刀永遠不會揮向我,會護我左右,為我前驅!”


    “合該如此!合該如此!令,止!”


    碩風大君看見阿蘇勒信誓旦旦說道,放聲大笑,我碩風家男兒就該有此氣魄,隨即對著馬車四周隨行影子吩咐道。


    “大君有令!止!”


    “大君令,止!”


    “令!止!”


    隨行的影子鼓足胸中氣齊齊大吼三聲之後,隨即周邊騎軍聽到後先是右手一歇,手臂齊齊放下,同時也出聲向周圍同袍大吼,接連做聲,隨即不出十數個唿吸,三十萬人已是齊拄刀勒馬,整個天地間安靜無比。


    “哈哈哈,我碩風軍威何等氣魄壯絕!”


    碩風大君望見在短短十數息間便能令行禁止,高笑一聲,扭頭對隨行護衛讚道。


    當即碩風大君盤膝在車頭處端坐,阿蘇勒見狀也是這般同樣盤膝相對而坐,父子二人相視一笑。


    那三十萬碩風鐵騎就不發出一絲雜亂,靜悄悄的轉移著視線望著那輛馬車抵達中央祭台。


    隨著馬車越來越靠近中央那座瑰絕的祭台,阿蘇勒就不禁感歎這鬼斧神工的手筆,不過卻望見遠處那白發蒼蒼早已等候的身影,阿蘇勒不禁眉頭無奈緊鎖。


    “止!”


    馬車緩緩停下,阿蘇勒就看見大巫薩快步向自己走過來,急忙一個閃身欲躲在阿爸身後。


    “迎王與世子上祭台!”


    阿蘇勒不禁頭大,此時便就開始自己最為頭疼的部分了,就從這個下車走路開始。


    按照大巫薩叮囑,自己要在這段路中邁出整整二百八十八步,步伐不大不小,不能多一步也不能少一步,直到走到祭台前。


    “新血禮啟!”


    阿蘇勒就在一旁大巫薩的虎視眈眈下,緩緩邁出了步子,看到這幕的碩風大君不禁嘴角含笑,自己大步走前去。


    阿蘇勒望見身前那快步的阿爸,心頭暗恨,這時部中的達官貴族,大族大姓此時都到了場,正一臉訕訕的盯著阿蘇勒。


    “算了,走吧!好歹也練過幾次!”


    當阿蘇勒好不容易調整好步伐,不多不少跨出如數的步子上了祭台,還沒鬆一口氣,就聽到身邊蒼老的聲音傳來。


    “為世子迎新血加身!”


    祭天台旁高六層,長寬縱橫數十丈,在一望無際的朔風原上巍峨立起,猶如從遠古至今在天際上俯瞰瀚洲眾生的蠻荒長生天的人間化身。


    祭天台周圍皆是觀禮人群,人人爭相眺望,看向祭天台上的情形。


    雖說人海密集,但是站在最前方的依然是碩風城十三城中的達官顯貴,權勢顯赫之人,其後便是前來觀禮中的碩風長者。


    而碩風大君如虎臥龍盤一般高踞祭天台第六層,拄著頭眯眼看向樓梯下的阿蘇勒。


    “迎,為世子新血加身!”


    年過古稀須發俱白的大巫薩立在六層祭台中心圓台上,在凜凜瀚洲北風的唿嘯中顫顫巍巍吼道。


    “錚!”


    祭台附近的巫薩眼神肅穆,麵色莊重敲響身邊銅鍾,鍾聲在空氣中悠遠綿長,沁蕩人心。


    鍾聲敲響後,阿蘇勒便一步步緩緩走向祭台中心圓台,站定在大巫薩身前後,肅穆跪下。


    “世子解衣!”


    一旁侍奉的巫薩隨即大步上前,輕手輕腳解開阿蘇勒身上所穿黑紅蟒袍,讓阿蘇勒赤著上身跪立在地。


    “迎新血!”


    又是一聲鍾鳴,大巫薩枯瘦的身子在風中越發顯得單薄,幾乎站立不定但任是上前伸出布滿老斑的右手撫摸阿蘇勒頭頂。


    隻見十數名壯實大漢分成兩隊依次登梯而上,步伐莊嚴至極,神情凝重,一隊人的手中捧著一隻奄奄一息的褐色麋鹿,竟是比阿蘇勒當初獵到的那隻還要大一些。


    而另一隊人吃力的高舉著一隻通體雪白的壯碩白狼,兩隊一左一右緩慢走至阿蘇勒身邊,也是重重跪下。


    “取血!”


    大巫薩眸子深邃無比,說完之後,便接過一旁侍奉的巫薩遞過來的鋒利黑色長刃,刀刃身上布滿花紋其間還有斑斑幹涸血跡,還寫著一些看不懂的古老銘文。


    阿蘇勒跪在原地一動不動,當初大巫薩隻是簡單告訴自己會有哪些步驟,卻沒詳細告訴自己要如何做,阿蘇勒現在隻好內心忐忑等待著。


    大巫薩挽起雪色長袖攥著黑色長刃,半跪在那頭褐色奄奄一息的麋鹿身前,嘴唇微顫低吟著一些艱澀的古老蠻語,神情肅穆。


    而另一邊的巫薩也是伏地高高舉起一隻青釉大碗,上麵也是布滿了神秘花紋。


    大巫薩低吟結束後,閉著的眸子忽然大睜,手持黑色長刃右手宛如一道閃電般刺向麋鹿的心髒。


    隻見那隻褐色麋鹿當即神情痛苦,四蹄欲要掙紮卻是逃脫不開力士的死死禁錮。


    大巫薩手如虯龍一般緊握黑色長刃,那傷口卻也沒濺出一絲血跡,隻等到麵色火熱的巫薩捧上玉碗放在長刃下,大巫薩輕輕一撥長刃,便有一股如紅玉般的血流娟娟流出。


    “您是盤韃天神的草原之子,請用您的血液賜該我們長生天的敏捷靈動!”


    大巫薩雙手向上,伏身在地,好似高高舉起某物,虔誠大喝。


    當大巫薩又是半跪在那頭白狼麵前,伸手握住一把布滿古怪花紋的雪白彎匕,閉眼低吟,接著又是一刀,精準的插進了白狼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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