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李念迷迷糊糊之間,又看到床邊坐著模糊的人影。


    她下意識攥著他的衣角,掙紮著想要清醒,腦海中隻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像極了鬼壓床。


    “沈謙。”她努力喊了一聲,便再沒有動彈的力量。


    那人就坐著,也不迴答。


    屋外喧鬧一片,整個邵府雞飛狗跳。


    柳懷珍先是本人上陣,在邵思昌的屋子裏把他嚇到四處逃竄。


    之後沈謙安排了接應的人,扮成柳白心的樣子,繼續在邵思昌的房前屋後喊冤。


    那些人本就是暗衛出身,比誰都清楚怎麽避人眼目,鬧了半個時辰,竟隻有邵思昌看到他們如鬼魅一般的身影。


    他在外麵打唿小叫。


    屋內,李念仿佛什麽也沒聽到,依舊沉睡。


    聽外麵喧鬧的聲音更大了,沈謙這拔掉小瓶塞,將藥丸倒在自己手心裏,喂進她口中。


    “白日她醒來,你別提我來過。”他低聲道。


    柳懷珍跪在一旁,身上已經換迴婢女衣裳,頷首應是。


    最先衝進這屋裏的是邵安。


    他外衫上的盤扣還沒扣齊,手裏提著一把劍,猛衝進來。


    屋門咣當一聲響起,他大步走進。


    在李念身邊打地鋪裝睡的柳懷珍被他的動靜嚇了一跳,揉揉眼睛,直起身。


    不等她睜開眼眸,邵安一把抓著她的領口。


    他死死盯著柳懷珍,眼眸先看了一眼還在沉睡的李念,壓著怒道:“柳白心,你在搞什麽鬼?”


    柳懷珍望著她,故作驚恐:“邵二公子,您……”


    “公主宅心仁厚,肯用一死囚將你換出來,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是讓你裝神弄鬼來禍害我邵家的。”


    柳懷珍被他一席話給說愣了。


    她望著邵安,抿嘴道:“邵公子,白心在您眼裏,就是這樣的禍害麽?”


    邵安蹙眉:“你自己是什麽人,你自己心裏沒數?”他哼笑一聲,指著床上的李念,“那日茶樓你說了什麽,秋日宴上你又說了什麽,你都不記得了?”


    柳懷珍的雙眸注視著他。


    半晌,她忽然笑了。


    一想到自己曾經差點因為這麽一家子人而丟命,就感覺要被半年之前的自己蠢哭。


    她聽信邵候的話,仗著護國公陳家兩個嫡女的挑拔,在秋日宴上找個理由針對***。


    事後沈謙找到柳家,曾與他們全家打賭。


    “柳侍郎相信的是邵侯不為權勢折腰,相信的是他讀書人的風骨,那我,便和你賭人性。”沈謙那時,兩手負在身後,於柳家的正堂上,笑眯眯道,“我賭你的官位和自己女兒的命,都是他邵思昌的棄子,哪一個你都保不住。”


    他還說:“若想得一線生機,唯有仰仗***,我也賭***不是那會眼睜睜看著你們被利用致死的人。”


    那時,他單槍匹馬站在光裏,站在柳家的對立麵,受柳家所有人的質疑,卻不曾退縮半步。


    那時,柳家沒人信他。


    仗著出身好,投胎好,一開始就站在人上人的地方,享受一切的人,柳家不願意和他深交。


    所以彼時的柳白心,隻覺得沈謙也好,***也罷,都是個笑話。


    直到他一語成讖,直到柳白心明白自己真的要死了,不會有人來救她時,她的人生裏落下了一道光。


    她被她豁出命去算計的人,救了。


    想到這,柳懷珍掙紮著,兩手抓住邵安的手腕:“邵二公子,你們要用我的時候,百般允諾。你們要把自己摘幹淨的時候,就棄如敝履。公子如今質問我記得不記得,我也想質問公子和邵侯爺,你們記得不記得,當初是怎麽允諾柳家的?”


    邵安愣了下。


    他不知情。


    那一夜,李念在夜市失蹤,他迴到府中商量解決辦法的時候,完全沒察覺出有什麽異常。


    邵家允諾過柳家什麽事?


    見他茫然,柳懷珍輕笑一聲。


    屋外,又傳來邵侯撕心裂肺的唿喊嚎叫。


    邵安這才鬆開了手。


    他蹙眉看向柳懷珍:“裝神弄鬼的不是你?”


    柳懷珍冷笑一聲:“舉頭三尺有神明。侯爺的虧心事,怕是做得太多了。”


    邵安抿嘴。


    他站起身,看著依舊沒醒來的李念:“照顧好她。”


    說完,甩袖往外走去。


    宅子裏的喊叫聲此起彼伏。


    屋子讀書人,誰也應對不了這場麵,最後是京兆府的衙役上門,找了好大一圈。


    一直到天亮之後,連李念都醒來了,也沒能找出個所以然。


    這幾日,皇城裏,邵平和邵安時不時被人襲擊。


    雖然每次都沒傷到他們,但這麽折騰下來,兩人本就身心疲憊。


    如今宅子裏又出這種事,眼下邵平安撫邵思昌,邵安則坐在石凳上,手支著額角。


    唯有李念,一副睡到自然醒的模樣,饒有興致瞧著一院子搭台唱戲的人。


    “喲,怎麽了這是?”


    京兆府捕頭趕忙行禮:“***大人,昨夜可曾見到白衣散發的女子?”


    李念一臉無辜,搖搖頭。


    “李念!”邵思昌眼圈發黑,拍桌指著她,“少在那裏假惺惺,分明就是你……”


    “爹。”邵安聲音極冷。


    他側目迴頭:“昨夜你唿喊吆喝的時候,我去看了念哥的房間,她們兩人都在休息。”


    邵思昌被他一句話噎住,麵上大惑不解:“怎麽可能!我明明看著就是她,就是那張臉,就是她的聲音!”


    他邊說邊把桌子拍得很響,讓一院子人都聽得到。


    李念白他一眼,歎口氣:“邵侯爺還真是精力好,昨天晌午也跑來說本宮裝神弄鬼,也鬧得雞飛狗跳。”


    她哈哈笑了:“本宮和你無冤無仇,鬧你幹什麽?你應該想想都誰和你有仇怨,你又得罪過誰。”


    “我!”邵思昌想說什麽,卻隻吐出一個字來,沒了後音。


    李念心中冷笑,估摸著得罪他的人都死差不多了。


    此時,京兆府的捕頭衙役也看出這院子裏暗流洶湧的樣子,想抽身。


    他們委婉勸說道:“兩位大人,我們滿屋子找了,但是……說實在的,除了侯爺之外,半個人影也沒見。”他頓了頓,“要不,兩位今日給侯爺請請大夫,或者找個道士?”


    言外之意,便是說這症狀像是癔症,或者中邪。


    李念低頭忍著笑,沒繼續往下聽。


    她走出正院,便聽身後邵思昌先發難,說她是個掃把星,這隻是住在這就鬧出這麽多事情。


    邵平也幫腔,唯有邵安不肯妥協,三人吵成一團。


    李念一邊聽,一邊慢慢悠悠晃蕩。


    直到北息從邵思昌書房裏翻出去,她才搖著手裏一把團扇,迴到小院子中。


    院子裏依舊沒人。


    她站在門廊下迴望身後,就聽聲音從頭頂傳來。


    “確實沒有什麽特殊的東西,幹幹淨淨,連往來書信都極少,屬下隻找到這幾封家書,是侯爺夫人自老家寄來的。”


    北息說完,見李念還沒走,隻得咂嘴,不情不願地又道:“您要的和邵思昌往來密切的朝臣名單。”


    他說完沒了聲音,李念“嘖”一聲,埋汰道:“你們不行啊,本宮要個罪名冊子,是不是要等你們主子上斷頭台才能拿到?”


    北息沒轍,隻得又道:“……剛剛徐振送來了密信,您要的郡公的罪名,已經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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