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以為,月瞳年幼,並不記得那些往事。可是不曾想,她都記得。


    當年我帶月瞳躲在暗處,看著我那兒子和兒媳被大火吞噬。那時,就有一顆仇恨的種子深深的埋在她的心間。


    一晃數年過去了,月瞳已經十二歲,她的身形、模樣和一般的孩童無異,但她卻已經完全掌握了拉祜族所有的傳承,而且已經能在人身和蛇軀之間自如轉換。


    而那一顆仇恨的種子早已經在她的心中生根發芽。


    本來我把巫的全部傳承給月瞳,再無遺憾。可那時,我反而不敢死了,沒有我的壓製,我害怕月瞳前去報複。”


    “巫鹹婆婆,難道那些人燒死了你的兒子和兒媳,你不恨?你不想報仇?”胡佑兒驚疑的說道。


    水浩眾人同樣不解的看著巫鹹,易位而處,他們覺得自己並不能釋懷。


    巫鹹重重的點了點頭,又頹然的搖了搖頭。


    ”我同樣恨族中的那些人,可我們為巫的使命,就是守護拉祜族,祀奉龍雀大人。我們都是龍雀大人的後代子孫,唯一能處置族人的隻有龍雀大人。”


    暮赤聞言冷哼一聲,憤聲說道:“他們點燃老屋之時,可曾想過你們都是龍雀的子孫?他們眼睜睜的看著你那兒子和兒媳葬身火海時,可曾念過你們同宗之宜?他們對你們趕盡殺絕之時,又可曾記得你們是侍奉龍雀的巫?”


    巫鹹的目光,凝視著眼前的暮赤,眼中閃爍的卻是難以言語的複雜情感,似悲,似泣。


    漸漸的暮赤的樣子緩緩的與當年的那個小小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他們無論是表情,又或是對自己的質問,如出一轍。


    巫鹹顫抖著嘴唇,澀聲說道:”這些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但我為巫一天,就不能忘記自己的使命。”


    同樣是千年前的話語,還有那顆如同千年前一樣破碎的心。隻是,她的眼中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巫鹹的眼光中,悲慟慢慢占據了全部位置,她的眼光,也望向不遠處一角,滿是焦土的地方,那裏,或許也有兩個曾經的靈魂,在靜靜聆聽。


    “那次,月瞳與我大吵了一架。之後她更是數日未歸,我們之間從沒分開過那麽久。我雖然知道,以她的能力,在這林間不會遇到什麽危險,但仍忍不住擔心著。”


    “我便離開了住的地方,四下尋找。可是我尋遍四周,都沒有看到她的身影,就想著她可能迴到了育水。


    等到了那裏,我才從水裏魚蝦口中探聽到,月瞳已經好幾日未到過此處。”


    胡佑兒忍不住開口問道:”月瞳難道去了箕尾山?”


    巫鹹輕輕的搖了搖頭:“那時箕尾山上還有著異獸出沒,月瞳雖然年幼,但卻知道深淺。她並不敢獨自前往那裏。”


    “月瞳應該迴到了拉祜族。”暮赤目光一凝,沉聲說道。


    依照他的心思,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不管什麽緣由,身為人子,必將有仇報仇,有怨抱怨。


    巫鹹點了點頭,輕歎一口氣,神色極其複雜的看著暮赤。


    “你猜的不錯,那孩子果然迴到了拉祜族。


    月瞳雖然隻有十二歲,卻獲得了巫所有的傳承,隻是她尚在年幼,空有一身傳承,而沒有一絲實踐的機會。但即使這樣,拉祜族在她的眼中,已經再無秘密。”


    “月瞳悄悄的更改了村落中的陣式,又不知道她利用了什麽方法,驅動箕尾山上的異獸衝擊村落。那一次,族中傷亡慘重。”


    “好!”暮赤拳掌相擊,猛然大喝,”理應如此!”


    水浩和胡佑兒相顧無言,但是卻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和暮赤眸中同樣的興奮。唯有莫愁凝眉沉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巫鹹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我不能眼看著族人們命喪異獸之口,便偷偷出手恢複了陣式。


    不久之後,月瞳自是發覺此事。她仿佛是在我和置氣一般,又在村民們的祖墳上動了手腳……”


    巫鹹的聲音頓住,好像想到了什麽開心的事情,僵硬的臉上多出了一絲笑意。


    “月瞳不斷的破壞,我又不斷的修複。她的一身本領都是我親手所授,又怎麽在我手中討到便宜。


    這樣一來二去,持續了數日。村民們雖然深受其擾,但也沒有性命之憂。我也本以為,月瞳耍耍小性子,散去心中的怨氣就會跟我迴去。可是我小覷了她的執拗,小覷了她心中的仇恨,更小覷了她的另一種能力。”


    “另一種能力?”胡佑兒訝聲說道,”婆婆是指她變身鳴蛇?”


    巫鹹搖了搖頭,又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不,是幹旱。”低沉的聲音,卻不是出自巫鹹,而是來自莫愁。


    “鳴蛇之所以出名,便是它們所到之處,赤地千裏,寸草不生。月瞳既然能變身鳴蛇,就同樣有此能力。隻是她尚在年幼,這個能力並不強大。”


    這鳴蛇說來也是個奇葩。蛇類異獸都善控水,所到之處無不洪水泛濫;但鳴蛇卻另辟奇徑,它們所到之處,會抽離那裏所有的水分。


    這也是鳴蛇一旦瀕臨成年,便必須離開豔山豔水的原因。否則,那裏早已辦成荒蕪一片。


    隻是讓莫愁迷茫不解的是,月瞳何以在降生時便伴有這個現象;而且她即使變成鳴蛇也屬於還未成年,何以所到之處,短時間之內便草木枯竭,河水幹枯。


    水浩三人雖然想的沒有莫愁那麽多,但仍是齊齊一震。此時,他們也想起了巫鹹所說的種種怪象。


    巫鹹苦笑一聲,歎道:”月瞳和我爭鬥了那麽久,本就不是要一分高下,她從沒想過在巫上麵,能贏過我。她隻是在拖時間,她要的就是拉祜族斷絕水源。


    月瞳的目的達到了,等我發現之時,已經無力迴天。”


    巫鹹說道此處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水浩眾人也沉默了,他們在等待巫鹹開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巫鹹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隻是她的聲音中,多出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拉祜族有著不能離開族地的祖訓,他們雖然不再相信龍雀大人能複生,但卻不能不遵守祖訓。即使是渴死,他們也會渴死在這裏。”


    巫鹹的聲音中不知為什麽又帶上了一絲譏諷。


    “這時,族中的好事之人又想起了月瞳,想起了逃離在外的我!他們覺得我和月瞳一定在這附近,也一定是我們在報複他們。”


    “好事之人?”水浩訝聲開口,眼中露出驚疑之色。


    他猶記得,當初也是好事之人,察覺小月瞳天生藍瞳,自出生便逢幹旱,認為她是不祥之人,煽動族裏鄉親,欲誅殺小月瞳。


    “不錯,好事之人!”巫鹹聲音中的譏諷更甚,”你們絕對想不到,當初的好事之人和現在的好事之人,都是同一個人。而他的身份正是月瞳的舅舅。”


    “你說什麽?”水浩眾人同時發出了驚唿,震驚的看著巫鹹,眼中露出了無法置信的神色。


    “當初,族中沒有人願意嫁到我家,是他說服父母,把妹妹許配給我兒;當初,是他煽動我那兒子和兒媳飲下漢河之水;當初,是他抱著剛剛降生的月瞳喜不勝收,就連月瞳之名也是出自他口;當初,正是他說出月瞳的秘密,煽動族裏鄉親;當初,更是他親自點燃的老屋,把我那兒子兒媳活活燒死在房中;現在也是他說出,族中水源斷絕,皆是月瞳所為。”


    巫鹹的聲音沙啞,字字啼血,似子夜鵑啼,巫峽猿吟,無此淒涼哀絕。直叫聞著傷心,聽者落淚。


    “世上怎麽會有如此卑鄙的小人,就連那出聲都不如。”暮赤怒眉倒豎,憤聲說道。


    他把桃木杖抄在手中,恨不得當下杖斃此人。


    水浩和胡佑兒同樣悲憤,就連一旁的小紅都呲起了牙,發出憤怒的低嘯。


    也隻有莫愁臉上神色並無太多的變化,隻是眉頭擰的更緊。


    倒不是他的心腸剛硬如鐵,隻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件事情,從始至終都透著詭異,尤其月瞳的舅舅。


    “那人跪在了村口,赤裸著上身。他拿出一把利刃,竟……竟然一刀刀割下自己的血肉。他每割一刀,就高唿一聲月瞳母親和父親的名字。


    他再向我那兒媳贖罪,再向我那兒子懺悔,他更是再求我和月瞳的原諒。”


    水浩三人頓時一愣,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


    他們知道,巫鹹口中的那人就是月瞳的舅舅;可是他們怎麽也想象不到,那人為何轉變如此之快。難道他是為了族人們的安危才會如此?


    “事情不會那麽簡單……”莫愁在一旁淡漠的開口,隻是說到此處又戛然而止。他的身形一轉,看向了別處,仿佛那裏有著什麽東西對他的吸引更甚。


    “我和月瞳從來就沒有相信。他就是一刀一刀的把自己割成白骨,也無法驅除我和月瞳的心頭之恨。但我和月瞳還是出現了村口,隻是為了親眼看著他一點一點變得絕望,就如我那兒子和兒媳一般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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