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那日從宮內迴到邵府時,天剛蒙蒙亮。


    五六月的清晨來得早,京城裏的晨鍾尚未響起。


    她困倦地撩開車簾,一眼對上邵安那雙略帶陰沉的眼睛。


    李念愣了下。


    邵安安靜立在馬車後,緩緩抬起頭:“怎麽,很驚訝?”


    他踱步上前,伸手從一旁下人手裏接過腳凳。


    李念眼眸瞧見下人臉上青紫色的拳腳痕跡,再看看邵安壓著火為她放下腳凳的樣子,心裏微沉。


    他放好腳凳,往後退了一步。


    車裏隻有李念一人,懷珍在她床上裝睡的事情應該是被發現了。


    她沒說話,踏凳而下,隨後招唿旁人上前,輕聲道:“告訴侯爺一聲,今日聖上還好,清醒時能進兩碗米粥,還請侯爺放心。”


    下仆頭也不敢抬起,聽完轉身就跑。


    邵安哼笑一聲,似是不屑。


    他抓起李念的手腕,扯著她就往院子裏走。


    他一路沉默無語,腳下極快,李念幾次跟不上,差點摔倒。


    她一麵小跑跟隨,一麵還要給屋簷上隨時準備動手的北息使眼色,讓他不要出手。


    直到邵安把她拉到自己的院子門口。


    邵平也臉上掛彩,青紫一片。


    他擋在邵安的院子前,兩手張開,身邊護院手持棍棒,怒嗬道:“邵安!你是不是瘋了!”


    邵安火氣更大,捏李念的手更用力。


    他猛然抬腳,衝著邵平肚子就是一踹。


    邵平來不及喊出口,悶哼一聲,連連後退。


    他幾乎站不起來,卻還是卡住院子門,痛到呲牙咧嘴,伸手指著他:“你、你……”


    邵平的眼神落在李念身上:“你為了這一個女人,你!”


    邵安冷冷眯眼,低聲嗬斥:“滾。”


    邵安不走。


    他佝僂著身子,睚眥目裂,說話時氣息都是斷的,可依舊卡在門框處,手指點了好幾下:“邵家!邵家上上下下!你、你!你想讓所有人都沒生路麽!”


    邵安“嗬”一聲,踱步上前,俯身質問:“生路?”他一把揪住邵平的領口,“這話你應該問爹,不是問我。”


    他用力一扯,將邵平拎起來,往旁邊扔出去。


    就那一瞬,李念忽然覺得邵平往她手裏塞了個東西。


    她顧不上低頭看,就被邵安扯進院子,身後院門緩緩合上。


    門縫中,邵平捂著肚子,單膝跪地,卻拱手,向著李念叩首一拜。


    大門關閉的瞬間,李念摸出來了。


    他塞進手中的,是一把鑰匙。


    邵安扯著她,直奔屋內。


    他將人一把扔向堂屋正中,李念故作踉蹌,摔倒時將那把鑰匙貼著皮膚藏進了袖子裏。


    邵安不管不顧,轉身走向屋外,片刻後又折迴來。


    他手裏拿著一條鐵鏈。


    李念心裏咯噔一下,臉色微白:“邵安,你要幹什麽?”


    他手裏拎著鏈子,將椅子抓過,施施然坐下:“念哥,我想過了。”


    此時此刻,邵安話音溫柔如水:“你會喜歡上沈謙,是因為他比我先找到你,是因為他和你有那日夜相隨的半年時光。”


    他說著,伸手去鉗李念的下顎。


    “我覺得,若是你我也那樣坦然相處半年……你一定也會愛上我,對不對?”


    李念望著他,眸中滿是震驚。


    她以前不分青紅皂白也要護著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邵安的手指輕輕擦著她的下顎,眼神裏充滿情欲,赤裸得令李念惡心。


    她一把推開手臂,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衣裙,揚手便扇下一巴掌。


    但手沒能打到邵安麵頰,被他一把抓住。


    邵安也不氣,微笑看著李念:“你這段時間,學壞了。”


    氣氛微妙,李念眸光越發寒冷:“邵安,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麽麽?”


    邵安點頭,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知道啊。”


    他鬆開李念的手腕,站起身,手裏依舊拿著那條鏈子:“李家的江山風雨飄搖,該換的能換的人,我都已經換好了。”


    李念一愣。


    他“嗬”一聲,繼續道,“我爹以為是自己布局了天下,以為南方二十郡縣的後人都會聽他的。”


    邵安豎起手指,左右微微搖動:“不,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沒有絕對的利益。”


    他上前一步:“你知道你十月翻牆從皇城逃走,我為什麽三月才找到青州去?”


    李念眉頭微微收緊。


    她思量一瞬,片刻間撐大眼眸:“你!”


    邵安微微仰頭,李念的話頓時被他那帶著欲望的眼神卡住。


    他勾唇淺笑,點頭道:“嗯,我先去了我爹那引以為傲的南方二十郡。”他伸手,撩著李念鬢角垂下的長發,“十五年前我爹做得到的事,十五年後,我也一樣做得到。”


    “以誌在必得的駙馬之位,讓他們從支持我爹,轉而不動聲色地支持我,與我而言輕而易舉。”他笑了,“念哥,人都是會老的,我爹的承諾,沒有我這個年輕的小輩聽起來靠譜。”


    “他們也都會算計,也都知道怎麽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邵安將那發絲貼在自己的鼻前,深吸一口氣,“現在你沒了婚約,我便也沒什麽顧忌。”


    他低頭尋著李念的唇,李念卻往後退了一大步。


    她追問:“所以,邵思昌以為自己勢在必得,但卻根本不知道他是在為你做嫁衣?”


    邵安站在原地,他慢慢點頭:“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什麽都要刨根問底。也罷,與你說個清楚,免得你說我把你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


    他微笑:“邵思昌的眼裏隻有他那個世子,隻有我哥,他把所有資源都給了我哥,我想要什麽,就得自己想辦法爭取。”


    邵安指著李念:“我想要你,就得靠自己去搶。”


    邵家的門第若是直接求娶李念,是不可能成功的。


    就像李念以前說的那樣,就算沒有楚陽郡公,也有其他幾位郡公。


    就算沒有這些人,也有周邊求和親的各國。


    他一個沒有實權的侯爵家次子,根本就是癡心妄想。


    “但癡心妄想也沒什麽不好,想多了,自然就有辦法。”他轉身坐迴椅子上,倒了一盞茶,隨後眼眸看著李念,溫柔問,“你喝麽?”


    李念看著他,搖搖頭。


    邵安點頭,繼續道:“不就是往上爬,這招數誰還能不會?”他哼笑,“邵思昌想辦法阻撓過,他找過國子監的監考,甚至找過前朝一個太監請他出主意。”


    “隻是這麽多年,他能找到的人我也能找,他能求幫忙的人,我也能求。”


    李念微微一愣,想起沈謙那封密信中,關於春圍的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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