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良濤坐在車裏,看著吊在倒後鏡下方的十字架掛飾。他猶記得許靜嘉在述說這些往事的時候,間或需要停下來思索,她的聲音卻一直是出奇的平靜。


    傅良濤僅能從許靜嘉不自然的斷句方式,感受到她的思潮起伏。傅良濤為許靜嘉遞上一瓶早些時候買的全新的礦泉水,不小心觸及她的手,才注意到許靜嘉整個人都在輕顫著。


    及至天上的雲朵變幻了好幾個形狀,傅良濤看許靜嘉已然平複了些,才問:「然後呢?」


    傅良濤知道那些人所做的遠不止這些,如果故事到這裏便戛然而止,那麽便不會有後來的那些事了。至少,故事發展到這裏,許靜嘉的人際關係也尚未如骨牌般倒塌。


    「這件事發生後,我失眠了一個月。


    在這段期間,每每與朋友外出之後,我在迴家的路上總是會遇到norman。


    後來,在學校裏,遇到norman的前女友哀傷地看著我,我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


    高中的理科班,分為數學組和生物組。數學組的同學們認為我定是使了什麽手段才會導致這個結果,事後卻又對norman不理不睬,因為這樣,原來每半年一次的同學聚會就再也沒有邀請過我。


    幸而,數年之前,他們又複合了,我才感覺好過了一些。」許靜嘉徐徐地說。


    待許靜嘉終於說完,傅良濤便提出了心中的疑問:「你不是說,你沒有跟vanessa提及過norman的相關訊息嗎?他們是怎麽找到norman的?」說罷,傅良濤眼睛一亮,又道:「是你的日記?」


    許靜嘉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沒有我的日記,norman的確不至於會這樣。我確定zita必然公開了我的日記。因為自第一次合作小組報告後,zita便已經有意無意地向我提及,她拷貝了我那usb手指(u盤)內的所有檔案。


    然而,我寫日記有個習慣,不會提及人名和相關人物的具體特徵,要找到norman必須有我的高中同學參與其中。」


    「你剛剛說,你的高中同學也參與其中,那是leo?」傅良濤問,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還是,是李秉德?」


    許靜嘉遂說:「其實也不一定是。


    後來,經過仔細迴想,我發現我於其他圈子的朋友和副學士的朋友其實是同一時間開始疏遠我的。


    一切的問題都始於麵譜。那時,我會對好友顯示我的朋友名單,也會頻繁與交好的人在麵譜上互動。對方就是透過這些訊息掌握了我的人際關係,並知道那些人與我感情深厚,再首先從這些人開始著手。


    你還記得我提及過的長頸鹿帳戶嗎?


    我相信那個帳戶就是關鍵。因為我發現這個帳戶的時候,它所添加的都是與我互動頻繁,最要好的朋友。副學士一年級時,與我關係最好,常常與我在麵譜上嬉笑的徐寧之,以及高中同學沈詠姍都在其中。


    我想加入的人應該還不止他們。」


    傅良濤沉吟道:「你的意思是,犯人透過麵譜將你的朋友們召集起來?如果真是這樣,那麽,你是怎麽確定網絡跟蹤這件事跟副學士的同學有關?」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許靜嘉淡淡地將這首蘇軾的詩諗了出來。


    傅良濤記得許靜嘉曾經在音訊裏提過這首詩,便問:「這首詩有什麽問題?」


    許靜嘉徐徐地說:「傅sir,你曾經聽我諗過這首詩吧?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就曾經以這首詩設計過問題。」


    聽著傅良濤「嗯」的一聲以示應答,許靜嘉便又說道:「所有的人其實都像那時的你一樣,聽到我說的話之後,總會變著法子對我進行像marvin那樣的試探。


    不過,太多數人都是直接重覆我的話,而不是像你一樣,將詩的內容說成是舞台劇的劇本。


    聽過這段話的人雖然多,但是你也知道……我的解說並不好,所以這詩我隻對人諗過一次。」


    「是zita?」雖是問句,但是傅良濤所用的卻是陳述的語氣。


    許靜嘉「嗯」了一聲肯定了傅良濤的答案,又說:「還有fion。那是副學士開學沒有多久,當時我無筆電,也無智能手機,與她們的關係也尚好。這對你而言算不上證據,對我來說,卻是已經足以確認她們的身份了。」


    如果許靜嘉的推測屬實,便證實了傅良濤先前的調查所得,也解釋了李周二人與犯人之間的聯係。


    「你是怎樣知道網絡跟蹤的存在的?」傅良濤問。


    隻聽許靜嘉答道:「就如你上次所說,當我仍有使用麵譜的時候,他們總會通過社交媒體分享一些刺激我的情緒的資訊,讓我看到,每每都與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


    副學士畢業的時候,我的圈子已經變得非常窄,漸漸與我聯係的人就隻餘下我們五人組徐寧之、周穆清等人,還有nina。


    每一次見麵,她們對我說的話,差不多全都是我在會麵前不久與家人談過的。甚或,她們會當麵拿我在家裏說過的話來堵我。


    然後,這種情況在學校和職場都在蔓延。


    我隱約了解到正在發生什麽事,但是連我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這也是為什麽齊醫生轉介我往精神科的時候,我會答應前往,因為我也想弄清楚是什麽事。」


    「連你自己也以為是精神病?」傅良濤又問。「那你又是怎麽確定不是的。」


    許靜嘉遂答說:「大學選科的時候,為了真正斷絕與副學士同學的來往,我刻意不跟從選科指引,之後又停學了半年。


    然而,有一男同學,我不知道他的名字,隻認得他也是副學士時的同學。複課之後,每個學期我仍總有科目與他的重疊,我本也不以為意。


    直到我第三次晃悠到齊正平的醫務所門外,那個人出現在了我的麵前,我才覺得這一切不是巧合。


    而在見過陸睿明醫生之後的星期一,marvin和他的朋友出現在我工作的部門門外。那時,我在某政府部門總部的人事部從事半職工作,隻在下午上班。誠然,marvin是應聘成功前來簽約的,他的資料我也曾經手。但是,我所在的樓層根本沒有用以簽約的房間,而簽約的時間更不會恰恰定在午飯結束之時。


    那個時候,他們都篤定我對齊醫生有意,更曾試過在麵譜上分享文章諷刺我,說我是妄想症患者,總幻想會有教授和醫生會戀上我。」


    傅良濤明白許靜嘉說的是什麽,當她的同學以為她有了新對象,便開始提醒她了。而他們的出現證明,他們一直掌握著她的行蹤。


    傅良濤感受著水上單車隨著水波浮動,複又問道:「那些,畢竟都是三年以前的事情了,有近期一些的嗎?」


    許靜嘉陷入了沉默,良久才再次開口:「我年初最後一次參與教會的小團體聚會時,我的導師曾經提及過一段有關廁所裏的吹風機的詭異經曆。


    那導師說的那一段話,其實是我在二零一六年時說的,是因為聽到當時我部門裏負責人事的同事的傳言,內裏提及的廁所是我當時職場一樓的廁所。那導師應該是聽過了那一段錄音,才會說出來試探我的反應的。


    你可以找那同事和這個導師核實一下。她們兩人跟我都不算熟稔,不會偏幫於我。此外,你可以跟教會的神父和道理班的導師核實一下。就我所知,他們應該聽了不少我在不同時期說過的話,尋常就經常拿那些話來試探我的反應。」


    傅良濤記得許靜嘉提及的那一段音訊。在龐季同上工第一天,他給龐季同播放那些在李秉德筆電裏找到的音訊中,就有這一段。


    二零一六年時,許靜嘉尚未認識齊醫生,所以這些音訊不會是由齊醫生的私家偵探錄下的。


    傅良濤想了想,終還是忍不住說:「你的記性還說是挺好的。」


    許靜嘉卻立刻否認:「不,這與記性好不好沒有關係。當我到齊正平和陸睿明那兒看診的時候,我甚至連整件事的時序都無法整理出來。我似乎認知到發生了什麽事,對整件事的理解卻是混頓一片的。


    看到這兩位醫生的反應,我才明白,原來你所說的事情沒有邏輯、不合理,人們連聽都不會聽一下。」


    傅良濤聽罷,了然許靜嘉的意思。


    即使對方所說的事情邏輯合理,人們也不見得就會相信,但是至少會願意聽一下。因為人們總喜歡在光怪陸離的事情裏找出破綻,然後證明這難以置信的事情是假的。


    就算找不到破綻,人們也不一定會相信,他們可能還會認為單憑記憶,不可能做到如此這般。


    所以,到頭來,理順了事件仍隻能為自己爭取到旁人的「聽一下」。不相信者,仍舊不會相信,但是至少,他們會「聽一下」。


    「如果nina她們的態度早就讓你起疑,其實你很早就有機會搜集證據,你為什麽不呢?」


    許靜嘉不答反問:「傅sir,你調查了這麽久,你覺得徐寧之她們對我,到底抱著什麽樣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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