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風暖,街上行人眾多。


    但高聳的宮牆就像是一道劈天的刀,將宮內宮外,隔絕成兩個天下。


    李念慢慢走在宮牆邊,氣氛安靜壓抑,隻有抬起頭,才能看到頭頂的一方天地。


    她曾經討厭這條路。


    這是一條禁錮的路,看似通向世間最高頂點,卻也同時通向最陰暗的深淵。


    她一度覺得不屑。


    不屑和這些終將被時代拋棄的人們在一起。


    她覺得自己是天命之女,擁有前世的記憶,怎麽都不可能過得太差。


    直到宮外的一切,喊醒裝睡的她。


    她從來不是什麽天選之女,在眾人皆醉的地方,獨醒便是一種罪孽。


    在不屬於她的時代,擁有遠超當下的認知,這本身就是詛咒。


    她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所有人被時代洪流往前推過去。


    她連拯救自己,都不得不受製於人。


    幸好,不管千年之前,還是千年之後,唯有一樣東西,是永恆的利刃。


    軍隊。


    隻要虎符在她手裏,隻要世家還認她這個李氏的血脈,那麽所有的事情她都能忍。


    因為碾死對方,就會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根本不需要講道理。


    她就是道理。


    前世手握律法,高舉正義的人,沒想到,今生必須要踏碎律法,令正義蒙羞,踩著政敵的血肉往上走,才有一線生機。


    李念自嘲一般的笑了下,頭上的步搖沉穩安靜,絲毫不動。


    甘露殿前依舊跪著幾個老臣。


    白發蒼蒼,形容枯槁的身軀中隻剩下筆挺的脊梁。


    夏修竹一臉為難的站在殿前,看樣子也是習以為常,懶得勸解。


    眾人聽到動靜,迴頭看向身後。


    李念沒理他們,徑直往甘露殿上走去。


    身後老臣忽然發難,顫聲道:“妖女!禍國妖女!”


    李念深吸一口氣,腳下沒停。


    誰知,身後人不依不饒:“什麽監國公主,曆來從無女子監國的先河,監國乃是攝政,你一個感情用事的小小後院女人,你懂什麽叫政?你懂什麽叫天下,什麽叫百姓?!”


    他字字鏗鏘,每句質問都在殿前迴蕩。


    李念慢慢停下腳步。


    陳公公見她停住,蹙眉頷首道:“***莫要同那些個老頑固置氣,他們在這跪著都有大半個月了。”


    李念看陳福一眼,沒聽他的話。


    她慢慢迴頭,看向為首的那位老者。


    “本宮當是哪一位忠心耿耿的臣子,原來是太常寺少卿呂無為呂大人。”


    李念“嘁”一聲,不屑笑了:“也是,太常寺掌禮樂、社稷之事,這事情你出頭最是合理。”


    她居高臨下,在溫暖的風中望著他:“但是,呂大人,若依你所言,你覺得當下這天子病重,不能理政的境況,當如何處之?”


    呂無為跪在地上,大聲道:“天子若因身弱不能理政,當將監國職權交由太子,由宗廟眾人輔佐,以正國本。”他頓了頓,“然我朝尚無太子,當從忠心耿耿的臣子裏,提攜輔政大臣,官居一品,幫天子分憂。”


    他這一番話,本身沒有什麽問題。


    李念站在石階上,也不反對,她順著問:“那卿以為,當提攜哪幾位做輔政大臣?”


    呂無為看著李念,猶豫了下:“這……”


    風吹動李念的衣擺,她冷笑一聲,心道這人還沒老糊塗到無藥可救的程度。


    “說啊。”李念哼笑,“說出來,卿覺得誰,在現在能坐鎮全局,讓他手握大權時能鎮住滿朝文武?”


    呂無為抿嘴,辯解道:“老臣一人所言怎能作數?到底誰人來坐此大位,應當有眾卿一起定奪,推舉人選,按照祖宗禮法和流程,一步一步處理。”


    “嗬!”李念笑出了聲,她從石階上往下走了兩步,舉例呂無為更近一些,“呂大人,那你舉薦誰?”


    呂無為愣了下。


    “說說麽,你舉薦誰,讓本宮聽聽是哪位大人在我大魏前朝深得百官之心,能在一無太子、二無宗親的時候,讓一眾人為他出頭,長跪甘露殿。”李念笑著道,“想來他一定有很大的功勞,也有很大的手腕和人脈吧?”


    她俯身看著呂無為:“讓本宮猜猜,呂大人是要舉薦自己的頂頭上司,太常寺卿張大人?”


    呂無為雙唇動了兩下。


    “啊……應該不會是他,你看,他都沒來,說明他脖子還不是很冷,腦袋也還不糊塗。”李念仰頭,故作思量,“那難不成是護國公陳大人?嗯,陳白鷗倒是個合適的,一生為國為民,驍勇善戰,收迴被大梁割讓的大片失地,本宮覺得他可以。”


    “萬萬不可啊!”此時,另一人跪行上前,連忙道,“護國公萬萬不可!”


    “為何?”李念打量著他,是張陌生的麵孔。


    “微臣乃是吏部主簿,***殿下,護國公萬萬不可。”他叩首一拜,直言,“前朝本就是文官之地,武將不通治政之法,隻會憑著一腔熱血蠻幹,絕非最佳選擇。”


    李念微微眯眼:“哦?那依你之見,選誰?”


    她問完,正好看到呂無為一個勁使眼色,想讓他別再說下去。


    可畢竟是朝廷新貴,不夠沉穩,遇事隻想著先冒頭,日後便是首功。


    他無視了呂無為,叩首道:“微臣鬥膽舉薦邵侯。”


    那一瞬,呂無為闔眼,深吸一口氣。


    李念笑了。


    好好的一局棋,讓個莽撞的新人毀了。


    “哈哈!”李念道,“這天下居然還真有打著為聖上分憂的旗號,既要製定政策框架,還要往框子裏填自己人的舉薦方式啊?”


    她提著裙擺,一腳揣在那吏部主簿的肩頭上:“你安的是什麽心?”


    她指著在場所有人:“還有你們,安的都是什麽心?”


    李念說完,見滿地叩拜,皆不敢吭聲,這才轉身,慢慢往甘露殿上去。


    “其實幾位大人說的也沒錯,他既有戰功在身,能定天下,又是文臣,懂治國之策。”她側目迴頭,嗤笑道,“隻可惜你們日日跪在這,根本不知道你們口中的侯爺已經得了瘋病,快要不行了吧?”


    身後安靜一息,待她邁過門檻,外麵才傳出一陣嘈雜的聲響。


    陳公公頷首關上殿門,嗡的一聲,隔絕了殿外一片紛亂。


    李念慢慢往裏走,偏殿中,李世倚靠在床榻上,手邊堆滿了密信和奏折,正揉著額頭,愁眉不展。


    他頭也沒抬,稱讚道:“不愧是朕的皇姐,到底不會讓人失望。”


    說完,這才眼帶笑意,拍拍身邊的位置:“來,姐,你過來,我有很多話,要單獨和你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金枷玉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少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少尹並收藏金枷玉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