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不是傻的,耳朵自然也不聾。


    邵安頂著烈日說的話,她每一個字都聽得到。


    她看著他叫沈行之為沈謙,還稱唿他楚陽郡公。


    李念倚靠在引枕上的半身,緩緩坐正,目光難以置信地落在沈行之的後背上。


    倒是自證啊!


    說不,說你認錯了人,說自己隻是區區六品京察,是個沒什麽靠山的寒門啊!


    說啊!


    李念的手指緊了。


    沈行之自始至終望著馬車外,許久,竟點頭,道一聲:“多謝邵二公子。”


    他沒否認。


    李念吊著的一口氣,以一種詭異的方式砸在她的心口上,撞出一個坑來。


    大約是沒想到沈謙居然這麽簡單就應了,邵安臉上的陰鬱更深。


    他低頭上前,一手撩開馬車的車簾就要上來,沈謙卻低沉道:“邵二公子。”


    那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威脅。


    沈謙坐得端正了些,淡笑著看過去:“與公主同乘一輛馬車,不妥吧?”


    邵安一滯,抬起的腳頓在半空,抬頭看著他譏諷道:“郡公出去久了,腦子不好使了麽?”他壓低聲音,低聲嗬斥,“你不說話,沒人知道公主在。”


    說完不管不顧,直接鑽進了車中。


    馬車再起時,車內便是李念靠在引枕上,沈謙和邵安一左一右坐在下首的模樣。


    他們明明什麽也沒說,但空氣中就是彌漫著一股沒來由的火藥味。


    李念沒說話,她不知道說什麽。


    質問沈謙?跳腳大罵?槽點太多了,她腦子裏一時結成亂麻,不知道該從哪一段說起。


    而目光裏,沈謙也沒說話,他低著頭,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依舊在看他手裏那本破書。


    李念好想把他一腳踹下去。


    若不是這一根鏈子拴著,她現在連衝上去掐住他脖子的衝動都有。


    什麽人啊!


    退婚不退,害她翻牆出宮。


    如果到此為止也就罷了,偏偏還要再遇到!


    他有那麽多次機會解釋為什麽不退婚,打得又是什麽算盤。


    他甚至可以以沈行之的口吻,告訴她為什麽自賜婚起就不見她,可他也什麽都沒說。


    他連想要解釋的念頭都沒有。


    李念咬著唇角,瞪著沈謙的側顏,恨不得戳出一個洞來。


    她就不明白了,他們拴在一起半年,這麽久的時間,他楚陽郡公是嘴裏鑲金子了?


    逗她很有意思麽?


    看她因為擔心成親不敢迴來,很好玩麽?


    聽她一邊罵他,一邊說會想辦法保住他的全家,很舒服麽?


    李念的手緊了,她別開視線,看向車外,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真就動起手來。


    “念哥。”邵安忽然道。


    隻是這一聲唿喚,換來了兩個人四隻眼睛的注視。


    邵安也不避著,直接從朝服袖兜裏拿出一小包糕餅,遞給李念:“糖芳齋的,我一早讓人幫我排隊買的,入宮車程短就沒買多少,你先墊墊肚子,一會兒還指不定得多久才能出來。”


    李念看著他手裏的油紙包,再抬頭,對上邵安咧嘴笑著的燦爛模樣。


    就仿佛,他穿上一身朝服,也依舊還是她身旁那個紈絝少爺。


    她伸手拿過,拆開繩子,裏麵滿滿都是以前她最喜歡吃的那幾種。


    李念笑了,兜兜轉轉這麽久,迴到京城,始終站在她這一邊的,仍然還是他。


    那道笑容像是刺,一下刺進沈謙心裏。


    說不上疼,但不愉快。


    他啪一把合上書,低沉道:“邵二公子真不愧是公主的朋友,連這種小事情都想好了。”


    邵安瞄他一眼,“嗯”了一聲,“對,朋友都比你這未婚的夫婿做得強,可見楚陽郡公為人何等失敗。”


    沈謙被他噎住。


    “我看念哥這樣子,你怕是這麽久沒告訴過她你到底是誰吧?”邵安“嘖嘖嘖”,他兩手環胸,“怎麽?看著念哥天天擔驚受怕很有意思?讓她身處險境被嚇得渾身打抖很有趣?”


    他話音凜冽幾分:“沈謙,你該慶幸念哥是哪哪都好好的迴來了,不然我真的會打死你的。”


    李念低著頭,沒吭聲。


    她把手裏的糕餅放進嘴裏,全當沒聽見。


    沈謙看看李念淡漠的樣子,再看看邵安,鼻腔裏深吸一口氣。


    他壓著火,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和煦一些:“念念,你餓了麽?”


    李念後背一僵。


    念念?普天之下誰敢這麽喊她?


    “你要是餓了,我們先去醉花樓吃頓飯,如何?”


    李念聽著他的話,嘴裏嚼著糕餅,許久才看他一眼,漠然道:“不勞郡公費心。”她話音極其清淡,“早些入宮摘了這鏈子,早些退了婚約,你我之後橋歸橋,路歸路,互不牽扯。”


    馬車裏極靜。


    李念生氣麽?


    是生氣的吧。


    她說得平穩而不帶起伏,話裏甚至沒夾雜一絲一毫的情緒。


    但她自己清楚,自己此時此刻有多大的憤怒和不甘。


    三年啊!


    她拚盡全力,想盡一切方法退婚,可她換來的是什麽?


    是三年時間像死了一樣的未婚夫,是幾十頁正確的廢話,唯獨找不出一句人話。


    “沈嫌,本宮鬥膽一問。”她冷聲,“看著本宮被一根鏈子拴著,日日夜夜擔心這件事暴露之後會危及你我的性命,很好玩麽?”


    沈謙闔眼,深吸一口氣,輕聲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李念聲音高了幾分。


    自從前世的記憶醒來,她有超越同齡人的成熟,以至於很少動怒。


    可這次,她壓不住自己的怒火,撐著引枕的手臂都在微微顫抖。


    “說啊,那是怎樣?!”她怒道,“三年時間,我為了退婚做了能做的一切,你呢?”


    沈謙抿嘴。


    這件事他沒得解釋,沒得辯駁。


    他確實沒有迴應,確實沒有見過李念,也確實沒有在世帝麵前表露過半個退婚的念頭。


    在這件事上,始終隻有李念自己。


    她作為大魏的***,用盡了她能找到的、能利用的所有的力量。


    直至最終,選擇一走了之。


    要說沈謙做了什麽,就隻是在背後推波助瀾,放走了她而已。


    可現在,這些話他說不出口。


    當時放走是因為尊重她的選擇,而現在他一點都不想再讓她選擇離開。


    他看著李念,許久才道:“你冷靜一點。”


    李念看著沈謙那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樣子,連最後一點好臉色也不想給他,轉身看著窗外。


    外麵,天光正好,行人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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