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的暖陽下,李念的後背泛起一層涼意。


    她搖團扇的手緩緩停了下來,麵頰上的笑意也散了大半。


    “公主,這院子咱們不能再住了。”


    李念站在迴廊中,許久輕笑一聲:“你聽過一句話,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麽’?”


    懷珍微微蹙眉。


    李念團扇遮麵,低聲道:“我們要弄倒邵家,其實有三種方法。第一是找到邵思昌通敵叛國的罪證,但是這條路,北息說了,極難抓到痕跡。”


    她搖頭:“他一個自小被當成心腹培養的暗衛尚且弄不到證據,我們兩個女人,更是難於登天。”


    “第二種辦法,便是離間邵家和群臣的關係,這京城說到底,權力才是硬通貨。隻要邵家失勢,那麽隻需要一兩件小事,就能把他們的心打散,自然就解決了。”


    她說到這裏,微微一笑,沒有要繼續說的意思。提著裙角,徑直往前。


    懷珍有些好奇:“那第三種呢?”


    李念笑看她一眼:“為你著想,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懷珍聽懂了,頷首點頭。


    前麵兩種方法李念都做了,但邵家像是一塊鐵板,打不穿。


    通敵的罪證,從她醒來至今,一個多月,無數暗衛搜遍了邵府,找不到實際的證據。


    有句話叫“口說無憑”,在沒有錄音沒有天網的時代,隻要邵思昌不留下物證,往來溝通隻安排人來傳達編排成密語的話,再講傳話人事後殺掉,那就根本留不下罪證。


    而他和沈謙有本質的不同。


    沈謙雖然身後有世家支持,但是沈謙沒有反意。


    他也看不上那個龍椅,也覺得是個燙手山芋,是個麻煩。


    但邵思昌不那麽看,他圖謀的就是那張龍椅。


    欲加之罪這一套若用在他身上,他大概率會直接造反。


    眼下四軍主力秘密折返京城還需要一個月,李念還要最少撐住一個月,讓邵思昌覺得京城還和往常一樣,沒變化。


    她的第三種方法,便是不忍了。


    催著邵思昌造反,之後徹底平叛。


    她將宣紙展開,上麵是和邵思昌有關的十幾位朝臣。


    直到昨天,李念都依然是這個想法。


    但現在,她提筆蘸墨,在旁邊額外寫下兩個名字:田安宜與邵曉。


    她寫完,站在桌邊,慢慢放下毛筆。


    那天晚上,李念出邵府前,是邵思昌親自送她上的車。


    還恭敬將手裏一串合香珠兩手奉上:“這珠子乃是那年我自泰山路過,向主持求來的一串長生珠。請***殿下帶給聖上,臣願聖上福壽安康。”


    李念望著那漆黑的珠串,一百零八顆珠子,發散著龍涎香味。


    她假作感激,兩手接過:“侯爺放心,我必送到。”


    邵侯爺頷首致意,目送李念站上馬車,俯身進入車內。


    李念看著手裏那串合香珠,輕笑一聲,順手放進一旁黑盒子裏。


    邵思昌安排的馬車隻能過朱雀門,之後在第二道永安門前慢慢停下。


    李念從馬車下來,看著小德子頷首立在一旁。


    她換上八人轎輦,安仁門,一路過右延明門,往朱明門後甘露殿而去。


    經過右延明門後,角落裏,有人持燈等在路口,低低喊了一聲:“***殿下?”


    站在那的人蕭晏清。


    李念抬手,轎輦隨即停下:“蕭常在?”


    蕭晏清一個勁給她使眼色,神神秘秘的,好像有話要說。


    “怎麽了?”她讓小德子留在原地,自己一人上前,小聲問,“你怎麽在這?”


    蕭晏清蹙眉,她有些不安,扯過李念的手腕,把她往另一邊拉扯下:“我聽說,聖上病重,此事是真的麽?”


    她焦急,連禮節都僭越了。


    李念看著她的手腕,點了下頭。


    “嚴重麽?那現在如何了?我想了很多辦法打探消息,但是沒人和我說實話。他們每個人都……”


    “噓……”李念抬手,比了一個噓。


    她上前一步,輕輕拍了下蕭晏清的手臂。


    “他沒事。”李念道,“最起碼,現在沒事。”


    蕭晏清望著她的眼眸。


    天上星辰燦爛,不見月亮。


    夜風吹動兩人衣擺,相顧無言。


    蕭晏清雙唇碰了兩下,她很努力的擠出一個笑意,追問:“真的麽?”


    李念點頭:“真的。”


    她鬆開手,低聲說:“宮內有前朝餘孽在,最近有很多風言風語,你且不要當真。”


    蕭晏清眼眶紅了,眼淚在溫黃的宮燈映照下大顆大顆的落下來。


    她沒哭出聲,隻點點頭,擦掉淚水。


    李念心裏難受。


    她輕聲說:“你別急,我想辦法,讓你去見他。”


    蕭晏清抿嘴,許久才以平靜的口吻追問:“他已經到了沒辦法見我的程度了麽?”


    那意思便是在問,李世是不是已經無法下床了。


    李念看著她,微微蹙眉。


    她不知道蕭晏清知道多少,但又不想讓她擔心。


    可蕭晏清仿佛把她看穿,微微點了下頭。


    她擦掉眼淚,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了,我沒事的。”


    李念看著她,片刻後忽然問:“如果讓你去照顧殿下,但是絕對不能把殿下真實的情況說出口,你願意麽?”


    蕭晏清愣住。


    她在宮裏這麽久,自然聽得出李念話中的意思。


    李世不好,非常不好,不好到連消息都不能送出甘露殿,不好到不能說的程度。


    蕭晏清咬著唇,點點頭:“我去。”


    “是你一個人去,日日夜夜,你都沒有幫手。”李念低聲道。


    “嗯。”她點頭,沒有猶豫,“我去。”


    李念看著她,她臉上的擔心是真的。


    她這才點頭道:“隨我來。”


    甘露殿內燃著不滅的燭火,李念從側門繞進去,身後跟著蕭晏清。


    耳房一片黑暗。


    “對外說太醫都住在這,實際上沒有,我把他們都暫且關在***府裏。”李念直言。


    她帶著蕭晏清慢慢往甘露殿偏殿走,她走得很慢,低沉道:“一會兒,不管看到什麽,你都不能發出聲音。”


    蕭晏清木楞地跟著,露出臉上茫然的神色。


    “蕭常在,這宮裏有前朝的太監,宮外有打著前朝旗號,想要推翻大魏的人。”李念慢慢走著,一五一十,輕聲說,“最初,我們都以為鹽案是皇帝為了讓世家勳貴們有個放權的台階,所以利用我出宮這件事,將沈謙送出京城,讓他收權。”


    空蕩蕩的耳房裏,迴蕩著李念一個人的聲音。


    她望著蕭晏清,搖搖頭:“其實不是的。”她歎口氣,“我拿到了全部的密信之後,才終於看明白這件事的全貌。”


    身為棋子時,李念被一隻手推著。


    前半程她逍遙自在的半年,她在棋盒裏,不在棋盤上。


    當她作為一枚棋子落在棋盤上時,事情其實已經變味,各方勢力都已經下場拉鋸。


    而她被保護得太好了。


    被她來自未來的記憶蒙住了眼睛,覺得沒有自己插手,一切都會向著曆史已經行進過的方向發展下去。


    “鹽案,最初就是一場假案。”她低聲道,“是李世用來抓老鼠的誘餌,是他親手投入天下的一顆石子。”


    她背手而立,踱步向前:“那時候,他要抓的人叫田安宜,他掌控了南方二十城的商行,控製了私鹽的買賣。但他還有個更麻煩的問題,他是前朝真正的九千歲,在離開皇城之前,以極其隱秘的方式,帶走了一個前朝妃子剛剛生下的孩子。”


    “他是個不能大張旗鼓去抓的人,大魏隻有十五年,根基不穩,有心人會大做文章,天下就會大亂。”李念微微笑著,“於是,他和沈謙決定用鹽來介入商行,查鹽,順著線,就能摸到田安宜和那個孩子在哪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金枷玉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少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少尹並收藏金枷玉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