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平輕笑,調侃道:“京城裏誰敢搶你的笛子,不得被你打死?”


    見他淡然笑起,邵安將信將疑地點點頭:“你知道就好。”


    雨水簌簌而落,天地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


    邵平一手背在身後,微笑道:“不請我進去說?”


    邵安仍舊低著頭,摸著手裏的笛子,片刻後才翻身從窗台上下來,把笛子小心翼翼放迴錦盒裏,扣上封好,放在博古架上。


    他做完這些,才施施然走到門前,側身做了個“請”。


    邵平邁過門檻,抬頭掃一眼堂室。


    這屋子裏以前擺滿了***喜歡的各種小玩意,這次卻都消失不見,隻剩下幾本書。


    他好奇道:“你都扔了?”


    邵安沒吭聲,背對著他倒茶,許久才開口:“人都是會長大的,我會,她也會。”


    邵平瞧著那一盞溫茶,眼底淌過一抹驚訝。


    兄弟這麽多年,別說是他了,連邵思昌都沒能喝上一口邵安沏的茶,如今他居然那般理所當然地擺在他麵前。


    邵平抿嘴,忍不住追問:“你在青州,當真沒發生什麽?”


    “沒有。”邵安搖頭。


    邵平不信:“你都給我沏茶了,就什麽都沒有發生,你知道你這輩子別說沏茶了,連給我分口水都沒幹過。”


    邵平“啊”一聲,蹙眉道,“我這麽渾蛋的麽?……好,下次注意。”


    那自嘲一般的語調,讓邵平啞然,他還想繼續問,邵安卻先開口:“別光數落我,你也一樣,十年沒來過我這院子,今天居然冒出來。”


    “你肯定不是來我這喝茶的。”他望著邵平,“哥,出什麽事了?”


    邵平嗬嗬一笑,端起茶搖搖頭:“能有什麽事,就來看看你。”


    他吹開茶上的水霧,湊在嘴邊喝了一小口,見邵安還在盯著自己看,又咧嘴嘿嘿笑著。


    邵安兩手環抱在身前,歎口氣:“哥,你知道為什麽我小時候不分你水麽?”


    邵平看著他,搖搖頭。


    “因為你這人一說謊,就喜歡端著茶喝水,爹就非得說是我把你帶壞了,他未必罰你,但我一準要受罰。”


    屋外大雨嘩啦啦,屋內邵平端著那盞茶,嘴角抽動了兩下。


    “說吧,到底什麽事。”邵安提著茶壺,這才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見自己的念頭被他看穿,邵平也不堅持了。


    他把茶水放下,從懷裏拿出一封信,遞出去。


    “父親不讓我告訴你,他覺得你知道不知道都沒什麽意思,但是……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那封信已經被拆開,右下角蓋著一枚戳印,寫著鮮紅的“張”字。


    “你自己看看吧。”


    邵安垂眸,他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來信的人是十年前自貢縣令張茶,如今已經是川西安護府的知州,與邵家的關係可用“兄弟”相稱。


    張茶信中隻寫了一件事。


    說邵思昌的一位遠親侄子,前段時間去找到他,要給自貢的鹽商做補貼。


    恰逢鹽商被沿海的低價鹽打壓,現在已經到了生死邊緣。


    但補貼銀兩數額巨大,動輒黃金幾千兩,茲事體大,便來特意問問是不是邵候授意的。


    若真是侯爺惦記鹽商,請下來的補貼銀錢,那他就準了這件事,也好對京察和建安世子有個交代。


    “信是昨日送到的,張大人的家臣沿途不敢休息,一路北上親自送來。”邵平輕聲說,“你怎麽看?”


    邵安看著手裏的信,眉頭越看越緊,他指著信中那個不知道從哪個石頭裏蹦出來的侄子:“這誰啊?我們家什麽時候有這麽一個遠親的?我怎麽不知道?”


    邵平沒說話。


    他看著邵安,深吸一口氣。


    “你冷靜點聽我說。”他慢慢道,“爹早年在自貢,教了很多門生,也有些權貴朋友。”


    他抿嘴,斟酌些許,又道:“那些朋友裏,有一個叫彭為定的,你還有印象嗎?”


    聽到彭為定三個字,邵安的五官都要扭曲了。


    這還需要有印象?


    那是前朝皖東安護府的知州,除了以身殉大梁之外,當年他死前,站在皖東安護府的城頭上,指著先帝罵了三天兩夜,嘴皮都不停半分。


    殉國之前他還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夫人與孩子,至此一戰成名。


    邵平看他表情越發扭曲,便歎口氣,繼續道:“這個侄子,就是彭為定一家那個,當年被爹拉出去吃糖,才活下來的小兒子。”


    轟隆!


    驚雷乍現。


    邵安站在原地,他倒抽一口氣。


    “哥,這叫侄子啊?這叫前朝餘孽啊!爹老糊塗了,你是不是也老糊塗了?”


    他猛然起身,抓著邵平的胳膊:“走!去宮門口堵他!”


    邵平被他拉扯一把險些摔倒。


    他“哎呀”一聲,“我說讓你冷靜點,你倒是……”


    “冷靜?”邵安抓過油紙傘,就要往雨裏衝,“你知道沈謙一個月之前已經查到自貢了麽?你知道光是我還在青州的時候,他就已經要順著鹽的線索往下深挖了,你們都知道麽?”


    他恨鐵不成鋼一樣指著邵平:“你們啊!世帝派出建安世子,他說剿匪,你們就真以為是隻剿官道上的土匪啊!”


    那瞬間,邵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遭了!”他驚唿,提著衣擺,也一同衝進了大雨裏。


    自夜裏那一次對視後,李念不知為何,一看到沈行之的臉,就有點說不上來的感覺。


    想跑。


    但其實沈行之也沒幹什麽,就像是現在,隻是一如往昔,坐在她身側,低頭奮筆疾書。


    偶爾看著公文蹙眉,明顯生氣,但很快氣息就會平穩,著手下一件事。


    他根本就沒察覺到李念的小心翼翼。


    李念抿嘴。


    人這生物,就是鬼扯得很,他專注公事,按理說是好的,反正正愁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但他錯就錯在,事到如今,怎麽還能這麽專注於公事呢?


    李念坐在躺椅中,低頭看看手上的鏈子,時不時抬頭看看沈行之,越看越煩躁。


    “別急。”沈行之沒抬頭,忽然道,“還有一些,處理完了帶你去吃自貢特產。”


    他邊說,邊微微笑了下,看了李念一眼。


    李念看著他,慢慢轉身背對著“嗯”了一聲。


    真是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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