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車出行,李念一手支著下顎,慵懶地靠在引枕上,兩眼直勾勾盯著沈行之的側顏。


    她這一整日,一看到沈行之的眼睛就覺得不舒服。


    頭暈,血往腦袋走,心如擂鼓,唿吸困難,連話也說不清楚。


    看不到時,才覺得好一些。


    可她左想想,心頭莫名有氣。


    憑什麽自己一個人思緒煩躁,他卻跟沒事人一樣還能辦公?


    但這念頭一出來,李念就覺得不對勁。


    她又往右想想。


    那處理公務是沈行之身為朝臣的分內之事,是必須要做的。


    自己現在是個閑人,怎麽能影響別人辦公呢?


    果然是自己沒事找事。


    可就算自己是沒事找事,他也不能這麽不當迴事,像個沒事人一樣啊!


    如此循環往複,硬是左右拉扯了一天,李念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她居然用一整天的時間來揣摩沈行之?


    想到這,她抬手扶額,在馬車裏,靠在引枕上仰起頭。


    一聲長歎。


    “主子,是不舒服?”佩蘭有些擔憂,“我給您按按肩膀?”


    李念抬手虛虛一揮,搖搖頭。


    佩蘭看著她連連歎息,不舒服的樣子,眼神探究地看向沈謙。


    馬車來迴搖擺,沈行之被她那犀利的目光戳著,臉頰快被燒出個洞。


    他一頭霧水,放下書卷,側目想問。


    可那一瞬,佩蘭是沒什麽反應,李念猛轉過頭,看向馬車外。


    佩蘭的眼神就更凜冽了。


    沈行之迷茫不解,看她們倆一個字也不說,片刻後,又將手裏的書端了起來。


    他眼角的餘光瞧著李念慢慢又轉迴頭,似乎也在看他。


    沈行之肩頭一聳,長出一口氣,再次放下手,轉頭看李念。


    這女人又別過視線,隻看窗外。


    那一刻,沈行之是真切地感受到佩蘭眼裏的殺氣。


    他攤了下手,無聲道:我怎麽了?


    佩蘭的手已經摸在腰間短刀上,也無聲迴應:你最好真的什麽也沒幹。


    沈行之坐在那,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


    蕭佩蘭和別的下屬不一樣。


    她不是自幼為奴長大的姑娘,她是蕭大將軍的掌上明珠,是世家貴女,地位不低。


    可蕭家的男人都死在戰場上,家裏的爵位身為女子無法繼承,之後她又受了重傷不得不迴京,眨眼成了落難的鳳凰。


    她看不上京城那些整日隻知道風花雪月的庸才公子少爺,對方也一樣看不上她這天天武刀弄棍的武將女兒,婚事僵持不下。


    蕭佩蘭也曾想過其它出路,靠自己的手賺錢謀生,但放眼全大魏,誰家都不敢雇傭她,都覺得自家門楣小,雇不起將軍的女兒來幹活。


    久而久之,蕭家就到了缺銀少穿的地步。


    蕭佩蘭是在沒辦法,才同意了當年受傷時,沈謙的提議。


    結果也沒想到,天下太平之後,沈謙居然是讓她去伺候那位“囂張跋扈”的***。


    可那時候蕭佩蘭沒得選。


    隻是時間再往後,她這活幹著幹著,心裏主子的優先級就變了。


    隻要是和李念有關係的事情,她直接頂撞沈謙也是常事。


    最初沈謙避開李念不見,蕭佩蘭幾次衝進沈謙的書房,若非北息攔著,兩人定要動手。


    知道她確定了李念是真的不願意嫁之後,這才作罷。


    所以,當她第一眼看到兩人拴在一起分不開時,心裏其實五味雜陳。


    她既想要李念遠走高飛,再也別迴那宮牆之後,又覺得沈謙其實也算良人,起碼非常尊重李念的選擇,真綁著解不開,說不定也是天賜良緣。


    但她不能允許沈謙來硬的。


    隻要他管不住自己,敢和京城那群紈絝一樣來什麽霸王硬上弓,那她拚了命也得讓沈謙付出代價。


    佩蘭本是將門出身,這念頭一起來,渾身都飄著殺氣。


    李念坐在雅室裏,冷吃兔還沒上桌,實在是忍不住問尬笑一聲,強行解釋道:“我這侍女可能是有點喜歡兔子,看不得冷吃兔,你多擔待。”


    沈行之抬眉看著她,忽然道:“不躲著我了?”


    李念抽動兩下嘴角,表情更尬了:“我什麽時候躲著你了?”


    沈行之端坐在桌邊,他手中掌著茶,聽到李念的話後,微笑著放下茶盞。


    似乎是故意遲疑,但目光自始至終注視著她。


    那視線太過犀利,李念頓覺心如擂鼓,忍不住又要挪開目光。


    沈行之故意到此時才開口,輕聲說:“如果夏修竹要帶你迴去,你怎麽想?”


    吃冷吃兔的酒樓不大,但已經自貢這裏最好的酒樓。


    雅室隻有小窗,也不如青州和京城氣派,又窄又小。


    樓下大堂嘈雜的說話聲,小二的吆喝聲,每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


    李念端坐著,許久沒說話。


    她還沒想清楚。


    沈行之垂眸,淡笑道:“我的人用了所有的辦法,去找刀大說得那位機關門的傳人,但已經過去四五日,毫無消息。可能,真的要等鹽亂定了,這個人才找得到。”


    他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幾乎是明晃晃的告訴李念,這鏈子十之八九就是世帝幹的。


    所謂的機關門傳人,也不過就是拖著兩人幹活的借口。


    李念抬起手,低著頭看著手腕上的玄鐵鏈。


    三指寬的鏈子像是個手鐲,在雅室裏的燭光下,被照出一道鏡麵的反光。


    “我是不明白,這鏈子的另一端,為什麽是你。”她溫聲說,慢慢抬頭,“沈行之,如果去京城,這鏈子有和沒有,也就區別不大了。”


    麵前的男人一身白衣,儒雅坐在桌邊,清秀的麵容上透著沉穩。


    他不動,也不言語。


    李念拿過桌邊放著的團扇,捏在手裏搖了幾下。


    她確實還沒想明白,鏈子的另一邊,為什麽是沈行之。


    如果鏈子真是世帝扣上的,怎麽偏偏給她扣在一個六品官員的手腕上?


    他和楚陽郡公的關係,應該還沒到需要做個什麽局,用這種法子來惡心他的程度吧?


    李念歎口氣,搖搖頭。


    “不急。”她又恢複了往昔的從容和淡然,輕聲道,“讓我再想想。”


    如果迴京,就算這鏈子從手上取下來了,她此生和沈行之之間也會變成無法斬斷的關係。


    雖然這幾個月,他們兩人之間什麽都沒有發生,可她閉著眼睛都能想到,京城那些好事之人會怎麽嚼這舌根。


    取下來,和沒取下來,又能有什麽不同。


    桌邊,沈行之看著她深思熟慮的模樣。


    將湧上嘴邊的坦白話語,又生生咽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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